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应隐而来的问题特别多,她总是答得用心而真诚,又有谁能知道呢,她耳垂上的滚烫始终没下去过。
四十分钟后,见面会结束,主创团队马不停蹄地乘坐商务车赶往机场。
地下车库,商场和影院的安保维护着秩序,以防影迷失控。昏芒下,带有回声的喧嚣如尘梦浮动,隔着重重人影,应隐回眸瞥向商邵,与他交错而过。
她心里像是有强烈的预感,上了车,她悄声问俊仪:“你把我们的酒店给他了?”
俊仪十分做贼心虚:“给了……”
应隐一怔,再确认了一遍:“是下一个城市的?”
“嗯。”
她哭笑不得,在俊仪脑袋上点了一下:“一个两个,都是奸细。”
公务机比民航早半小时出发。
一想到落地后,在下一个陌生的城市还能见到商邵,应隐就觉得这旅程漫长而难捱。候机时,所有人都争分夺秒地补眠,只有随行的宣传小姑娘抱着手机刷实时,她的同事则在跟下午那场的媒体校对通稿。
“哎?不对啊,媒体名单里没有《映画周刊》。”同事反复滑动鼠标滚轮,眼睛眨了数眨。
“会不会是另一个城市的,提前来了?”小姑娘仍旧抱着手机,打岔道:“实时口碑真的蛮好的,我看可以当黑马。”
同事换了张表格,里面是所有的相关媒体矩阵,包括了传统纸媒、自媒体、电视电台、地铁TV以及专业影评人等。她用上ctrl+F,直接搜索【映画周刊】,搜索结果出来了,显示是香港的一个媒体,从发行量来看相当濒危。她松了口气:“可是这个媒体只发文,不到场啊。”
“一看就是应老师的粉丝。”
对实时广场的repo搜集至登机后毕。飞机起飞,一则大v发布的小视频也迅速获得了站内流量扶持。
【《天经地义》点映完毕,应隐太炸,不愧是小花里唯一的刀马旦,打起来那长腿,那身段,太漂亮,感觉头发丝都能杀人。这个角色没什么演技发挥空间,对影后来说是随便拿捏了。男主更像是姐姐挂件,新人,好在没拖后腿。全程剧情紧凑场面管够,光车就炸了十五辆,只能说,方志毕其功于一役,终于还是证明了自己的商业能力。看好成为暑期前的黑马。另外北京站的主创见面会,有一哥们儿特逗,穿着西装就来了,问的问题也是绝,都在视频里自己看吧。】
他的视频全须全尾,又坐在前排,因此视野清晰,将台上数人的反应都录了个干净。
一开始的评论区,画风是很正常的:
【6,这位大哥你要不听听你自己在问什么】
【财经还是娱乐下岗再就业的,说吧】
【xs,隐隐明显被问愣了】
博主是应隐粉丝,全程起哄,镜头也始终只对准了她,只在气氛最热闹时,将镜头环顾了一圈,并在商邵身上略作了数秒停留。
侧身位,隔着距离,画质模糊,但这些都不碍事。
【好好笑,唯一一个西服真的很瞩目。】
【能说吗?有点那个感觉(羞涩】
这层迅速盖起楼中楼:
【我懂我懂,恋爱脑长出来的感觉!】
【不是吧,这么糊也能认帅哥?】
【西服+眼镜+声音好听+侧脸优越+肩宽腿长,拜托!】
【再加一个手控福音,握话筒截图.jpg】
这条博文带了诸如#天经地义##应隐##应隐周晴#等的tag,上了广场,一时间流量不绝,被一些个人性质的娱乐大v转载。
粉丝的到来是自发而迅速的,他们也不是为了要控什么评、带什么节奏,只是习惯性地占领前排,让大家期待应隐新作、关注新角色周晴。是被搬运到娱乐组里时,才隐约有失控迹象。
【应隐耳朵红了呀,放大截图.jpg】
【脸:我没事,耳朵:要命】
【所以耳朵红什么?问角色又不是问她,我记得她场面上挺大女主的啊。】
【嘶,这么一说……】
【磕到了(就是这么快】
【草,应隐是什么易CP体质】
【没人觉得,他有点像那个谁吗?对个暗号,QD?】
【!!!!我早就想说了!】
【谜语人滚出八卦组!(所以QD是什么?】
QD是勤德的首字母缩写。
碍于男方的“已婚”身份,磕应隐和金渊民的都十分低调,懂得圈地自萌的道理。虽然这两人现实中毫无交集,但真人CP磕起来根本不讲道理,只要有人设有张力,就能上头。这批人已经偷摸建了一个群,每天磕生磕死。
原博主也许是发现了这条视频带来的影响,远超过了影评本身,又也许是觉得女神被个同行磕起来十分不爽,因此果断把视频删了。
但没关系,这条视频已经被人保存下来,并转载到了CP群里。
为了确认这个人是不是金渊民,他们使用的手段包括但不限于:将颁奖礼的发言和这一条进行音轨波幅对比、将侧脸截图后进行同比例叠图、根据座椅高度测算此人身高……以及,【我不管这就是他就是他!】这样的毫不讲理。
民航没有信号,但公务机有。接到庄缇文的舆情监测,商邵还是一个字,删。缇文这次倒是师出有名,找到电影的宣传公司,表明这则视频的风向对应隐和电影不利,有炒作嫌疑,建议冷处理。
很快,现场的媒体都被打了招呼,要求严禁发布相关小视频。
飞机落地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半。
北方的四月,天还黑得很早。一路进市区,平原上的灯火浩瀚,两侧行道树冒着星星点点的新芽,应隐将车窗降下,夜风中有尘土的冷呛。
到了酒店,早有预先抵达的工作人员将房间开好。俊仪去领房卡,听到对方说:“还是老样子,隐姐住行政套,在二十五楼,二十四是行政酒廊,你住二十三。”
这一天舟车劳顿人疲马乏,晚餐也从简,安排了酒店的自助餐,应隐太知名,因此独享送餐服务。
餐车送至二十五楼,正要揿响门铃,却看到明晃晃的「请勿打扰」。
前台电话打入,响了一阵,无人接听。
只是一墙之隔,旁边的套房里,洁白床单已被滚乱。
房内没开灯,夜黑得浓重。应隐是只敲了一下门,就被商邵拉进去的。
她和他在门边吻了一会,抵着墙,衣服都吻得不再规整后,她才有心思问:“怎么不开灯?”
是老的国宾馆,虽然档次是这座城市最高,但还需要插卡取电,不似别的奢牌酒店灯火自明。
商邵哑着声音回答:“刚到,还没来得及。”
“你也不问问是不是别人敲错了门。”她轻声说着,又凑过去要他的吻。下颌被他虎口掌着,犹不够,迫不及待地扬起脸。
吻一阵说一阵。
“听得出是你。”
应隐抿起唇,漂亮的眼眸仰望着商邵。
窗帘没拉,映着高空的楼体灯光,有飞机自远处航行而过,机翼的灯一闪一闪。
“既然要来这里,下午多余飞北京一趟。”
“想先见你一面。”
应隐咽了一下,声线也有些迷人的哑:“明明早上才分开……吓我一跳。”
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中,一切都像梦悬停。高空的风涌动月白窗帘。
商邵沉迷地垂眸看她,低下脸去,嗅她肌肤上的香味。他的鼻尖温冷,贴着应隐的脸。应隐更高地仰起脖颈,偏过脸,从微启的唇中逸出一声叹息。
“一直在看朋友圈,怎么不问我?真的怕我旧情未了?”
应隐一点也不避讳,动听地“嗯”了一声。
商邵便从她颈项间稍稍抬起脸:“去宁夏探班的时候,她来找过我。”
“那天吃晚饭的时候?你出去抽烟,对么?”
“你一直记得,怎么不问?”
应隐不似委屈,全是乖巧:“那时候没胆量问,后来问,又像是小气。她是你的初恋,初恋要过十年才忘得了的,你还剩……”她算着,天真地说:“七年。”
商邵笑了一声,无奈地垂眸:“她来找我,确实说了些不太好转述的话。”
“她说她忘不了你?”
“她不认为我对你是真的。”
“那你……”
商邵一手卡着她的脸,五指拢进她浓密的发丝间,偏过脸去亲她的唇角,又复抬起头来,直望进她眼底,一字一句:
“我说,就算我真的跟她结婚,跟你相遇,也会精神出轨,从此度过心猿意马的一生。”
应隐怔立住,还没敢相信他说了什么,脊背已窜起一股陌生的电流。
精神出轨。他为她说了这么不干净的词。
下一秒,她心里却痛起来,蓦地紧抱住他,毫不讲道理地说:“你不要跟她结婚。”
“不会。”商邵轻拍着她的背,将人打横抱起。
到了床上,她趴着,被他从背后抱着压住,“现在删,好不好?”
商邵点开手机,滑了很久,找到那唯一的一张痕迹。
应隐双手托腮,一眨眼,那张照片从他的历史中消失了。
“你那天喝醉了,第一次打电话给我,问我抱得动几斤的女孩子,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
删完了,商邵像是不经意地问。
“嗯。”应隐点头。
“那天我们刚吃了第一顿晚饭。”
应隐翻了个身,仰面对着他:“晚上回去,俊仪加了你微信,没想到你居然会通过。”
她顺着他的话语一起回忆,完全不设防地。
“所以,你跟我吃了第一顿饭,当天晚上回去,就把我的朋友圈翻到了半夜。”
应隐:“……”
“并为此吃醋。”
“……”
商邵失笑一声:“是不是?”
出现在点映顶多算个惊喜,删个朋友圈,充其量也就是个顺便。
这一问,才是他心里所想。
他想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确凿无疑地听到她的回答。
应隐两手捂脸,却被他慢而坚定地拨开。
他扣着她的腕心,抵着雪白被单上,冷静,但带着笑地下了结论:“应隐,原来你这么早就喜欢我。”
第102章
应隐后面六天仍是满满当当的行程,怕商邵晚上折腾她,陪他在套间餐厅里吃过晚饭后,就要回自己房间。
商邵牵着她的手失笑,一手拄着门框,一时半会不舍得放人:“我在你眼里成什么了?就这么不值得你相信?”
应隐已蒙好了口罩,踮脚凑上去,贴着他颈窝与下颌蹭了蹭:“……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太难以启齿的话,她还没说完就已经面红耳赤,退开一步,头也不回地疾走掉。
这一层只容四间套房,走廊悄寂,香槟色的地毯十分有老派国宾馆的庄重。应隐的房间就在商邵隔壁,她逃到门前,知道商邵的视线还在她身上,低埋的脸上,红热便怎么也退不掉。摸了四处口袋一阵,不见房卡,她疑惑地“嗯?”一声,听到一声轻笑。
抬眸望去,商邵抱臂倚在门边,窄窄的黑色袖带勒在胳膊上,将两侧衬衫衣袖束得妥帖,懒洋洋支起的右手指间,明晃晃夹的一张房卡。
“在这里。”
应隐只能乖乖走过去,接过房卡时,被他低了声问:“真的不让我陪你?”
心里天人交战一阵,应隐十分狠得下心,点点头。
她进门,打开洗手间的镜灯,双手撑着大理石台面深呼吸一刻,抬起脸来打量自己。
眼底的青黑因为妆容脱落而变得明显,是他们这几天荒唐无度的罪证。
其实数一数,从新疆杀青回来后也不过三四天,但显然,她和他都从某种压抑的状态中释放了出来。那种无所顾忌,仿佛过了今宵就没明天,又像是要把失而复得的东西再三补偿、确认、融入骨血。
应隐比谁都知道,陪在她身边的男人比任何人都要累。在新疆的两个月,商邵警惕、防备、紧绷、宽容,一次一次拍着她的背,轻描淡写地说“不要紧”、“别害怕”、“到我身边来”。
他无时无刻不攥紧了手中的风筝线。他无时无刻不招着她的魂。
那种累是深刻的,如高原上的峭壁,平原间的裂谷,风刀霜剑,刀劈斧凿,深深刻入生命,无法消弭。
但是出了剧组,他没有再提过任何一次她的病、她新年夜走至悬崖边的恍惚。他也不问她要什么保证。
撑扶着洗手台沿的双手倏然握紧。
商邵,为什么不问?他甚至可以逼她的,逼她不要拍戏,逼她承诺发誓再也不会做傻事。他为什么不逼,不问,不谈?
远在宁市的沈医生刚关了办公室的灯,正准备下班时,接到了病人的电话。
“沈医生。”
“应小姐。”
“我想问……商先生最近有找你了解过我的情况吗?”
“你是我的病人,商先生不是,没有你的许可,我不会把你的情况透露给他。”沈喻在走廊上站停,与值班护士点一点头问好,续道:“他确实也没有问过。”
“这样。”
沈喻无法从这位影后的语气中听出失落还是高兴,“根据我的观察和相处,他是一个非常尊重你的人。这种尊重需要很强大坚固的精神力包容,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这样的伴侣的,你应该感到开心。”
以沈喻的经验来说,从病患的自述中,他最常听到的是有关“自私”的指责。生了病,思想走了岔路,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开始忍不住指责他“自私”,“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这固然是出于爱和对失去的恐惧,但就像放风筝一样,这根线里全是压力,绷得太紧了,一旦失控,便会断得很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