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说完,郁墨淮冷言打断。
额前青筋暴起,空出来的手再次紧攥成拳。
“我应该警告过你。”
“如果你和宋玉霜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会让你们过得更惨。”
“更惨?”
宋殊闻言,笑得喘不过气。
他嗓音粗嘎难听,像只被扯住喉咙的鸭子。
“我已经没家,没钱,没朋友,什么都没了。”
“我还能怎么惨啊?哎,你教教我?”
他的胸腔像个破风箱一般起伏着。破碎的笑声持续了好久,才归于平静。
“我现在,就剩这烂命一条。其他的,什么也没有了。”
温雪瑰站在一旁,从他语调里听出一线颓靡的绝望。
可郁墨淮闻言,却从喉间逸出一声冰冷的笑。
“什么都没有?”
他语调似冰刃,字句锋利,一字一顿地割断风声,冷冽得像是没有情感。
“宋殊,你妈还好端端活着,你爸也对你念念不忘。你还有个遮风避雨的屋子住——这叫什么都没有?”
这语气寒意彻骨。
可温雪瑰却从中听出一丝自嘲。
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仰脸看过去,见郁墨淮唇线抿得极平直,双眸幽黯,像是下着暴雨的深夜。
-
天色彻底暗下来,最后一抹烟紫被夜色吞没,一线凛冽的闪电照亮云层。
少顷,雷声“隆隆”作响,在天际炸开。
雨幕泼洒在车子的前窗玻璃上。
温雪瑰将灯光调得再亮一些,用棉签蘸着碘酒,涂抹在郁墨淮的伤处。
“不用这么麻烦。”
郁墨淮懒怠地低垂着眉眼,下半张脸掩在阴影里,看不分明。
他淡声道:“就这点小口子,睡一觉就好了。”
“那你开车也会疼啊。”
温雪瑰握紧他的手腕,不让他动。
涂完碘酒,再撒上药粉,用大号的创可贴包起来。
做完这些,她又要将郁墨淮赶到副驾驶位。
“我来开车。”
他没动,唇际稍扯,喉间逸出一声薄淡的气音。
温雪瑰抬起头,见郁墨淮轻轻笑了笑,抬起那只贴着创可贴的手,牵了过来。
雷声轰鸣,夹杂着凌厉如鞭的风声,抽打在玻璃上。
夜雨滂沱,地上溅起大片水花。
郁墨淮斜倚在驾驶位的黑色真皮座椅里。
肩膀稍稍塌下去,两条长腿往外伸。身上有股藏不住的倦怠。
冷调的灯光打下来,落在那清隽锋利的轮廓上,泛起一层冷玉般的浅薄光晕。
也愈发令他的皮肤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看不到丝毫血色。
少顷,喉结滑动了两下,淡声开口。
语气里没什么情绪。
“他也是郁长明的儿子。”
这是温雪瑰第一次听说郁长明这个名字。
可她立刻从郁墨淮的语气,以及这个“也”字里,推断出一个事实。
郁长明是他的生父。
也是,刚刚那个叫宋殊的人的生父。
她想起,郁墨淮还提到一个叫宋玉霜的人,应该就是宋殊的母亲了。
圈内提起郁家家事,总是讳莫如深。
原来确实复杂得很。
温雪瑰无意识地捻了两下裙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自幼便被家里保护得极好,从来没接触过这些暗处的糟心事,家里也不聊这种话题。
良久,她才轻声问道:“那,这个宋殊,他很恨你?”
郁墨淮轻轻挑了下眉,似乎没想到她的第一个问题会是这样。
“恨。”
他薄唇轻启,不假思索地发出这个短促的音节。
少顷又补充:“但也心虚。”
温雪瑰目露疑惑。
郁墨淮抬眸看了一会窗外的雨,淡声道:“郁家是个角斗场,可里面的人,又偏偏都居于高位。”
“因此,在这个角斗场里,就算只是想彻底地恨一个人,也需要勇气。”
“那小子没有。”
他讥讽地扯起唇角。
-
那夜的后来,温雪瑰还是被郁墨淮送回了家。
其实她想陪郁墨淮回去,又担心没法向家里交代。
在温岩和姜宁眼里,他们才见了三四面。进展这么快,说不过去。
她自然对宋殊和郁墨淮生母的事情充满了疑问。
可看着他倦怠又冷清的模样,温雪瑰实在问不出口。
思前想后,她认为自己父母知道些内幕,便决定曲线救国。
可回家时,家里只有温辰玦。他刚洗完澡,正躺在影音室里看电影。
温雪瑰想问他爸妈什么时候回家,刚敲开影音室的门,正好撞见大荧幕上冒出个脸色惨白、头发黑长的诡异生命体。
温雪瑰吓了一大跳。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又后退一步,将门啪地带上,好像这样就能将可怕的东西关进屋子里。
少顷,门从里面打开。
温辰玦已将睡袍的衣扣全部系好,先前的散漫感消失得干干净净,满身都是可靠又温和的兄长模样。
一身沐浴后的清淡气息似和风细雨,笑眼低垂,纵容地看着妹妹。
温雪瑰的心率还没恢复,小心翼翼地探了个脑袋,往影音室里瞅。
结果立刻看见,刚才还阴森森的室内变得十分明亮。
荧幕上的片子,也从几分钟前的恐怖片,换成了粉嘟嘟的小猪佩奇。
“找我有事儿?”
温辰玦懒声开口。
“吓着玫玫了,我的错。”
“你看那个干什么。”温雪瑰十分不解,“大晚上的,还睡得着吗?”
温辰玦轻轻笑了两声:“最近压力有点大,看它解压的。”
“压力大?公司的事儿吗?”温雪瑰关切道,“要是有拿不准的,多和别人商量商量。”
“不是公司的事儿。”
温辰玦仍是温然含笑的模样,语调却有几分叹息之意,轻描淡写道:“有人让我挺心烦的。”
“哦……”温雪瑰觉得是私事,不便多问。但一个奇怪的念头忽然冒出来,她脱口而出道,“女的吗?”
“……”
温辰玦眼尾稍挑,似是几分意外地看着她,半晌,笑着叹了口气:“直觉真准。”
温雪瑰有点激动:“这个,这个,是我想象中的那种情况吗?”
“不是。”温辰玦斩钉截铁。
她还想再问,温辰玦打断她的思绪:“还没说呢,找我什么事儿?”
“哦对。”温雪瑰一下回过神来,“爸妈去哪了?我有事儿想问他们。”
“到邻市看展去了。”温辰玦垂眼看了看表,“可能凌晨才回来。”
“哦……”温雪瑰有点失望地应了声。
见她没什么精神,温辰玦又道:“什么事儿?不能问我?”
“……问你倒是也行。”
温雪瑰纠结了一会儿。
“但你这么年轻,到底知不知道啊。”
万一不知道,我岂不是把人家的秘密泄露出来了。
温辰玦气笑了:“你个小毛丫头,还嫌我年轻?”
“可我要问的又不是我的事情。”温雪瑰道,“是关于郁墨淮的。”
“郁墨淮?”
温辰玦听见这个名字,没什么情绪地扯了扯唇:“那个老男人怎么了?”
他轻轻哼了声,语调凉凉的:“这才见了几面,你对他还挺上心。”
温雪瑰还在回想他上一句话,心情复杂地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提醒:“哥,你才是老男人。他今年二十五,比你还小一岁。”
“……”
温辰玦行云流水地改了措辞:“那个毛头小子怎么了?”
?
你怎么能这么叫他,他比你的商业成就高多了。不然怎么人家上了特刊封面,你只在内页占三个板面呢。
温雪瑰暗自腹诽着,又不敢说出口。
不过,这个称呼,听着跟小毛丫头还挺搭。
她选择了忍气吞声,直奔主题道:“我就想问,既然我和郁家二十多年前就订下了婚约,为什么之前家里人一直压着不说,这两年才摆到台面上来提?”
闻言,温辰玦面色渐凝。
她打量着兄长的神色,继续试探道:“是不是因为,之前郁家那边定下的别人,可爸爸对他不满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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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湘妃竹
“出去吧,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温辰玦关闭了影音设备,带温雪瑰去客厅,又给她洗了盘水果。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
温辰玦语气严肃:“你从哪知道的这些?”
温雪瑰摇摇头, 不回答, 只道:“你先告诉我你知道什么。”
“长本事了是不是。”
温辰玦蜷起中指关节, 敲了敲妹妹的额头。
“才见了几面都胳膊肘往外拐,连你亲哥都要防。我还能害你不成?”
温雪瑰也有点委屈:“可这是他的私事, 我总不好贸然就说出来了。这事对你又没多大意义, 但对他来说就很重要啊。”
见她这样,温辰玦挠了挠眉心。
然后叉了块菠萝, 递到她手边。
“我又没怪你,就觉得挺有意思。”
“二十多年都没怎么长过心眼,最近倒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垂下眼眸:“那我就直说了吧, 不过郁家把这些事藏得很深, 我也只是猜测,不保证对。”
“你说的那个‘另有其人’, 我见过一次。”
他回忆道:“六年前,我上大二, 刚开始接手公司业务那会儿, 有次在一个局上,看到个挺张狂的小子。”
“人长得勉强说得过去,但做事不太聪明。短视、急躁。”
他想起当时的情况,扯了扯唇。
“拿现在的词来说,好像还有点妈宝。”
温雪瑰觉得这些描述似曾相识,追问道:“这人是谁?”
“当时有人说, 那是我以后的妹夫。”
温辰玦眯起眼回忆着。
“我记得他的名字, 好像是叫郁殊。”
郁殊, 宋殊。
温雪瑰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原来,这就是郁墨淮那个不为人知的“兄弟”。
温辰玦想着当时的事儿,笑着摸了摸鼻尖。
“那天回来,我就跟爸生了场气。我说您怎么能把玫玫嫁给这种货色。”
“结果爸说,让我放心。只要他人还在,就绝不会让你嫁给这个玩意儿。”
他漫声道:“当时执掌郁氏的,还是上一代的三兄弟。”
“也就是郁墨淮他爸,还有他大伯和叔叔。”
“他们见爸爸对婚约避而不谈,觉得丢了面子,甚至在生意场上,刻意阻挠过咱们家。”
“当时爸爸也担了挺大的压力,但一直没让步。”
闻言,温雪瑰低下头。
她鼻尖有点发酸,眼圈也泛起红。
“我都不知道这些。”
愧疚感牵扯着心脏。
她几乎说不出话。
“……我还以为,爸爸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只想着等我成年就履行婚约,和郁家结亲。”
早知道的话,她也不会逃去佛罗伦萨。
泪水没忍住,啪嗒啪嗒地往下滴。
裙角被洇湿出大片暗色的花。
“傻里傻气的。”
温辰玦笑得有些无奈,扯了两张纸巾递给她。
“爸的性格是严厉一点,但肯定是最希望你好。”
温雪瑰一直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一听这话,哭得更凶了。
温辰玦有点无措地挠了挠前额,连声道:“行了行了,别伤心。你看爸也没怪你。”
顿了顿,又给妹妹交了个底。
“其实你人跑了之后,爸私底下说起来,还挺欣赏你的。”
“……啊?”
这超出了温雪瑰的预料,她错愕地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温辰玦低声:“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爸当时说,这才是他的女儿,有主见,有魄力,不会被人欺负。”
正说到这,楼下响起开门声。
温岩和姜宁甜甜蜜蜜地挽着手回来了。
以为家里没人,温岩便老婆长老婆短地说着话,语气温柔得简直有点腻歪。
结果刚在门口的小凳上坐好,给老婆提完拖鞋,不经意地抬起头时,便跟自家儿子女儿对上视线。
温岩:“……”
温辰玦和温雪瑰:“……”
少顷,温岩后知后觉地板起脸。
“你俩干什么呢?大晚上的还不睡,明天打算几点起?”
凶完人,却见人俩都不吃这套。
温辰玦淡然地叉起一块水果,面无表情地吃给他看。
温雪瑰则离开沙发,朝着玄关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