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邵记得:“知道了,照常安排。”
他打完电话,又在企业微信里回复了几桩请示,吩咐了秘书处追办督办几件要紧事的进度。
其实他午间睡了半个多小时便醒了,想起身,垂眼看到应隐睡容,心底莫名不舍。她搭他腰间的胳膊纤细小巧,显得依赖。
在母亲温有宜的教养中,床是单单用来睡觉的地方,除了卧病,其余时间都不可以在上面吃饭喝水、学习办公,更不能躺着看电视。商家所有人的卧室里,都没有影视设备,床头柜只放书,小孩们被允许在入睡前,拥有不超过一小时的阅读时光。
商邵第一次在床上处理公司事务,且一处理,就处理了一下午。
这期间应隐一直没醒,枕着他睡得安稳,偶尔被他的动静弄醒,也就是迷蒙一秒,随即便依偎着换一个更紧密舒服的姿势。
每当这时候,商邵就会放下手机,亲一亲她的发顶和额头、眼睛,紧一紧搂着她的臂。
四点半,商邵再放不下她,也得起身了。
他回了自己卧室,洗澡、剃须、整理容表,换上西服,又从自动上弦的表柜中选了一支气质沉稳的。做完这些,他回到二楼,亲了亲应隐的唇角:“我走了,晚上见。”
应隐懵懵的,眼睫毛颤了颤,想醒,没醒过来。
商邵忍不住笑了笑,加深吻,贴她耳边问:“晚上等不等我回来?”
应隐像被催眠,下意识地顺着他话回道:“等……”
商邵心满意足,从没有一天,在出门前,他就已经开始期待回家的那一刻。
怕应隐一人难堪不自在,他留了康叔照顾她,另委派了一名司机随行。
荣欣楼是老字号,自民国年间便门庭若市,引待各级要员军阀司令,分号一路开到了港澳,后来几经易主,这爿总店倒是艰难守住了。谭北桥是岭南人,请商邵在这儿用餐谈事,颇有点尽东道之宜的自得之意。
用餐期间,谭北桥对一道粥点颇为钟意,亲自邀他品尝。
待商邵抿尝一口,略一颔首之后,谭北桥一拍大腿,对他说:“你知道这粥叫什么?”
商邵表示愿闻其详,谭北桥便说,这道粥名字叫金宵出白玉,“这里头的门道,得让老板亲自跟你讲。”
荣欣楼的东家竟然真的在。少说也是一方响亮富商,会在这儿,想必是谭北桥提前安排的。
人过来,周到地一一介绍,用的什么米,哪里养的稻,哪儿汲的山泉水,几时的鲜笋,哪处海的鲜虾瑶贝,乃至里头的姜丝,也必须是越南哪处专田种植的。因为四时四季的时鲜不同,所以春夏秋冬来喝,风味各有细微不同。
但是这么多讲究,端上桌的,却只是一碗简简单单、至纯至淳的白粥而已。
商邵放下汤匙,点一点头:“富贵之底,至清之味,很难得。”
“你看,”谭北桥对荣欣楼东家笑道:“我就说他肯定是懂的。”
这粥难得,不是那些乱编噱头哄骗人的,大厅和包厢都点不到,必须是登记在册的贵客提前预订了,才能尝一口鲜。
商邵接了东家名片,想到什么,垂下首勾一勾唇。
“笑什么?”谭北桥问。
“想到一个人,”商邵漫不经心地言语:“她跟这粥挺像。”
谭北桥不解其意,“我倒是头一次听说人跟粥像的。”
他是附庸风雅,商邵犯不着跟他说,笑一笑,把话题略过去了。
用过餐,敲定几桩意向框架,商邵主动告辞。谭北桥本来还想请他去酒庄坐一坐,看出他心不在这里,便爽快放了人。
港・3驶过街角,花店通明,穿深色西服的男人走进去,几分钟后出来,怀中鲜花着锦,在十二月中旬的冬夜温柔而热烈。
康叔的参汤到底没浪费,晚餐间,应隐喝了一碗又一碗。
碗不大,小巧玲珑的,掂在她掌心正好,康叔要给她添第三碗时,应隐推说喝不动了。
“那怎么行?”康叔绅士地服侍她:“这一碗盛不了多少,我下午联系了一个年纪大的中医朋友,他说你这时候正要进补。”
应隐:“……”
“医生和护理我已经安排住下了,应小姐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应隐眉头紧蹙瞳孔震惊惶恐:“我没有任何不舒服!”
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康叔不深聊,点到为止,颔一颔首:“那看来是少爷关心则乱,杞人忧天了。”
应隐想到商邵,耳垂染上薄粉,尴尬到无地自容。
没事做,她只好又开始喝参汤。
喝了一会儿,小鸟胃灌了一肚子水饱,问:“他晚上回来么?”
康叔抬腕看表:“应该快了,今天睡前要喝热红酒么?”
刚好圣诞也快到了,很应景。
应隐摇摇头:“我明天有事,今晚上就要走。”
康叔做出恍悟神情:“你跟少爷提了么?”
“还没。”
康叔便很不动声色地说:“难怪他出去时,心情还很好。”
应隐默默咀嚼了会他这话,藏在里头的迂回意味被她揣透,忍不住抿住唇角,撇去一抹上扬的笑意。
吃了晚饭,她终于有气力去走一走散散心。
雨过天晴的好夜色,像苍郁的宝蓝色天鹅绒,风从海边吹上悬崖,浩荡又温柔地贴着起伏原野扑至脚边,卷起应隐的过长的衬衫衣角。
时日闲散,只供消磨,她都快忘了自己是一年上一百个通告的女明星了。
Rich最近正在换草吃,从英格兰一趟趟专机运草过来,成本好说,清关是真麻烦,饲养员考察了十几家高端马场,正一样一样给Rich试。
“它很挑食,可以尝出不同,每次都精准地剩下另一半。”饲养员说。
应隐:“……”
她抓一把新鲜草料,叹一声气:“你这时候过这么金贵,到时候分开了,跟我走了,你怎么办呢?跟我住小房子,吃小区里的绿化草,每天活的像小驴拉磨?”
Rich:“……”
哼一响鼻,金色鬃发一抖,像匹上了发条的玩具马似的,颠颠儿地走了。
小矮子,还挺神气。
应隐来不及气急败坏,便听到身后一声轻笑。
她转过身,黑色长发被风漫卷。
商邵站在夜下,怀里捧一束淡色长梗花,配野浆果,用旧报纸包着,像是忽然起兴的随意之举。
“你的小马为你背井离乡不远万里,你好意思让它吃苦受罪?”
挺浪漫的画面,怎么张口就是道德绑架?
应隐撅一撅唇,商邵更笑,挺温柔地命令她:“过来。”
应隐挨过去,在商邵意味明确的眼神中,听话又状似不情不愿地圈住他腰。
“不欢迎我?”他低沉了声问,将怀中花垂至身侧,另一手搂住她。
应隐这才用了点力,彻底抱住他。
怎么办,她不擅长谈恋爱。这件事好像比在名利场上当交际花还难。
商邵牵住她,领着她往房子里走,又将花交给佣人,让着水醒好,送应隐房间里养着。
应隐找准时机:“不用了,我今晚上就得走,下次再过来。”
商邵完全当没听到,把她并腿托抱起。
这姿势熟悉,昨晚上就着这姿势他干了什么,应隐还历历在目。她紧张起来:“不要不要……疼……还疼呢!”
商邵失笑出声:“你在想什么?我又不是什么高中生,尝了一次就没日没夜满脑子想着。”
应隐:“……”
商邵抱她进了书房。
他书房比卧室稍小一些,但也十分空旷,陈设一目了然,屋内的线条都做了打磨,没有冷冰冰的锋利感,反而如流水般。
哑光感的白铺满天地,莫名有股智慧宁静的韵味。
商邵抱她在腿上坐下:“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你在这里先自己玩会?”
“我不玩我要回家准备――”
话没机会讲完,被商邵吻住。
圈坐在怀里的姿势太适合接吻,应隐被他吻得晕乎,软软地喘了一会,商邵问她:“你要回家干什么?”
“我要回家……”
又被吻住。
他好像在戏弄她,但吻得认真。
商邵第三次吻完她,再问时,应隐不回家了:“明天早上再说……”
康叔亲自端了红茶上来的,至门口,没出声,识趣地转身走了,顺便体贴地帮他们把门带上。
应隐赤脚,长腿并着,白衬衫和黑发都被吻得凌乱。他明明无时无刻看着不禁欲,接起吻来却充满危险气息,好像随时想要侵犯她。
两人都没注意到上楼的动静,直到有一只属于少女的手拧开门把,“噔噔――Do you wanna build a snow――啊!!!”
商明宝两手捂脸一声尖叫,把里面的两个人都吓得一激灵。
天可怜见,她昨晚上硬被康叔赶了回去,今天可是特意过来一解兄妹相思的!
怎么会!她敬爱的!稳重的!不苟言笑的!可以出家的大哥,怎么会在书房这种正经地方,抱着一个女人吻得难解难分?!
商明宝深刻记得,那个下午,她一个无忧无虑的细路妹,想窝他书房里看一场短短三十秒的爱豆直拍,却被他冰冷无情地单手拎出来丢掉!
那个时候她才八岁!
商邵反应很快,一把将应隐的脸按进怀里,看清楚是商明宝后,才深沉一呼吸,冷冰冰地说:“出去。”
明宝心里一抖,眼睛从指缝中漏出来:“大哥,我有一个价值千金的消息,你想听吗?”
“……”
商邵懒得理她,安抚地拍一拍应隐的腰:“我妹妹,别担心。”
“要见吗?”应隐轻声问,脸上烧着,十分尴尬。
“你想见就见,不见,我就把她轰走。”
商明宝:“?我听着呢!”
商邵一记眼刀横过,商明宝嘴巴一撇,能屈能伸地忍了。她欠了大哥五百万,不可以任性妄为。
应隐压了压心神:“改天好不好?今天不方便。”
商邵尊重她,赶人的话到了嘴边,却倏然改了主意:“择日不如撞日,她不是什么要紧的人,我想让你见。”
“不是什么要紧人”的商明宝,还没来得及抗议,就听到她大哥说:“过来,我给你介绍。”
应隐心悬到嗓子眼,先是从商邵腿上起身,继而反复深呼吸,抚平身上宽大的男款衬衣。
换上得体的微笑后,她才转过脸来。
商明宝的眼神从好奇到吃惊,从吃惊到茫然,最后喃喃道:“哇,大哥哥,你玩好大哦。”
商邵波澜不惊:“叫嫂子。”
这两个字一出,商明宝还没怎么,应隐先心口一紧,条件反射地拒绝:“不用不用……你好,我叫……”
其实她走到哪里都不必自我介绍的,但此时此刻,她定一定神,十分认真谦逊地说:“我叫应隐,是个演员。”
商明宝当然认识,怎么会不认识?她闭上嘴,咽下吃惊:“你好,嫂嫂嫂……嫂子,我叫明宝,明珠的明,宝贝的宝。”
“明宝。”
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掌上明珠,享尽宠爱。
“也可以叫我babe,babe是我的英文名。”
应隐一怔,笑起来:“babe。”
原来昨天那通让她吃醋的电话,就是跟她打的。
商明宝本来已经被震撼得神志不清了,透过大玻璃窗,看到外头一道远光灯不疾不徐由远驶近时,才猛然想起来。
她慌不择言语无伦次满脸惶恐:“大哥哥五十万的信息我先预支给你你要记得补给我哦――商檠业已经到楼下了!!!”
第52章
劳斯莱斯的远光灯破开海边夜幕,正笔直地穿过前庭草坪,径自往正门口来。
商明宝话隐刚落,便看到她大哥脸色骤变豁然起身,三两步就到了窗前。
视线中,劳斯莱斯车速越来越慢,即将打转方向盘侧位泊车。
下颌线随着咬牙的动作而绷了绷,很显然,这个男人此刻忍下了一句脏话。
没时间多说,商邵拽住应隐手臂,一边将人带向书房门外,一边冷静地吩咐:“家里房子够大,你先往偏僻的地方躲一躲――别去外面,我会担心,他不会待很久,等我安排。”
应隐鞋也没来得及穿,赤脚跟着他跌跌撞撞,男士衬衣下的两条长腿就这么光裸着,任哪个家长看到了,都会觉得两人不成体统。
楼下,黑色轿车已经泊好了位,司机下车,绕至侧面,躬身打开车门。
商檠业从后座迈出,身上穿的还是在集团开会的那一身,西装革履,衣冠楚楚,器宇轩昂。
他在二十二岁时迎来了人生中第一个孩子,现年五十八,跟林存康的年纪不相上下,但两人风度显然不同。
按理来说,商檠业要操心的事务更多,还有五个“不成器”的子女成天气他,但他保养得当、精神矍铄,又或许是商家人天然的基因使然,使得他看上去连五十都没有。
他走了两步,闻讯的康叔匆匆赶来,脸上是难得一见的紧张:“董事长。”
商檠业“嗯”一声,径直问:“他还好?”
康叔不知前情,但依然谨慎而模棱两可地回:“大少爷很好,此刻正在书房。”
商檠业蹙眉:“不是发烧了,怎么还工作?”
康叔瞬间了然,咳嗽一声:“大少爷您是知道的,一刻都不肯放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