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几日不断感知着自己身上的异样,最终发觉其实只有腹中的孩子最为蹊跷,可是萧凌安和李太医合起伙来瞒着她,想要直接问出什么是不可能的,只有找一个合适的借口见宫外的郎中。
萧凌安的指尖空落落地收了回去,连沈如霜的衣角也没能留下,攥紧在掌心置于身侧,听闻沈如霜要找宫外的郎中时蓦然间抬眸,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眸光如幽潭般深不可测。
他垂下眼帘思忖了片刻,神色才慢慢缓和下来,向从前一样嘴角勾起一抹温柔平和的笑意,上前几步扶着沈如霜的腰肢,柔声道:
“霜儿身子最为要紧,宫中的太医兴许确实没有宫外的郎中经验丰富,只要霜儿想要如此,朕也可以允准他们进宫诊脉,不过......”
沈如霜听得正是高兴,谢恩的话语差点就说出口了,却猛然间听到萧凌安话锋一转,上挑的凤眸意味不明地上下打量着她的身子,闪过几丝微弱的光亮,继续道:
“不过......宫外的郎中毕竟都是草民,恐怕不懂宫里的各种规矩,加之现在朝局复杂,难保不会有居心叵测之人安排人入宫诊脉,所以这些人都要经过排查,朕会亲自考察他们的资质,然后才会让他们来见霜儿。”
话音刚落,沈如霜刚刚提起的希望就浇灭了大半,晶亮的眸光刹那间黯淡下来,垂眸缓缓转悠着眼珠就明白了萧凌安的用意,失望又讽刺地轻笑一声。
他这话说的好听,明面上是为了她的身子着想,不愿随意让无官无职的民间郎中进宫诊脉,故而要考察资质,但是这考察的办法却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只要养心殿的大门一关,谁又会知晓萧凌安会同那些郎中说些什么。
若是萧凌安威逼利诱那些郎中按照他的意思说话,那她请他们来又有什么意义呢?仅仅相当于换一批人来配合萧凌安骗她,稍有不慎还会害得他们丢掉性命。
“哪里需要这么大动干戈?我倒是觉得民间的郎中最重要的是接地气,把他请进宫中反而拘束着不好施展,不如我挑个日子去街头巷尾转一转,问问街坊老人哪位郎中医术最好,这样再亲自去上门拜访。”
沈如霜并未将心底的心思透露出来,换着法子委婉道。
谁知萧凌安听了这话,反应比沈如霜想的还要大,毫不犹豫地就一口否决,担忧之中似乎还带着些急切和慌张,愈发让沈如霜觉得奇怪。
“霜儿,你真的不能再出宫了。”萧凌安生怕沈如霜发现端倪,赶忙用一贯以来地理由当做借口,拧着剑眉轻叹了一口气。
“陛下为何如此阻拦?就算出宫也只是去找个郎中罢了,同样都是坐着马车出去,到了就下车进屋,上回去繁仙楼的时候陛下还会应允,怎么这回就不行了呢?”沈如霜辞色凌厉地问道。
她这回不同于之前闹着想要出宫无拘无束地玩闹,并不会接触太多的外人,只是下了马车就看郎中罢了,真要算起来还是去繁仙楼更加麻烦危险一些,萧凌安应当没有理由不同意。
萧凌安被问得无话可说,亦或是心中有话但并不能说,薄唇刚刚张开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禁自觉地闭上了,眸中闪过纠结之色,过了半晌也只能干巴巴地宽慰几句,意味深长道:
“霜儿,朕不会害你,朕都是为了你好......”
沈如霜嘲讽地斜睨着萧凌安,听了这话就觉得荒谬可笑惹人厌烦,每一回萧凌安拦着她做想做的事情的时候总是用这一套,连怀上孩子也是用的这种借口,她早就已经听不下去了。
“是吗?那臣妾是否还要多谢陛下呢?”沈如霜勾起眼眸望着萧凌安,心中已经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萧凌安松口了,笑容中尽是破碎与恨意。
她在此事之中已经退让到了这个地步,想要的也只是一个真相而已,为什么萧凌安还是要如此强硬地压制着她呢?萧凌安所谓的为了她好,做了一场好戏给天下人看,却几乎要把她逼疯。
哪有出现异样,她这个当亲娘的不能知道的道理?
沈如霜越想越是气恼不甘,但是对萧凌安已经彻底失望了,心神凌乱地按着起起伏伏的心口,眼眶中蓄满了酸苦的泪水,却一直忍着不愿意在萧凌安面前流下,一转头快步离开了。
*
沈如霜在回凤仪宫的路上就把这件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玉竹,不断回忆着方才萧凌安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哪怕是眼底暗涌的波涛都清清楚楚地回忆着,越想越是觉得萧凌安一定是瞒着她什么。
按照他从前的性子,只要她适当作出退让,萧凌安找不出否定的理由也会退一步,抑或是他打定主意不容反驳,听到她执意如此也会有愠怒之色,难以克制地冲上前来拉扯着她不肯放手。
但是今日的萧凌安太过淡定,甚至还能一点也不脸红心跳地说出“都是为了她好”这种可笑的话语,沈如霜更加好奇究竟是什么让萧凌安都能如此隐忍了。
马车停在了凤仪宫门口,沈如霜一直沉浸在深沉的思绪之中,险些被殿门前的石阶绊了一跤,幸好有玉竹搀扶着才幸免于难,小腹又是一阵是时而和缓时而猛烈的疼痛,像是这个孩子并不想安安分分地来到这世上。
玉竹见沈如霜一整天都没吃东西,按照医嘱做了些可口的药膳,用精致讲究的梅花小盏盛着端到沈如霜面前,关切道:
“娘娘,您是怀有身孕之人,好歹吃些吧。”
沈如霜自然知道怀孕之时要多多滋补,但是她现在心里全是如何出宫找郎中的事情,根本没有半点胃口吃东西,再者一想到这个孩子是萧凌安瞒着她得来的,心中对胎儿的爱意也削减很多,混杂着怨恨和不甘心,更是不想吃了。
玉竹又劝了好几次,但是沈如霜心中思虑过多,实在没有心思去吃东西,心疼得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热泪从眼眶中滴落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哽咽道:
“娘娘,奴婢虽然现在并不是很清楚您和陛下究竟怎么了,但是奴婢只要娘娘开心快活,身子也要好好养着,若是连这样也不能做到,奴婢宁可娘娘把从前的那些事儿全部忘了。”
沈如霜诧异地望了她一眼,未曾想玉竹竟然是第一个劝她忘记曾经那些痛苦与耻辱的人,这可是跟了她这么多年的心腹,怎么说得出这种话?
“奴婢知道娘娘生气,但是奴婢天生愚钝,只知道现在娘娘喝陛下这样都是因为彼此放不下,可是想要改变总是要有人退步的,奴婢不会算计那些恩怨,只要娘娘能够过得更好些,陛下更加顺从娘娘些......”
玉竹边哭边解释着,说得话也磕磕巴巴,沈如霜听了许久才明白她也是好心,并非是心里向着萧凌安了,这才心疼地扶她起来,递上手帕让她擦干净脸。
不过玉竹的话倒是让她恍然间想起了些什么.......萧凌安曾说,想要重新开始。
若是真的能重新开始,他应当会好好顺着曾经那个沈如霜的心意吧?
既然萧凌安可以瞒她骗她,让太医来演一出戏,为什么她不能这样做呢?
“玉竹,明日开始你帮我一个忙。”沈如霜心中有了主意,擦拭着玉竹的泪珠道。
玉竹想也没想就懵懂的点头,等着沈如霜继续细说,瞥见她唇角的笑意愈发明艳。
作者有话说:
二更在十二点哦~下一章到文案部分!
第87章 她忘了吗(二更小修)
翌日, 天际的朝阳刚刚露出边角,光芒交织着明橙与浅绯两种亮眼之色,给灰暗昏沉的天空增添了一抹俏丽, 一切恍若新生。
凤仪宫刚刚有了一些动静,小宫女忙活着烧水打水, 再将掺了花瓣的温水送入寝殿,由玉竹亲自开门接过,嘱咐了几句就要转身离开时,忽然间被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拦住了。
萧凌安正准备上朝, 一如前些日子一样每日都会在绕路来一趟凤仪宫,费尽心思找理由想要看她一眼,若是霜儿还睡着就只能悄然离去。
所以沈如霜为了避开萧凌安, 时常放宽心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一次都没有见过他,这回萧凌安心里也默认霜儿不会见他,故而只是按照惯例走过场般进来问一声, 却看见伫立在门口的玉竹支支吾吾地低下头,为难道:
“回禀陛下,皇后娘娘今日醒得早,但是.......她似乎是病了, 只不过这病非比寻常,不仅没有什么病症, 还容易忘记事情, 奴婢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
一听到沈如霜身体抱恙, 萧凌安立即就紧张又焦急地迈入寝殿, 连玉竹连声喊了好几声都听不见, 三两步就熟门熟路地行至床榻边。
此时,沈如霜已经起身了,顺滑柔软的丝绸寝衣包裹着纤弱的身形,挺直了脊背坐在梳妆镜前,三千青丝垂落在脸侧看不清面容和神色,只能勉强望见挺巧秀气的鼻梁和眉眼,身边燃着一盆炭火取暖。
“霜儿,你......怎么了?”萧凌安一时也看不出沈如霜分明好端端的,究竟是哪里生病了,赶忙冲上前去摆正她的身子,逼着沈如霜与他四目相对。
沈如霜青葱般纤细白嫩的手指执着木梳,正一下又一下地梳着墨发,似乎并未听到萧凌安说的话,直到被他猛然间触碰到时,才像是受了惊吓似的跳开,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眸中是一片木然和迷茫,看着萧凌安的目光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仿佛被他看到穿着寝衣的模样是一种侵犯,慌忙的退到一边用披风盖在身上。
“霜儿,你这是做什么?”
萧凌安疑惑不解地望着沈如霜,诧异地看着她反常的举动,愈发觉得她整个人都不太对劲,特别是那双杏仁般的眸子对他满是防备和陌生,却又是许久未见的干净,没有了回到深宫后的怨恨之色,恍惚间像是与他初遇之时的模样。
他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靠近,但是沈如霜似乎把他当做闯入家宅的不速之客,随着他的接近慢慢向后退着,拼命地摇着头,含着泪对玉竹使眼色,仿佛是在求救和询问这个人到底是谁。
“霜儿,是朕啊,你为什么要躲?”萧凌安更加不明白沈如霜为何要朝着玉竹求救,就算她再恨自己也没必要到这种程度。
就像是.......从未见过他一样。
这句带着自称为“朕”的话传入了沈如霜的耳中,她终于停止了后退的脚步,懵懂地望着萧凌安很久,上下打量着仿佛在确认着什么,直到瞥见他腰间的玉牌时才敢肯定,恍然大悟地瞪大了双眸,急忙行了大礼,声音带着惊恐道:
“小女......从未见过陛下您呢,方才有失礼数,还望陛下恕罪。”
萧凌安刹那间以为是他听错了,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甚至觉得这像是一场荒谬可笑的梦境,一时间都忘记将沈如霜扶起来,反应过来后温柔地想要握着她的手,却被她惊慌又恭敬地避开。
什么叫从未见过他.......他们明明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霜儿怎么可能从未见过他呢?
萧凌安不可置信地再次望向沈如霜,仔仔细细将她的眉眼和一举一动都端详了一遍,还是疑惑地找不出任何破绽。她的眸光依旧茫然懵懂,如同初生小鹿面对着复杂的世界,埋着头攥紧手指的模样显然是在敬畏他,像极了当初霜儿与他初识的场景。
难道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这就是玉竹所说的病症?
萧凌安还是不大相信眼前的一切,分明昨日沈如霜还态度坚决地来问他能否出宫请郎中,今日转眼间就将这些过往忘了,这真的可能吗?
“霜儿,你不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的夫君啊.......”萧凌安生怕沈如霜怀着身孕在地上着凉,硬是拉扯着将她扶起来,按着肩膀坐在铺了软垫的檀木小椅上,认真地望着她懵懂的双眸,一字一顿道:
“你应当叫我夫君,我们还有一个小皇子阿淮,现在我们就要有第二个孩子了......”
萧凌安拉着沈如霜的手覆盖在她的小腹上,试图同她自身的温度和微微隆起的弧度提醒着霜儿,让她明白这一切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都是他们曾经的证据。
但是沈如霜自始至终眼底都只有茫然,甚至在听到自己与当今圣上有了孩子后更是惊恐万分,颤抖着一连退缩了好几步,恨不得找一个角落将自己藏起来,颤巍巍地冲着萧凌安摆手,根本不肯承认这一切,生怕他下一步就要了她的命。
“霜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听朕好好说!”
萧凌安意识到这些都是真的,沈如霜似乎真的是忘记了有关的一切,蓦然间觉得心间一直以来的希望崩塌了,手忙脚乱地奔向沈如霜,不管不管地将她搂在怀中,想要把这些年的爱意和过往都告诉她,可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不知如何说起,只能不甘心地束缚着她挣扎的手脚。
“你放开!我.......我什么都没做.......”沈如霜不明所以地摇着头,眸中委屈又迷茫的泪水滴落在萧凌安的手背上,烫得心口灼热,不舍得放开又不可能放下,心疼得抚摸着沈如霜的脸庞。
他宁可沈如霜一直恨着他,也不要如今这样彻底忘记他。起码只要霜儿心里恨他,就会一直在心里给他留下一个位置,往后余生还有那么多年,总有一天能够将那些过往的缺憾补上,但是忘记他就截然不同了。
他们是陌生人,他们没有过任何的纠葛,霜儿也不会对他有半分在意了。
萧凌安日夜所求的是彼此放下,重新开始好好过日子,绝非是如今这样连他都全然不认识的一切归零。
就如同想要修补一幅字画,在他没有认清之前就变成了一张空白的宣纸,只剩下束手无策和深深的绝望。
沈如霜在萧凌安的怀中挣扎着,迫于帝王的威压不敢乱动,但是泪水和手脚的动作皆是和初到京城时一模一样,似乎当上皇后之后在宫中学的一切都忘了,现在她眼里萧凌安就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帝王。
二人一直这样僵持不下,玉竹看准时机走上前去,说了好些话来安抚如今一无所知的沈如霜,又对萧凌安解释了几句,请他到了殿外把这件事情说清楚。
“陛下,这正是奴婢想要和你禀报的事情了。”玉竹刚出了殿门就泪眼汪汪的,心疼又无奈地转头望了一眼寝殿,用手帕抹着泪道:
“昨日娘娘听闻不能出宫,心中忧思焦虑食不下咽,后来在夜里莫名其妙地大哭大闹了一场,心口都起起伏伏很是激烈,险些都喘不上起来,说是在宫中活着实在没有意思,早知如此就......就不愿意嫁给陛下了......”
萧凌安心口如同被抽打了一鞭子般隐隐作痛,顿时就想起了昨日霜儿离开养心殿时的神色,仿佛压抑着所有的心绪不愿意同他表露,当时他还想着霜儿回去后会不会一直这样压抑,会不会有琴弦崩断的那一刻......
他当时有一瞬间想要松口,但是想到那件事终究是忍住了,只是未曾料到他担忧的事情会来的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