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太脸一黑:“别在我耳边嗡嗡嗡,滚去洗衣服!”
她家老二在没成亲之前,三个儿子两个闺女当中,数他最孝顺,最有出息,品性也最出挑,偷偷摸摸藏钱这种事老二绝干不出来。
陈秀娥捕风捉影质疑,等于是在败坏老二的人品,许老太听了能舒服才怪。
毕竟曾经许盛平是她的骄傲。
陈秀娥撇嘴不服,洗衣服,洗衣服,每回一告状就叫她去洗衣服,就不能换个花样?!
看她意犹未尽的样,许老太一巴掌拍在她背上:“磨蹭啥,还不快去。”
糟心玩意,干脆改名告状婆算了。
耳根子消停下来,家里其他人早早去山边寻摸野食了,许老太安安静静在堂屋坐了会,终是坐不住了。
家里没个大人在,瞎胡来。
哎……我就是操心的命,老太太这么想着,慢吞吞起身,慢腾腾挪脚到墙边,左右看看,本想垫脚瞅瞅隔壁,迟疑一下,转身出了院门。
不能学老三媳妇没脸没皮扒墙,怪不好看的。
都怪家里出了个惯爱扒墙偷窥的东西,害她差点学坏。
“阿嬷来啦。”回家半个月,老太太是头回上门,许问枫大概知道她为何而来。
许老太扫一眼后院方向:“我听见家里闹动静,过来看看。”
许问枫搬来一个矮杌凳:“阿嬷坐,我去给你倒碗水。”
老太太看着笑脸迎人的孙女,愣了愣,孙女表现的仿佛她们祖孙之间不曾有过矛盾隔阂,依然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这要搁以前,还不得跳脚,急赤白脸指责她一通。
简直要不认识她了。
许问枫越平静淡然,老太太心里越是没底,有错在先难免心虚气短。
当时老二犟着要去找关淼,老太太死活拦不住,心里又慌又气,世道多乱啊,不要命了!
老太太气狠了,脑壳一犯昏做出丢下几个孙女的不慈之事,那会心想你家亲爹都不管你们,我管你们去死,真要出个好歹,看你家爹如何自处......
事后冷静下来心头漫上悔意,只不过拉不下脸坦然面对错误。
回来一直心神不宁,幸好离家不远,平平安安到家。
第十五章 小试牛刀
二丫历来与她娘一条心,凡事跟她这个阿嬷对着干,本以为今儿上门会甩冷脸子,或出言指摘,结果却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令许老太有点把不准了:“我不渴,你别忙活,你坐下,跟我说说打井的事,当心被人糊弄。”
许问枫从善如流坐下。
待许问枫坐稳,许老太冷冷淡淡溜她一眼:“打井的价钱谈好没?”
许问枫伸手比比。
许老太装糊涂:“五百文?”
许问枫回的干脆:“五两。”
“啥,五两?”虽然心里有谱,但再听一次还是忍不住抬高了音量。
许问枫口吻淡淡:“时下物价就这样。”
许老太吸了口气,心疼的不行:“就不能等降下来再做打算,非得急这一会?”
知道物价乱飚,还挑这个时候动土,不是憨是什么!
许问枫笑盈盈地说:“没个三五几月怕是降不下来,阿嬷不也知道吗,爹不在,咱家又没个男丁,我们几个丫头片子光侍弄田地菜地就够忙活的,有什么事也没人搭把手,眼瞅天气渐渐热起来,可不得急吗。”
“总不能一天花半天时间在担水上,荒废了田地,如此岂非本末倒置。”
老太太怀疑孙女在阴阳怪气回击自己,记仇的小东西。
默了默:“可也不能无节制铺张花用,你爹留给你们再多银钱也经不住你这般花销。”
许问枫抬眼:“我爹没给我们拿一角银子啊。”
乌黑的眸子如潭水,看不清深浅。
许老太讶然:“那你最近花用的银钱从哪来?”
许问枫低声说:“运气好,在路上发了一笔死人财。”
未了嘴角含笑,添了几句:“可能是老天爷看不过眼,怜悯我们几个丫头片子可怜,看我品质佼佼,降下福运吧。”
“德行配位,福报自来。德行拉胯,必有灾殃,人不配财,必有所失,阿嬷你说是吧?”
她的钱,要怎么花她说了算。
不怕明说,就怕老太太插手管事,她才不要找尊大佛压自己头上指手画脚。
老太太心梗,嘴险些气歪,二丫头原本是个直肠子爆脾气,在外面捶打一阵,学会拐弯抹角来事了。
她不傻,能听出这丫头话里话外拐着弯在损她,损起人来一套一套,温温和和的,你还没法挑明发火反驳,发火岂不是变相承认。
还是以前的二丫好对付,也可爱些,经历过磨难的二丫对付起来扎手。
许问枫心中一片亮堂,知道老太太正是心虚的时候,故意趁她心虚,多贬损几句。
许老太顿了顿,沉下一口气:“距离地里的粮食收上来,且有的等,你当着家要有个成算,家里有存项心才不慌。你爹......唉算了。”
她甚至不敢往那方面想,老二很有可能会死在外面,稍稍一细想,心肝脾肺揪着疼。
许问枫像是话赶话那么一说:“不慌,我们有存项啊,爹不是替我们放了一笔银钱在你那儿吗?”
老太太一噎,她倒没想昧下老二的钱,只不过交给几个丫头片子委实不放心。
今天的二丫说不出来的阴阳怪气,怼的她还不了嘴,撩的她心里闷火烧,还发不出来,烦躁道:“这笔钱你且别惦记,搁着应急用的,你少打主意。”
许问枫一点不恼,依旧笑盈盈的,笑靥如花的小脸堆满情真意切的信任:“嗯,我晓得,等应急我再找阿嬷拿,钱由阿嬷帮忙保管,我一百个放心。”
老太太呆不下去了,几个来回杀的她片甲不留,这样的二丫太陌生,太难搞。
本打算过来把剩下的银钱收拢到手上统筹管理,结果......最后反倒被许问枫抬举架高,下不来了。
老太太铩羽而归,走没多久,枝头鹊鸟喳喳叫。
院门外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声:“爹,二妹......”
“是大姐!”如意小炮弹一样冲出去,印象中大姐每趟回娘家,都会给她带好吃的。
许兰瑛被小妹扑个满怀,身体往后仰了仰,爽朗笑一声,抱起小妹,感觉压手:“如意长胖啦。”
“嗯,二姐天天给我做好吃的,把我养的胖嘟嘟。”如意扬起小脸,显摆自己肉嘟嘟的脸盘子,这时的人胖是福气。
许兰瑛顺手掐一把肉肉的脸颊,手感不错:“嗯,你二姐确实把你养的好。”
“大姐,”许问枫和许玉晴紧随而来。
许玉晴接下大姐的背篓,手一沉,满当当一背篓。
许兰瑛夫家是茶湾村人,距岩滩村三十里地,冯家乃是当地小地主,富户家底厚,舍不得抛家,便在家柴房挖了地道,直达后山茶园的地下室,一家子就在家躲着,没出去逃难。
“大姐,赶路累了吧,快坐下歇歇。”许问枫冲了一碗白糖水递上前。
许玉晴心说,别看二姐逢人一张笑脸,讲话语速不快不慢,貌似平易近人的很,实则亲疏远近心里有数着呢,适才阿嬷过来,二姐倒的可是凉白开。
许兰瑛摆摆手:“我在家搭的去府城的牛车,直接坐到村口岔路道,没走几步路,不累。”
许玉晴接话道:“那敢情好,我看你背篓估摸有三四十斤,要是走路有的累了。”
寒暄一阵。
“爹呢?”喝口糖水解解渴,许兰瑛四下张望。
许玉晴神色一暗:“爹他......”
把爹去找娘的情况说了说,许玉晴张张嘴,刚吐出阿嬷两个字,许问枫就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微不可查摇摇头,示意不要提那事。
许兰瑛挂念许父,心绪有些乱,倒没注意姐妹俩的小动作。
“这都半个月过去了,爹还未回转,会不会出事啊?”许兰瑛愁云密布,忧心忡忡又道:“我要知道爹没同你们一道回来,该早些过来的。”
“大姐你莫忧心,二姐把我们照顾的很好,农忙时节,都忙。”许玉晴岔开话题,在她耳边说起发死人财的趣事。
四姐妹默契的都没提关淼。
从小到大娘亲对她们几姐妹无比冷淡,人都说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心连着心,可这话在关淼身上不适用。
第十六章 大姐
在关淼那里她们从未体会到一丁点母爱不说,许兰瑛不止一次在娘亲脸上看到她不经意间流露出嫌恶厌弃的情绪。
被亲母厌弃那是怎样的一种刺痛,久而久之心也就冷了。
只有二妹契而不舍想要博取一点点关爱,可惜不管二妹怎么努力,百般讨好,娘亲始终一如既往的冷漠。
她家娘就是寒冬腊月的石头,捂不热。
“我去看看阿嬷。”又说了会话,许兰瑛从背篓里翻出几包点心,一条猪肉,一袋面粉,一只烧鸡,准备送去给老太太。
“好。”许问枫笑眯眯看着。
许家四姐妹,大姐和老太太的感情最为亲厚。
分家的时候,大姐已经九岁,关淼生下孩子,万事不理,几次睡觉差点把孩子压憋气,还嫌孩子闹腾麻烦,没少发脾气。
许兰瑛又是二房第一个孩子,许盛平没经验,看儿子手足无措的慌乱,老太太实在看不过眼,抱回去养在她屋里。
那会许兰瑛才几个月大。
这一养就是九年,直到分家大姐才从老太太屋里搬出来。
感情自是没的说。
所以,许问枫绝口不提阿嬷曾丢下她们这茬,何必说出来惹她伤怀,提了,左右为难的是大姐。
去到隔壁,许兰瑛推开虚掩的门,喊道:“阿嬷,在家吗?”
听见熟耳的声音,许老太忙忙从屋里走出来,看见许兰瑛,脸上难得露出慈爱的笑容:“是我家大丫啊,快过来给阿嬷瞧瞧,瘦了没。”
二房几个闺女,也只有许兰瑛是老太太实心疼着的人。
一来是自己亲手拉扯大的,倾注了感情,二一个,许兰瑛相貌完全继承了老二,活脱脱老二年轻时的翻版,英气俊秀。
“哪瘦了,我还胖了些。”许兰英摸脸笑道。
“黑了。”许老太亲亲热热拉她坐下,仔细瞧着。
“前阵忙晒的吧,养一个冬就好了。”许兰英不以为然道。
许老太叹口气:“孙女婿家就一个儿,他又是个不理事的,苦了你了。”
许兰瑛浅浅一笑,嘴边荡起梨涡:“不苦,吃穿不缺,苦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我想的开。”
许老太眯眼笑:“也是,这年头不缺吃穿,就是天大的福气。”
祖孙俩说了好一会体己话,许兰英看天色不早,欲起身返家。
许老太不舍道:“大老远来一趟住一宿再回呗。”
在最亲近的人面前,许兰英无所谓家丑不外扬:“哎,我倒是想留下来陪阿嬷多说说话,可冯光耀那狗东西三天两头不着家,孩子小夜里离不了我。”
许老太嗔怪睇她一眼:“他到底是你相公,你别狗东西长狗东西短的,喊习惯了不小心在你公爹公婆面前漏了嘴,不好看。”
许兰瑛呵呵乐:“他亲爹娘天天张口闭口骂他畜牲狗东西,不差我一个。”
老太太不赞同道:“那也不行,他爹娘骂可以,你终究是隔着一层,有些话心里想想就成,嘴上还是客气些的好。”
许兰英知道老太太是在为她考虑:“嗯,听阿嬷的,我记住了。”
老太太送她出了院门,直到她进了隔壁院才回转。
“二妹,你来收罗一下东西,我要赶趟回了。”背篓里除肉和点心外,还有一袋细粮和几把挂面,许兰瑛一一往外捡。
桌上堆起小山,许问枫瞟一眼大姐侧颜:“大姐,你带这么些吃食回来,姐夫家知道吗?”
物价飞涨,光一袋细粮就值不少银钱。
许兰瑛头也不抬道:“知道。”
许问枫眉头略略舒展:“知道就好,我就怕你瞒着他补贴娘家,影响你们夫妻感情。”
提及姐夫冯光耀真真是一言难尽得很。
细数他干的那些糟心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偏偏这样一个人你硬挑还能挑出优点。
优点就是对妻儿不打不骂,偶尔还会花心思讨好大姐,手头宽裕还挺大方,甚至有些惧怕大姐,不过怕归怕,一点不耽误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吃喝嫖赌。
整天谎话连篇。
名副其实的谎话精,说谎话的频率绝对是精中翘楚,十句话九句假。
又由于智商受限的缘故,经常编些漏洞百出的故事回家哄骗银钱,偏他还觉得自己编的天衣无缝,理直气壮的很,你要提出质疑,他还会打补丁强词夺理,急了翻脸给你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指责你不信任他,总是怀疑他云云。
气得你发狂,他自己一点事没有,转过头跟你嬉皮笑脸,总之那就是个蒸不熟煮不烂的主儿。
看似威力不大,杀伤力极强。
还是个十足的败家子。
原本冯家祖上乃远近闻名的大地主来着,后来被冯光耀败的七七八八,偷摸卖地卖茶园、古董字画,抵押房契,林林总总,糟心破锣事让他干了个遍。
拿他一点法子也没有,家里就一根独苗,能怎么办!早年冯老爷伤了根儿,想练练小号都不成。
冯家二老对独子疼爱入骨,万般宠溺,宠出个无法无天的败家子,老了老了尝到了苦果子。
好在冯家两老清楚自家儿子是个什么鸟德性,心中自觉亏欠大姐,不吝物质弥补,加之大姐进门不久便诞下一子,两个老的倒是对大姐好的没话说。
听二妹说担心影响他们夫妻感情,许兰瑛嘴角抽搐一下,扯唇笑,笑不达眼底:“我跟他有个屁的感情,搭伙过日子,还儿女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