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下来,捡起一片枯黄落叶。
颜色鲜艳,脉络分明,正午阳光穿透薄叶,落到砖面上只剩柔和光线。
落叶归根。
可她在这儿的根早没了。
从小和奶奶家那边不亲,自从陈君和姜康平离婚更是从未联系过,外婆前两年过世,姨妈心疼她,但她也有自己的家庭,又远在西南,和周姨一样能给予的只有电话里的关心。
而她的爸爸,如今成为了别人的爸爸。
这个世上,亲人两个字对她来说是奢望。
姜墨把那片树叶放进边上的花圃,给它找好去处,不然它的结局只剩被路人踩踏,被环卫工人扫走。
还蹲着,包里的手机响铃。
姜墨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那边声音温柔:“吃饭没有?”
“没有。”
“今天课不是上完了吗?还不去吃饭。”
“没什么胃口。”
电话里的人语气加重,好像生气:“姜墨。”
姜墨笑了:“等会吃还不行。”
“不吃饭在做什么?”
“贺星沉你查岗呢?”姜墨站起来,往家的方向走,“下午没课,现在回家。”
贺星沉这才放下心,“到了跟我说一声。”
“嗯。”
姜墨望着长街尽头,忽然觉得这一路有些无趣,便跟他说话,“你在干嘛?”
“刚下手术,准备去食堂。”
“噢,那挂了?”
她要是想挂,通常会用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贺星沉捂住话筒,跟身边人说:“我不去吃饭了,你帮我打一份,谢谢。”
那头医生应了声。
他再回来,“我让同事打了饭。”
姜墨慢慢走着,又觉得没什么好说,“我没事,挂了。”
贺星沉无奈:“姜墨,我不想挂。”
姜墨一滞,好一会才说:“那好吧,你今天做的什么手术?”
贺星沉简单应:“瓣膜置换。”
“什么是瓣膜置换?”
“瓣膜相当于心脏的门卫,防止血液回流,有二尖瓣、三尖瓣......”
他说的东西姜墨其实都听不懂,但她听得认真,遇到不明白问他,贺星沉再用浅显的语言给她解释。
于是这一路,半个小时,姜墨明白了瓣膜置换手术为什么要做,怎么做的,还有整个手术流程,像是打开一扇新世界的门。
到小区楼下,姜墨抬头看向302晾晒着她和贺星沉的衣服的阳台,弯起唇:“贺星沉,我到家了。”
“好,记得吃午饭。”
“拜拜。”
电话挂断,贺星沉回到值班室,先去倒水,同事见状笑:“又是哪个师弟师妹?你这师兄够尽职尽责,饭都不吃在这讲解,不像你啊。”
喝下一杯水,嗓子湿润,贺星沉嘴边划起笑容回:“不是,是我老婆。”
......
晚上贺星沉回来给她做饭,姜墨已经恢复如常,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吃饭吃到一半,发现她手腕处一道淤青,她皮肤白嫩,一点小伤都能留存许久,高中时摔伤,那伤口一个月还有明显痕迹。
贺星沉蹙眉:“手怎么了?”
姜墨低头看,这才看到这淤青,早上上课用了劲,那时候还是红痕,到晚上居然变得青紫。
拉过居家服衣袖盖住,“没什么,不小心撞到桌角而已。”她转移话题:“你怎么又回来了?”
不是接了同事的班吗?不是忙得回不了家吗?
骗人。
可转移话题无效,贺星沉盯着问:“什么时候的事?”
“早上。”
他不吃饭了,到冰箱拿了包冰块过来,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手给我。”
“不用,就一点点。”
贺星沉沉声:“姜墨。”
姜墨乖乖伸手,他掌心托过,用冰块轻缓按着。
微不足道的小伤在他眼里如临大敌,姜墨看着他动作,一瞬失神。
“贺星沉。”
“嗯?”
“你好凶啊,你以后能不能不要什么都不说就只叫我名字。”每次他单独喊她名字她心都一颤。
贺星沉懒懒掀眸看她,又收回去,“你听话点我就不叫。”
姜墨撇了撇嘴,“你在你同事面前都这么凶吗?”
“没有,我只对你凶。”
“......”
“我好欺负?”
“嗯。”
“我要告诉妈妈。”
贺星沉轻声笑,“别,以后不凶了。”
“你求我。”
像小时候幼稚的把戏,但贺星沉应得快:“求你。”
“哼。”
没了话,他还在给她敷,动作轻柔。
姜墨看一会,又叫他:“贺星沉。”
“嗯。”
“我今天看见姜康平了。”
男人动作停下来,抬头看她。
姜墨努起嘴笑,“你不是说他来找我跟你说吗?不是有事找你商量吗?”
贺星沉眼里溢出心疼,“跟你说了什么?”
“他作为家长被请到学校,我还见到了他老婆,很年轻很漂亮。”姜墨抽回手,一脸平静,“你是不是早知道他女儿得了白血病?”
贺星沉想起她中午的异常和这莫名其妙的伤,心一顿,“你都知道了?他跟你说的?”
“不是,他老婆和他儿子说话,我听到的。”
“你......”
“他说有话跟我说,但我没有理他,我也不想看见他,你说,我有没有做错?”
“你没有做错。”贺星沉放好冰袋,靠近,把人轻轻拥进怀里。
姜墨没有推开。
独立是一件让人骄傲的事情,姜墨从十指不沾阳春水到独挡一面,花了十年。
可这个过程实在太累,她在黑暗里独自摸索、坚持了那么久,她想她确实需要一个肩膀和一个支持。
而此刻,贺星沉给她了。
“不想理就不理,他要是再找你,你别见他。”
“嗯。”
贺星沉一下一下拍着她后背,声线强硬又柔软:“现在医术发达,白血病治疗手段多样,不必非得你做什么,你明白吗?”
姜墨吃了颗定心丸,又轻轻“嗯”了声。
过往浮现,那个在雨天里举伞笨拙安慰人的少年身影如同小白杨,那样坚定,也那样固执地活在她记忆里。
二十七岁的肩膀和十七岁时一样宽厚有力,姜墨放松身体靠紧。
“贺星沉,你会一直在吗?”
她太害怕失去了,她只有贺星沉。
“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在。”
作者有话说:
不捐骨髓!!也绝对没有狗血结局!!这些人都是工具人!!
呜呜呜呜呜甜宠文一定是甜宠文,希望你们到时候不要嫌弃太甜就好( ̄▽ ̄)
另外,今天没有二更噢~
第43章
后来姜墨没再遇见过姜康平一家,罗雍来找过她一趟,姜墨没见。
办公室里同事知道她和罗雍的关系后惊讶不已,但姜墨比他们更莫名,像在讨论别人的事。
日子恢复如常,秋日末尾,早起凉意深深,起床开始变成一件困难的事。
这两天贺星沉晚上在家睡,但他很累,只是抱着她睡觉,偶尔亲亲她,并没有过分动作。
早上一睁眼,身边已经没人,姜墨重新闭上。
没多久,贺星沉推门:“早餐做好了,你今天去不去救助站?”
姜墨蜷着被子翻了一圈,有气无力应:“去......”
“怎么了你,感冒了?”等几秒没等到回答,直接要掀开被子看她。
姜墨被吓一跳,赶紧拉过被子盖好,“你干嘛!”
瞬间中气十足,贺星沉放下心,“去救助站就起来吃早饭,我今天还得上半天。”
没记错的话这人已经连续上了两周班,姜墨问:“你什么时候休息?”
贺星沉勾起唇:“想我休息啊?”
姜墨就差翻白眼,上死你好了。
“上完今天休两天。”贺星沉停顿几秒,告诉她:“那女孩手术结束了,很顺利。”
姜墨愣了会,随后内心长舒口气,但她总觉得这件事有点奇怪,探出头看他:“为什么他们一直没来找我?”
“你希望他来找你?”
“也不是,就是我......”
姜墨确实纠结过一段时间,如果没有那些复杂关系,那毕竟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她道德上应施以援手。
但一想到这个孩子的出生加剧了陈君的病情,让她在最后几个月忧思过度郁郁而终,姜墨怎么也劝不下自己。
她爱陈君胜过自己,她想自私一回,因此从不主动过问过这件事。
贺星沉:“不是跟你说了,现在治病不止一种方法也不是非得你,你想到哪去了。”
“怎么解决的?”
“有可以匹配的表兄妹。”
“噢。”姜墨再没有话,看他身上单薄一件白衬衫和外套,“这两天降温,你不多穿点?”
“没事,中午想吃什么?我去买。”
姜墨当真想了想,“油焖大虾,清蒸鱼。”
“行。”又说:“你赶紧起,等会粥凉了。”
“知道知道,贺星沉你好啰嗦啊。”
贺星沉闷声笑,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亲,然后在她脸慢慢涨红时离开,“我走了老婆。”
姜墨:“......”
说着让她赶紧起,这人出门的动作却放轻。
姜墨又赖了半天床才艰难爬起来。
……
中午救助站的工作结束,手机来了个陌生电话,接通,那边说:“墨墨,是爸爸。”
姜墨停在原地。
没人应,姜康平继续说:“爸爸想见见你,你方便吗?”又害怕她拒绝,补充:“就我一个人。”
姜墨抬头看向朗朗秋日晴空,良久后回:“好。”
挂断电话,给贺星沉发消息:【他说要见我,我答应了。】
那边很快回复:【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我可以。】
约在救助站附近一家咖啡厅,姜墨先到,等了半个小时,姜康平姗姗来迟。
姜墨没什么耐心,渐生烦躁,生生压下去,目光飘离,并不和他对视。
“墨墨,对不起,妍妍临时有些情况,我走不开耽搁了会。”他坐下来,认真解释。
姜墨心越凉,冷淡开口:“找我什么事?”
姜康平心底叹气,对面人变化不大,还是十六岁的面容,漂亮精致,细看下还能看出自己的模子,可她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爱粘着自己的女孩了,如今相对而坐,全是疏离。
他缓下声:“什么时候回的国?”
“八月。”
“怎么不跟爸爸说一声?”
姜墨没答,反而问:“怎么,您要去接我吗?您工作不忙?”
“墨墨......”
姜墨扭头看向窗外。
姜康平又叹了声,说起另外的事:“怎么和星沉结婚了?”
有天那孩子来找自己,说了很多,全是警告,可话语间姜康平这才知道墨墨这几年过得多难,他心里愧疚,愧疚得不敢见她。
姜墨当然不会和他探讨这个问题,姜康平兀自说:“星沉是个好孩子,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贺家家庭条件也好,你嫁过去挺好,不会吃苦。”
不止两个孩子知根知底,他对贺家什么底细也清楚得很,贺家夫妇不像他这个生意人,有文化有头脑,家境清白。
那一家子从小对姜墨如同亲女儿,他很放心。
“墨墨,我知道你恨爸爸,但爸爸还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以后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姜墨想笑。
希望她过得好,可那十年却仿佛没有这个女儿。
陈君病重的时候她给他打过电话的,他寥寥两句安慰就被身边新妻与女儿缠走,那之后她等不到他的电话,也不敢再打。
后来某个独自一人的深夜,她实在忍不住,拨通远洋电话,那边接了,一个女人接的,大概是看到备注,对她说姜康平在忙,让她下次再打。
没有下次,从姜康平这里注定得不到她想要的东西。
回忆伤人,姜墨强行截断,都过去了,她能自愈,也不再需要。
姜墨抓了抓包带,有些想离开。
她后悔来见他了,多此一举。
可姜康平还在说:“妍妍的事现在已经解决,你不用担心,我跟她说了你,她很高兴,整天嚷嚷着什么时候能见到姐姐。”
“墨墨,这么多年是我亏欠了你,你妈妈走得早......”
姜墨忽然出声打断:“您没资格提起我妈,我希望您以后不要再说。”
对面人一滞:“墨墨......”
姜墨站起来,眼神清冷,“您没有对不起我,跟我妈离婚的时候我们已经得到我们应得的,您有了新生活,我也过得很好,至于血缘关系不必太在意,互不打扰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