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衡一只手的手肘撑在椅子上, 然后骨节分明的手撑着下颚,另一只手搭在右膝上,他眼里划过嘲弄的神色。
“那我现在回来倒是显得我不懂事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沈晏衡从商那么多年早就悟明白了的事。
一旁的苏家家主就站起来打圆场:“二爷姑苏起家,如今也不过是回家,所以哪儿来的该不该回来。”
几人适时发出了笑声。
沈晏衡也笑了一声,陈家家主长相凶悍,体格也高大,胡子拉碴不显贵气,他就坐在椅子上对沈晏衡抱了一下拳,然后分外豪气的说:“沈二爷,你今天特意邀来我们四个,想来也不只是叙叙旧吧?”
沈晏衡边听他说边点头,然后露出一个不显好意的笑,在座的四位都有些忌惮他,毕竟在沈晏衡没从商之前,他也是这姑苏城外内不得了的人物。
“自然,是有事要商量。”沈晏衡抬了抬手,一旁的肖苑连忙招呼人进来给四位重新换了茶水。
“二爷说就是了,何必搞这么大的阵仗?!”李家家主端过新的茶水喝了一口说。
沈晏衡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他直接就说:“我来只有一事要说,就是三日后七姑庙的祭祀大典,你们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插手进来。”
万家家主脸色一黑,立马阴阳怪气的说:“沈二爷,你不能因为在上京城做了大官,就要来抢我们几个的饭碗吧?”
“是啊。”“是啊!!”……
其他三位跟着站了起来附和。
沈晏衡头都不抬,他平视着前方清清淡淡的说:“我生平最讨厌仰视着人说话了!”
说完他手里的茶杯就狠狠的砸向了地上,一阵噼里啪啦后,那名贵的茶杯也变成了不值钱的碎瓷渣。
不过也正是这样,四位几乎是同一时间都坐了回去。
那苏家家主清咳了一声,然后有些为难的看向了沈晏衡说:“沈二爷,你这未免也……太难为我们了吧,你也是做生意过来的,你也知道这笔生意对我们的重要性啊?”
沈晏衡一副我当然明白的模样说:“我自然知道,不过你们知道的,我做生意的时候就蛮横不讲理,所以这笔生意你们是做不成的了。”
陈家家主胡子一吹,刚想一拍桌案站起身,结果屁股还悬在半空中就被理智拉了回去,他又讪讪的坐了回去。
然后反驳:“凭什么啊?这生意是我们说了算,怎么就让你来管我们了!?”
他话一出,其他三个人也就问他凭什么。
沈晏衡面不改色,处事不惊。
“凭什么呢?四位家主,也就是我搬到上京城去了,做了那上京城的首富,但家产比那第二富有的江家还要多一倍不止。”顿了顿。
他勾着唇继续面不改色说:“我要是到了姑苏城来,这姑苏城就没有四大首富了,知道吗?”
他这一番话的语气分明不重,甚至懒洋洋的没有一点凶狠的味道,可偏偏从他嘴里说出来后就有了一种很有压迫感,威慑力的味道。
四位家主同一时间被噎住,想反驳的话甚至都不能到嘴边,只能压在心里,众人脸上皆是难色。
肖苑在旁边一脸惊愕的摇了摇头,他沈二爷果然还是那个沈二爷啊。
现场安静了很久,沈晏衡也不急,他慢悠悠的端起了一杯新茶喝了几口,然后笑吟吟的看了四人一眼,很是无辜的说:“四位家主怎么不说话了?”
四人还是不说话。
沈晏衡就笑出了声,他继续说:“不说话是因为决定不要做这桩生意了么?”
苏家家主最先出声,他连忙笑脸相迎说:“哈哈哈……,这桩生意就是再美也抵不过和沈二爷的交情美啊啊,我苏阳就不掺和那生意了。”
他既然决定退出,其他三人也晓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纷纷表示不会做那桩生意了。
沈晏衡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他也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然后就说:“我晓得我在城南那里的地皮你们四人想争取,合力开一个钱庄,不过一直因为我这边的人押着不放,你们也没办法,既然你们给我了我沈某一个面子,我也就卖你们一个人情,那地皮我出给你们,我每年只收十之一的利。”
十之一怎么说呢?
可以说做地皮生意的商人谈及抽利的时候,是绝对不会说的分成价,一般都是六/四或者五五分成。
十之一不能说是卖了人情,更应该说是和几位交了一个朋友。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然后纷纷拱手对沈晏衡道:“谢过沈二爷。”
沈晏衡点了点头,生意谈完了就该是饭局,他说:“我既然包了望春楼的三楼请你们四位吃饭,那就不能浪费了这个钱,诸位留下来吃好喝好,多少都算在我头上。”
四位家主不推托,今日损失的那笔生意虽然比当前这个地皮生意值钱得多,不过七姑庙的那桩生意的未知太多,而这地皮就是实打实的了。
说是沈晏衡买他们的人情,其实倒不如说是他们四个得了便宜,还能结交上沈晏衡这样的人。
这就是沈晏衡在做生意的时候的精明之处了。
生意人有付出就必须要有回报,这点被沈晏衡拿捏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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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四位家主离开以后,天已近深夜,沈晏衡换了身利落的衣服回去,他心情不错,特意绕了远路去给姜姒买了一些零嘴,然后又按她所说去了万绣坊。
只是前脚刚踏进万绣坊,后脚他就想明白了一件事。
姜姒和他说那个老头身上的那个破布包,是万绣坊淘掉的一批劣质品,他完全可以通过这批劣质品的去向,而缩小肖苑要查找的范围啊。
也就是这个时候沈晏衡才想明白,原来姜姒让他来万绣坊还有这个意思。
那一瞬他心里一暖,连身旁的冷风都变得温暖了起来。
他三两步走进了万绣坊,那坊里的老板娘连忙凑了上来,“公子来得不巧,店要关门啦。”
沈晏衡看着她,这老板娘是有一些风情在身上的,她长相偏媚,身姿妖娆,连声音都是甜腻的。
沈晏衡问:“有生意都不做?”
“有生意都不做。”老板娘点了点头,扬起了一个风情万种的笑,然后说:“我们店是规定了关门时间的,过了时间就得关门,谁来都不好使的。”
沈晏衡并无心为难她,本来天色就晚了,有些事他不急问,但姜姒让他做的事还是要做的。
所以他就温温一笑,往前走了几分,很是有礼的说:“还望老板娘行个方便,我家夫人身体不好,平日在家里就做做女工解闷,如今她手头的布料用完了,特意拜托我来买一些回去,这不买回去,我不好交代的。”
他说得很动人,不过老板娘仍然是捏着规矩的人,她再三摇头,捏着手里的手帕莞尔说:“公子如果真的需要,尚且可以在明天来买,我们万绣坊不会因为您一人坏了规矩的。”
老板娘坚持着。
沈晏衡有些不高兴了。
他神色冷漠了几分,然后扫了一眼万绣坊的规格,心里已经在默默地谋划着在哪儿开一个规格更大的绣纺了。
不过转念一想,他就想到了家里那个娇娇夫人了,钱还是拿来用在夫人身上好。
所以他最终妥协,“好,明日我再来。”
老板娘瞧着沈晏衡的面相不是好说话的人,已经做好了找人把他“请”出去的准备,没想到他只是略微沉思了一会儿就退让了。
没有人来刁难自然是最好的,老板娘对他留下了印象,她就把沈晏衡送了出去说:“公子,明日你来,我亲自招待你。”
沈晏衡回了一声多谢就离开了。
“老板娘,这沈大人可是上京城第一首富,这么好的生意你不做?”算账先生凑上前来问。
老板娘双手插在小蛮腰上说:“你以为我看不见吗?要不是上面的人特意吩咐过了,就他踏进我们店的那一瞬间,我就端茶送水的去伺候他了好吧?”
“你说她为什么不让我们招待他啊?他们咋还结上仇了?”算账先生疑惑的问。
老板娘摊开手怂了怂肩,“这我哪儿知道?反正听她的就是,现在沈晏衡找上来了,可怜我们这小小的万绣坊就要关半个月咯。”
算账先生晓得自家老板娘和一个陌生女人有联系,好多事情老板娘都是听她安排的。
“那明天就闭店吗?”算账先生问。
老板娘点了点头,“关了吧,你也回家吧,半个月后再回来吧。”
算账先生应声后就去关大门了,老板娘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向后院的绣房走去,她坊里那么多绣娘也算可以好好的休息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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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的功夫,沈晏衡已经翻墙翻进万绣坊了。
他收敛鼻息,脚下的步子轻了又轻。
他去而折返无非是觉得那个老板娘有异样,结果他这次折返回来,就在这院中听到了她说要闭门半个月,开始谴坊里的绣娘们回家了。
沈晏衡跟着老板娘来到了一处别院,那别院修的不起眼,在后院绕了很久才到。
老板娘在外人面前是一个风情万种,身姿婀娜,身段窈窕的美娇娘,但在人后便是一副冷淡谨慎的模样,她走的每一步似乎都是精心打算过的,然后还回头看了看才推门进去。
沈晏衡跟了上去,踩着院墙就翻上了屋顶,然后他就蹲了下去,将耳朵贴在了瓦片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不过里面安静得很,只隐隐传来似乎在翻弄纸张的声音,不一会儿就传来一种飞禽奋力煽动翅膀的声音。
沈晏衡紧皱着眉头。
他听到了窗户被推开的声音,于是连忙看向了院中,果然,一只白鸽煽动着翅膀,拖着肥重的身体飞了出来。
沈晏衡现下不敢动手,只能看着白鸽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后往院外飞了去,沈晏衡连忙踩着房顶转了一圈,就着手里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石子打了出去。
精准的打中了鸽子,沈晏衡就跳下了房顶去寻那只掉下来的白鸽了。
找到那白鸽的时候,它正趴在地上艰难的扑动着翅膀,看上去可怜极了。
沈晏衡去拎起鸽子,然后取下了它脚上的信条。
“沈晏衡等人已找上来。”
字体娟秀,墨迹未干,泛黄的纸张还有一点墨香。
这老板娘果然有问题。
沈晏衡一点也不想墨迹,他从怀里掏出一把□□,一边向老板娘的房间走去,一边一只手将蝴/蝶/刀甩成了匕首的模样。
老板娘刚退出房间关好门,一个冰凉的东西就贴在了她的颈脖上,见过了大场面的她自然晓得这是什么。
她连忙举起双手娇娇的说:“这位少侠,有话好说。”
沈晏衡低声说:“进去。”
老板娘不敢反抗,着急忙慌的去推开门,然后在沈晏衡的操控下走了进去,沈晏衡前脚刚进去,后脚就将房门踢上了。
老板娘咽了咽口水,嗲着声音娇滴滴的说:“少侠,你这是求什么呀?”
沈晏衡握着蝴/蝶/刀的那只手依旧抵在她的颈脖,然后整个人慢慢的挪脚将自己露在老板娘面前。
老板娘在看到沈晏衡后一愣,她眨了眨眼突然笑了起来:“公子哩~”
“你要是真的想给令夫人买一匹布料,我许了就是,你何必拿这玩意儿来吓我呢?”她一边说一边试图去推开沈晏衡的匕首,没想到沈晏衡纹丝不动。
沈晏衡眉宇紧皱,他冷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老板娘愣了一下,然后笑得花枝招展的说:“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呐,我怎么可能知道你是谁啊。”
“哦?”沈晏衡讽笑了一下,然后抬起右手,他的两指夹着方才那张信条,在老板娘慌措的眼神中,他冷冷的说:“那你告诉我,从你房里飞出去的这是什么?”
老板娘眨了眨眼,然后笑着打圆场说:“这我哪儿知道啊,它兴许是飞累了,来我那窗前讨了点水喝呢?”
她指着窗边那个空花盆里的水说。
沈晏衡可没什么心思和她扯这些,他冷笑了一下,然后蝴/蝶/刀逼得更近了一些,他无情道:“不要试图和我扯其他有的没的,毕竟我可是个蛮不讲理的生意人。”
老板娘心房一颤,被沈晏衡的警告吓得一愣一愣的。
“沈大人,我也只是个办事的,你何必来为难我呢?”老板娘叹了一息,声音不再是甜美又勾人的了,而是一种很寻常的女声。
沈晏衡面色如常,他冷声说:“那你替谁办事?”
“沈大人,你是不是没出过江湖啊?你要是个杀手,你被人抓住了让你供出雇主是谁,你会吗?”老板娘白了他一眼说。
“没有这种假设,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背后的人是七姑。”沈晏衡现下的模样可不像以前黏着姜姒的时候温柔了。
他阴沉的脸色仿佛下一秒就会大开杀戒了一样。
老板娘立马问:“你怎么知道……”是她。
话还没说完,她就知道自己被沈晏衡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套路了,如果说沈晏衡不确定是七姑,那老板娘就帮他坐实了。
“老板娘,那我就问了。”沈晏衡不做耽搁,既然套出了老板娘背后的人是七姑,那他就要问其他的了。
“四年前你们万绣坊做了一批布料,因为花纹勾勒不当影响了美观,于是就淘汰了那一批布料,我只想知道那批布料当时是怎么处理的。”沈晏衡冷冷的问。
老板娘别开了头,并不想回沈晏衡,沈晏衡就继续说:“你不说也没关系,七姑应该已经调查过我了,你现在应该也知道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了,我是个地痞无赖,我会一把火烧了你的万绣坊,但我又是个有钱人,我会修建一个一模一样的绣房,请全姑苏最优秀的绣娘来,然后让你的对家素娘去做老板娘……”
他越说老板娘反应越大,到最后老板娘突然就瘪嘴哭了出来,她双腿一软就往地上坐了去,沈晏衡连忙收起了蝴/蝶/刀。
老板娘哭得梨花带雨的,她抬头看着沈晏衡骂骂咧咧的说:“男人就是心狠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