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偷来的时间里,他想做回成州平。
青旅是原生的藏族风格,木墙上贴满了旅客留下的便签、明信片、照片。
小松站在那面墙下,她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张介绍梅里雪山的明信片。
【梅里雪山,别称太子雪山,藏区八大神山之首,处于世界闻名“三江并流”地区。其珠峰卡瓦格博峰,海拔6740米,是云南省的第一高峰。它是全世界公认为最美丽的雪山,被誉为“雪山之神”。】
旁边张贴着一张旧报纸,报纸上是一则中日登山队在攀登卡瓦博格峰失事的旧闻。
民族文化的对撞、极端的地理条件,壮烈的人文故事,共同促就了这座雪山的神圣。
前台办入住的是一个藏族妇女,成州平把两张身份证放在柜台上,他说:“一个标间,一个男士多人间。”
藏族妇女问:“住几晚?”
成州平问:“明天能看到日照金山么?”
藏族妇女说:“有人来住了半个月了,卡瓦博格老爷爷不肯露脸,现在七月份是雨季,说不准。”
小五让他这几天别回大理,以成州平对那帮人的了解,几天就是半个月的意思。
成州平说:“先定两晚。”
藏族妇女开始拿计算器算账:“现在是旅游旺季,标间一晚二百二,两晚上四百四,男士十二人间一晚五十,两晚一百,一共是五百四。”
成州平从钱夹里掏出一些零碎的现金,交给对方。
办好入住,他回头再大厅里寻找小松的身影,发现她正在和一个驴友聊天。
他没上前打扰。
在驴友滔滔不绝讲述自己这几天为了看到日照金山吃的苦时,小松注意到了柜台前的成州平。
她趁驴友喘气的间隙,说:“我去找我朋友啦,祝你玩得开心!”
她拉着箱子走到成州平身边,成州平很顺手地拎起她的箱子,上了楼梯。小松跟在他身后,看到自己的箱子在他手里显得很轻的样子。
到了二楼,成州平把行李放了下来:“你的房间在二楼,这是房卡。”
他把房间钥匙和身份证还给了小松,“明天日出时间是五点,我们最晚四点四十见面,能起来么?”
小松说:“嗯,没问题的。”
她大老远跑来这里,就为了看一眼日照金山,别说四点四十起床,通宵都没问题。
成州平本来想和她分道扬镳,但是看到她怀里抱着肯德基,手指套着钥匙环,指尖夹着身份证,另一只手拉着箱子,他无奈说:“箱子给我。”
小松说:“不用啦,我能搞定的。”
说完,身份证啪一下掉地上。
小松觉得自己今天真是点儿背。她松开箱子:“成州平,谢谢你。”
成州平嘴角沉了沉,拉着她的箱子找到230号房。
小松用钥匙打开门,本来期待着天南海北的室友,可看到的,却是两张双人床。
她这个年纪的女孩,脑洞一向有些奇怪。成州平不会要和她住一起吧?
成州平说:“多人间人来人往,不安全,这个标间视野挺好。”
小松问:“那是不是比多人间贵?”
成州平没回她这句,“明天早晨四点四十,我在楼下等你。今天是你到高原第一天,晚上不要洗澡,明早穿厚一点。”
成州平的语调很冷淡,但或许因为他们早就认识的原因,小松并不觉得和他有距离感。
她微笑说:“好,明早见,四点四十。”
坐了六个小时车,小松浑身疲惫,她洗漱过后换了睡衣,定了四点二十的闹钟,头挨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日出。
小松朦朦胧胧拿来手机,唤醒屏幕,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时间,她瞬间清醒。
现在是北京时间11:30。
她不但迟到,还迟了七个小时。
作者有话说:
我先事先打个预防针,男主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好,女主也没那么好(但比男主好一点点),好的话可能这里就可以直接全文终了。
第13章
小松最大的优点就是她有错就认,从不找借口。
她昨晚把早晨的闹钟设置成下午了,闹钟没响,她睡到自然醒。
今天不用再急着赶路,洗漱过后,她把头发披了下来。
这趟旅途,最开始的目的是和宋泽两人单独出游,所以她特地带了一件牛仔连衣裙。旅途的每一天都让她意想不到,这条裙子直到现在也没有穿的机会。
她换上了牛仔裙,又迅速画了个淡妆。
虽然这很心机,但没办法,人都是视觉动物,大家对好看的人天生更加宽容。
小松不知道成州平住在哪间房,也不知道成州平的手机号。她下了楼,坐在大厅里。
两个带着单反和长枪大炮的男生见她一个人,凑上来问她:“美女自己来的?”
小松说:“我和朋友一起。”
其中一个染着红头发,一身潮牌的男生问:“你是大学生吗?”
小松点点头,她不想透露自己的信息,所以把话题抛了回去:“你们呢?”
“我研一,他待业,我俩来采风,你呢?”
小松转移了话题:“你们去拍日照金山了么?”
另一个男孩说:“嗨,别提了,我俩在这蹲半个月了,啥也都没看到,明天再蹲一天,看不到就要回丽江了。”
小松心想,看来想要看一眼日照金山,真的很需要运气。
红发男说:“今晚青旅有Party,你来不?”
Party这种外来词,用在这个古朴肃静的地方十分违和。小松第一眼看到那片神圣的山峰,就觉得这里应该是沉默的。
小松说:“晚上再看,我看看朋友的安排。”
红发男说:“别啊,叫上你朋友一起来玩嘛。要不然留个手机号,晚上热闹的话我们叫你。”
这个时候,她完全可以谎称自己是和男朋友一起来的,可是小松没有那么做。
她有自己的原则,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没有必要欺骗。
她说:“我跟你们不认识,不太方便给手机号,有缘再说吧。”
两男生对视,其中另外一个嘲笑红发男搭讪受挫。
气氛有点尴尬,红发男说:“那有缘再见,反正我们明天才走,之后你和你朋友去丽江,咱们也可以搭伴玩。”
两个男生离开后,小松起身到书柜前,拿起一本旅游手册,边看边等待成州平。
看完了旅游手册,成州平还没有来,小松开始担心他是不是自己走了?毕竟今天她放了他鸽子,而成州平也不是那种没脾气的烂好人。
她举起手腕,看了眼手表。
十二点。
她打算再等十分钟,成州平还不来,她先自己去找吃的。
想曹操曹操到,她放下手,刚一抬头,就看到那个黑色身影出现在楼梯口,他停在那个位置,视线在青旅大厅扫视。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运动短袖,灰色长裤上有些褶皱,利落的发茬上挂着水珠。
对上小松的目光后,他又回头看了眼头上挂着的表,十二点。
成州平正色着走过来:“不好意思,起晚了,你一直在等?”
小松站起来,轻松地说:“我今天也起的有点晚,下楼都四点五十了,我没赶上日出,也没看到你,就回来又睡了一觉。”
成州平说:“我失约了,请你吃饭吧。”
小松面部红心不跳:“吃什么?”
成州平说:“这里耗牛火锅是特色,吃这个吧,昨天来的路上我看到了一家店。”
成州平往出走的时候,打了个哈欠,小松问他:“你不会睡到现在吧?”
成州平并不是一个会为迟到而内疚的人,至少以前不是。眼前的这小女孩,是他前上司的女儿,他不但在她面前迟到,还晚了近8个小时,他面子上真有点挂不住。
成州平低沉说:“嗯。”
他的诚实反而搞得小松内疚了。
小松说:“你开车送我来这儿,我还想找机会答谢你呢,这样,今天中午这顿我请,你千万别跟我客气。”
成州平点头说,“行,不跟你客气。”
这里吃饭并不贵,他们去了一家人少的餐厅,两个人要了一个大锅,加了两份肉,三份青菜,花费才一百出头。
等锅里的白汤沸腾时,小松说:“有个驴友跟我说,他们来这里半个月也没见到日照金山。”
成州平说:“现在是雨季,很难见到。”
小松说:“我刚等你的时候,看旅游手册上写到这里最佳观景季是十一月,几乎每天都能看到。”
这里交通极其不便,所以前来的旅客都会在出发前了解这些信息。成州平看着小松:“你来之前没有做攻略么?”
小松说:“我就想找个人少的地方,没有做攻略。”
成州平说:“我就定了两晚上房。”
小松问他:“你有事要先走么?没看到是有点可惜,不过我现在知道这里怎么回丽江了,我可以自己回丽江。”
成州平发现她压根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万一一直看不到呢?冬季以外的季节,日照金山的现象可遇不可求。
如果看不到,她还会等么。
成州平说:“我没事,最近游客不多,可以续房。”
小松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是,她待多久,他就待多久。
她不会把这理解为男女之间的关系,小松说:“你是因为我爸,所以一直在这陪我吧。”
在小松的记忆里,李长青也没有这样陪伴过她,尽管如此,也不妨碍她以李长青为荣。
成州平抿了抿嘴,他唇角有两道细细的纹路。
小松说:“虽然我爸没了,但你和周叔都很照顾我,我也算有点收获吧。”
成州平始终无法分辨她是真的坚强,还是假装坚强。不过很显然这个话题让氛围沉重了起来,小松打破僵局,“我还没问,你昨天为什么会在丽江机场?”
成州平说:“我休假。”
不对。
他开的那辆面包车是本地车牌,而且型号很老,车看上去很旧,如果是休假来这里,按照正常人的逻辑,一定是会选择性能好的车。
而如果他调任到了这里,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她清楚成州平这个职业,它是不允许假期的。
“可以下了。”店里的藏族小哥提醒他们。
藏族小哥的话打乱了小松的思绪,她没有继续思考下来。
她夹了一筷子肉,味蕾被俘获。
小松跟成州平说:“好好吃啊。”
小松的眼睛很明亮,黑白分明,不论看向任何人,都显得很虔诚真挚。
成州平说:“高海拔耗能大,你多吃点肉。”
成州平刚起来,不太饿,他吃了两块排骨,突然站起来,“我出去抽烟。”
成州平烟瘾大,从昨天开始到现在,小松眼睁睁看着他抽完了一包烟。
李长青和老周他们烟瘾都很大,他们那个职业,承担着旁人无法想象的压力,必须有个解压的方式。但成州平他才二十来岁,小松虽然与他只有几面之缘,但她感觉这个人的一部分,已经完全被李长青、老周他们那给同化了。
这种感觉,在过去见他的时候是没有的。
成州平抽完烟回来,小松吃的□□成饱,她的这件裙子是收腰的,现在肚子有点勒了。她站起来:“我溜达着回去了。”
成州平说:“注意安全。”
小松说:“你手机号多少?我记一下,以防今天早晨那种情况发生,联系不到你,或者你记一下我手机号。”
成州平忽然放下了筷子,他抬头看着小松:“我会一直在青旅。”
离开飞来寺,他们将不会有任何联络的可能。
成州平有两部手机,一部是刘锋日常用的,另一部是用来和老周联系的。哪一部,都不能存在小松的号码。
小松也意识到了他的拒绝。
她想,每个人的习惯不同,人家可能觉得不方便,无可厚非。她手心朝向成州平,五根手指张合了一下:“那我们在青旅见。”
今天是阴天,山上雾蒙蒙的,雪山隐在云雾里,只有浅灰一片。小松绕飞来寺走了一圈,回去休息了一个小时,见出太阳了,她拿出ipad,去楼下大厅沙发上坐下来,连上wifi,查阅当地的一些基本信息。
青旅人来人往,有人来,有人走。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年轻女孩朝她走来:“你也一个人吗?咱俩要不要一起去凑晚餐?”
小松没有和成州平约晚餐,中午分别后,她就没有再看到成州平了。
小松答应了女孩,女孩找到当地排名第一的餐厅,晚上又吃了牦牛火锅。
女孩是自己来的,下午那会儿刚到飞来寺,她热情地拉着小松去雪山前拍照,小松意外收获了很多好看的照片。
两人玩到尽兴,已经快天黑。她们走回青旅,刚到门外,就听到了里面有人在唱歌。
小松无意间抬头,看到天台上,站着两个身影,一男一女。
天台上没有灯,他们是站在栏杆前的,小松从院子里仰望,她视线里唯一的光源,是一簇蓝色火苗。
那个女人穿着一件白色民族风的裙子,黑长直,只看身影就是个大美女。她身体柔软地倾向男人的方向,熟练地将打火机送到他嘴里噙着的烟嘴上。
至于那男的,她认识。
黑色T恤,头发颜色很黑,眼睛颜色也很黑。女人打火机的火苗,照亮了他嘴角若有似无的笑。
是成州平。
同行的女孩拉着小松进去,“进来唱歌啊。”
小松视线从天台上挪开,对女孩点头说:“好。”
住青旅的群体年级偏轻,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大家在大厅里玩成一团,唱K喝酒,气氛很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