云意弯起眼眸,甜笑着说好,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并没有多想见季舒宁,她只是想与大人待在一处。
*
翌日,云意随季砚一同去了将军府,两人到时,府外已经停了不少马车。
管家看到季府的马车,连忙上前相迎,“季阁老快快请进,我们老爷已经等了您多时。”
季砚颔首的同时对云意道:“你先去女眷处等我一会儿。”又对跟在后面的宝月和何安道:“你们看好姑娘。”
两人异口同声道:“是。”
管家察言观色,抬手又招来两个人丫鬟,“带这为姑娘去花园,万不可怠慢了。”
云意由下人引着去到花园,却只看到随夫君一起来的季宛,并不见季舒宁的身影。
季宛正与几个贵女夫人坐在一起闲话,见到云意忙起身走过去,亲昵的拉着她笑道:“我来时还在想会不会见着你呢。”
这还是季宛成亲后,云意第一次见她,温婉的眉眼间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风情和韵味。
云意也高兴道:“三姐在就太好了。”她看向四周,困惑道:“怎么不见五姐姐。”
季宛心里叹了声,含糊其辞道:“她呀,还有旁的事,今日是来不了了。”
祖母这回是铁了心,要给舒宁相看亲事,昨日她回府舒宁还委屈的抱着她哭了一通,自己和大伯母劝了许久,她才同意去见见。
“我们去那边坐。”
云意与那几位夫人贵女见过礼,坐在一起和她们闲话。
几人得知她就是季阁老养在府中的女子,一时间都在心里揣测不定,只是谁也不敢在面上展露。
早两年的云意还年幼稚气,可如今早已然生得花娇玉柔,殊色难掩,季阁老又尚未娶妻,这换做谁都免不了要多想。
众人坐了一会儿,有人提议去园子里逛逛,云意虽说兴致缺缺,但也不好独自留下,便跟着一同去。
一行人沿着花园的石径慢慢走着,云意忽然感到小腹传来一阵隐隐的坠痛,她吃痛颦起细眉。
季宛走在她身侧,见她神色不对,关切问道:“怎么了。”
云意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索性那疼不算厉害,还能忍,便摇摇头说:“我没事。”
不多时,府上下人便来传开宴。
等坐到席间,云意才觉得好受了一些,不断拉扯着下沉的身子有了支撑,不至于连走一步都觉得费力气,她缓慢吐息调息着,面色恢复了一些。
宴上男女分席,秦家的长媳孙氏招待着女眷,她命丫鬟给众人斟酒,“各位都尝尝,这是今年夏初就酿着的青梅酒,正是喝的时候。”
云意未饮过酒,端着酒盅一时有些犹豫,坐在她身侧的陈侍郎的千金道:“陆姑娘也尝尝?这酒很好入口,不会醉人。”
云意饮了一口,确实清冽回甘,她也就多喝了两杯,不料没过多久,腹中的疼痛竟陡然变得强烈,就像是拿钻子在狠狠凿着一般。
云意疼的她佝起身子,唇色也苍白难看。
席上众人都在谈笑饮酒,没人注意到云意的不对劲,还是宝月先发现,她走进在云意身后低声问:“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云意咬着唇气息不稳的摇头忍耐,宝月见她脸上血色都没了,哪敢耽搁,扭身跑去对外面的何安道:“你去跟大人说一声,姑娘身子不适,我想先陪姑娘回府。”
宝月焦灼的等着何安来回话,却见季砚阔步而来,她连忙走上前,季砚先一步问道:“云意怎么了?”
宝月道:“似是不舒服,奴婢见姑娘脸上血色都没了。”
季砚走进厅中,众人见季阁老竟然来了,纷纷起身见礼。
季砚没有理会,径直走到云意身边,“哪里不舒服?”
云意恍惚抬起头,她额上都是细密的汗,嘴唇已经咬出了齿痕,分明痛极了的模样。
季砚沉了脸色。
“……大人。”云意口中吐出破碎发颤的两个字。
众人这才注意到云意的异样,季宛情急道:“这是怎么了?”
孙氏拧起眉头,人是在府上出的事,她怎么敢耽搁,朝身旁的婢女道:“快去请大夫。”
“不必了。”季砚扶起云意,“自己能走吗?”
宝月连忙过来搀扶住她,云意艰难地点了点头。
云意勉强走一段,一股陌生的热流涌出,她彻底慌了神,揪紧了季砚的衣衫,细弱无力的声音带着哭腔,“大人。”
季砚没有犹豫,俯身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不远处,因为放心不下,跟着追来的季宛蓦然愣住。
六叔疼爱云意她是知道的,可是这未免出格了……
云意被季砚抱在怀里,熟悉的沉水香包裹住她,眼中满溢的泪珠瞬间就决堤涌了出来,季砚拧紧眉心,“疼成这样?”
云意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埋首在他怀里,“我以为大人再也不会抱我了 。”
哽咽到几乎不能连贯的声音里满是委屈,季砚一震,抱着她的手臂收紧。
云意自小就心思敏感脆弱,只怕是早就看出他刻意的疏离,硬是一声不吭,自己悄悄将害怕和不安忍下。
季砚心里顿生出不舍,“胡说什么。”
他抱着云意大步走出去。
季砚将云意抱上马车,望着她痛苦的眉眼,低声安慰,“马上就回去了。”
他动作轻缓的把云意放到铺着软垫的座上,收回手的时候,感到指尖触到一片湿濡。
季砚皱眉,捏着衣料搓了一把,再抬起手,指尖上的血迹赫然刺的他瞳孔缩紧,神色冷了下来,“你受伤了?”
云意眼中垂泪,怔怔看着沾染在他指上的血迹,吓得小脸更白了几分,腹中还在痛绞着,又是一股热流。
云意脑中闪过早前宝月和自己说过的私密话,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莫不是来癸水了……
茫然、无措、羞赧、终于成长的喜悦交和对眼前状况的不知错所……诸多情绪交织在她的脑袋里。
季砚忍敛的黑眸中沉了深深的担忧。
云意贪婪的想要他更关心自己,她慌怕的捂着小腹,抽噎着说:“我只觉得小腹忽然好疼,感觉有东西流出来……怎么会有血……大人……”
云意不清不楚的讲述令季砚眉心紧锁,他搓捻着指上未干的血迹,倏然,整个人僵住,如古井幽邃的眸中罕见的闪过错愕,他望着云意羸弱苍白的脸,心中有了猜测。
“别怕。”简短的两个字后,季砚顿住了声音。
云意眼里含着泪,一眼不错的看着他,还在迫切的等他回答。
想到她还什么都不懂,稚气单纯的就像是初入凡尘不谙世事的小仙娥。季砚头一次觉得难以应对。
沉默了片刻才道:“我让宝月上来替你检查一番。”
他吩咐宝月上来,自己则走到了马车外。
季砚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殷红,百感交集。
初见的场景还在眼前,丁点大的小女孩稚声稚气的说愿意跟他走,之后他细心呵护这朵被摧折过的花骨朵,也不在意她何时会绽放,甚至,他觉得她永远在他的羽翼下也不错,可她这么悄无声息地就在他手中开出了花。
季砚从袖中拿出帕子,慢慢擦去指上的痕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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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章
季砚静默立于马车的一侧, 等宝月下来他淡声问道:“如何?”
宝月听得大人询问,偷觎向他清雅的面容,有些难以启齿的轻声回说, “姑娘确实是信期忽至,奴婢猜测因为是初次, 又饮了酒才会导致腹痛难忍。”
季砚颔首,“你照顾好她。”
宝月见何安牵来马匹, 看样子大人是不准备上马车了,这倒也不奇怪, 女子即便是出嫁后,若是来癸水, 丈夫也会搬至别的院子暂住。
只不过姑娘现在情况委实不大好,宝月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季砚侧目看向她,宝月低俯下肩头道:“姑娘疼得厉害, 一直在哭,在唤您……”
一旁目不斜视的何安瞪直了眼睛, 这丫头莫不是想让大人去伺候, 大人就是去了又能如何,他又不是大夫。
不用宝月说,季砚也听见了布帘后那一声声断断续续,竭力忍耐着却还是从齿缝细碎溢出的哭吟。
宝月又道:“奴婢担心,姑娘这么哭下去会疼的越来越厉害。”
季砚本就放心不下云意,加上她方才在自己怀里那委屈的控诉, 他还如何能狠下心真的不管。
季砚挑了帘子进到马车内,云意一手捂着小腹, 躬着纤弱的腰身伏在面前的小几上, 眼眸紧闭, 泪全沾在眼下,蹙紧的眉心里满是痛楚。
云意疼是真的,哭也是真的,她知道季砚一定会上来,感觉到人走在身边,她迷迷糊糊的张开手扑了过去,身子被轻轻搂住,季砚拍着她的背,“云意,别哭。”
云意仍闭着眼,身子蜷缩在他怀里,艰难的说出一个字,“疼。”
季砚无法替她分担,只能小心翼翼的安抚着她,“等回府让大夫看过,喝了药便会好起来。”
云意疼的精疲力尽,靠在他怀里点头。
腹中绞痛一刻不停,云意死死拿手压着,想试图缓解却起不到一点作用,她指尖绷的泛白,似是恨不得按进肉里。
季砚见不得她这么折腾自己,拿下她的手,将自己的掌心轻柔贴了上去,缓慢的替她揉着,“这样可会好一点。”
热意透过掌心熨烫的云意,她感受着季砚怀抱的温暖,紧绷的身子逐渐放松,渐渐觉得疼的不再那么激烈,取而代之的是酸涩的心悸。
云意浑身虚软无力,还是倔强的咬着牙关用双臂紧紧抱住季砚,季砚纵容的由她抱着,怜爱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却听云意声音很轻,带着笑意的说:“大人,我长大了。”
*
云意躺在床上恹恹了好几日,直到身子彻底干净才恢复了精气神。
宝月被她梳着发,叮嘱道:“姑娘往后可千万要记着,来癸水的时候寒凉生冷的一概都不可碰。”
云意这几日听她唠叨这话已经不知多少遍了,她从铜镜里望着宝月,颇为认真地点头,“我每个字都记着了,你就放心吧。”
宝月瞧见她眼里轻闪的狡黠笑意,跺着脚嗔道:“奴婢是关心姑娘。”
云意转过身,握着她的手软声说:“我知道。”
除了大人,宝月便是对她最好的。
宝月心里淌过暖流,“姑娘躺了这么多日,奴婢陪您去园子里走走吧。”
云意点头。
宝月取来披风给她穿上,今年的天冷的比往年都早,才刚立冬就已经让人觉得冻骨头。
宝月道:“我听护卫说,皇上下令下月去西山围猎,说不定大人能猎到些狐狸给姑娘做身狐裘。”
云意眨眼惊讶道:“大人还会骑射吗?”
“这是自然。”宝月见她一脸吃惊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姑娘有所不知,大人可是文武双全,剑术也十分了得。”
云意真的不知道,她只看过大人执笔,实在想象不出大人这般儒雅,拿剑时会是如何的模样。
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握着冷硬的剑柄,云意心口不由得烫了起来,涟漪层层叠叠的荡出。
她和宝月在园子里走着,绿书匆匆跑来说:“姑娘,三姑娘来看你来了。”
云意微愣,季舒宁隔三差五会来,季宛却是一次都没有来过的,她思忖一瞬道:“我这就过去。”
花厅内。
季宛一见着云意就起身道:“你那日可把我吓着了,脸色惨白的。”她看过云意的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润,长舒一口气,“现在瞧着好了。”
都过去有七八日了,现在想起来看她,这借口似乎寻得不那么巧妙。
云意柔柔一笑,“让三姐担心。”
季宛问:“那日究竟是怎么了?”
云意脸上浮起一丝羞赧,轻声和她说了原由,“我自己也被吓坏了。”
季宛恍然大悟,“这就难怪了。”她关心的叮嘱了云意几句,笑道:“当初你随六叔来祖家时还是个小妹妹,如今也成大姑娘了。”
她言下之意,便是提醒云意该懂避嫌,她相信六叔那日只是因为担心云意的身体,才会将她抱起,可云意正是少女情窦初开的年纪,最是容易对待自己好的人生出一些情愫,这无可厚非。
可对象如果是六叔那她万万配不上的,若传出去,也会惹人非议。
或许是她想多了,但敲打几句总是没错的。
“说起来,你和舒宁真是都让我放心不下。”季宛说着忧心忡忡地叹了气。
云意追问道:“五姐姐怎么了?”
季宛眉心轻蹙,说起季舒宁颇有一种无可耐的疲累,“永安侯府有意与我们季家结亲,永安侯世子年少有为,祖母和老祖宗都极为中意,偏偏五妹说什么都不肯,那日还当众落了世子的面子,这不,被罚禁足在府上。”
云意听后担心起来,身子微微前倾着,蹙眉问:“那五姐姐现在可好?”
季宛摇头,“你也不是不知道她性子倔,偏说不喜欢。”她意有所指的看着云意,“喜欢固然重要,但门户相当也同样重要,你说是不是?”
云意恬静听着她说话,到这里,她不会还听不出季宛话里的意思,可是别人的话对她来说又有什么重要呢。
季宛试探着问云意,“你可有喜欢的人。”
云意迎着她的目光,唇边抿出羞赧的笑,眸色却不见闪避,“三姐怎么问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