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喝了半罐啤酒,正好微醺,几个小伙子拱着她唱歌,她推辞说:“我就不去了。”
早上碰到的红毛潮男说:“你害羞什么,别人都唱了,就你没唱。”
别人都去了,所以,她也要去么?
小松礼貌说:“我嗓子不好,唱的也不好听,我听你们唱。”
当她和红毛潮男推拉的时候,一男一女,一前一后从楼梯下来。小松的视线越过红毛潮男,落在他们身上。
成州平上身套着冲锋衣,下身穿了件深蓝色短裤,他跟在黑长直的后面。
黑长直停在楼梯下,她的手捏着烟,把自己咬过的烟送到成州平手里,殷红的唇瓣翕合,小松辨认不出她的唇语。
只见黑长直走到柜台前,在旅客留言用的便利贴上开始写字,然后私下便利贴,走回成州平身边,将便利贴贴在了他胸口的位置。
隔着很远,能看清楚那张便利贴上写的是一串数字。
手机号。
小松知道自己的表情管理垮了。
成州平,他收下了黑长直的手机号,却不愿意记下自己的手机号?
黑长直从成州平手里拿过烟,冲成州平非常暧昧地笑了笑,然后走来唱K的人群里。
红发男还在催小松:“出来玩要放开一点啊。”
小松冷着脸,看向他,一字一顿:“我说了,不去。”
红发男见她甩脸了,有点难堪,他咕哝说:“叫你玩,摆什么架子啊。”
小松说:“我认识你么?”
男性...或者说绝大部分人,都习惯用强势、大声来维持自己的“正义”。红发潮男自尊受挫,他大声说:“你别给脸...”
正当他说话的时候,看到一个高大冷漠的男人走了过来。
男性在比自己强大的生物面前会变得格外脆弱自卑。红毛潮男一米七八的身高,有点块头,但他的体格,或者说他男性的人格,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有如一只没断奶的小猫。
这不是比身高,比块头,比穿着,就能追赶的。
他自己一身潮牌价值不菲,发型也是时下的流行,因为这身外在的装备,不论在学校还是出来玩,都会有女生主动搭讪。
而对方只穿着一件没有牌子的冲锋衣,留着最普通的寸头。
可他气质很硬,从他的站姿,眼神,就能看出他对自己人生的确信,这是许多男生梦寐以求却无法企及的。
红毛男怂了,他从小松旁边站起来,说:“原来你朋友是个男的。”
小松坐在沙发上,抬头看着成州平。成州平手插在兜里,低着下巴对她说:“该回去了。”
第14章
小松跟着成州平上了楼,在二楼入口的位置,她说:“明天早晨四点四十,这里见。”
成州平点点头。
她微笑说:“晚安。”
“等一下。”成州平留住她。
成州平说:“出来玩的男生,百分之八十目的都不单纯,要真出了事报警很难说清,以后不要和这些人来往。”
小松的目光忽然有了变化。
顶灯从上而下照亮小松的脸庞,她的头发柔顺地垂在脸侧,她瞳仁因灯光的缘故,更加黑亮。
她的眼睛一向是清澈干净的,可现在,成州平也道不明她的神情。
“你管我啊。”小松轻慢说道。
她的语气带着软软的调侃,还有一些小女孩独有的骄纵。
成州平说:“我没看到也就算了,我看见了不能不管你,你还是个学生。”
“管好你的黑长直姐姐吧。”小松说。
虽然她也很清楚,成州平和她之间绝对不是那种会来电的关系,可一想到成州平和黑长直的所作所为,和他对自己的双重标准,她就觉得很可笑。
成州平说:“我能掌控自己的私生活,但你不能。”
他话里的意思其实很明白:我是猎人,而你,是猎物。
小松觉得这些男的都挺自大,没有任何依据,就以为自己一定是男女之间更有利的一方。
她不否认自己对成州平是有好感的。那种好感,来源于他可靠的外形,来源于他职业的特性,来源于一年前在她家里,他替她阻止了龚琴的暴力。
然而,这些都不足以掩盖他作为男性天然的自大,这一点,成州平和那个红毛男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异。
小松抿了抿嘴唇,她在想怎么对付成州平的自大。正巧这时候,那个黑长直姐姐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内。
小松忽然上前一步,她离成州平,隔着一拳的距离,双手背后,仰着头,一脸纯真地对他说:“谢谢你,你的话我记住了。”
黑长直本来在刷着手机,一抬头,就看到了这幕。
她从成州平身边经过,看了眼小松,放心地笑了笑,那种笑容充满了女人对女孩的蔑视。
一个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没什么威胁。
她扭头对成州平说:“记得给我打电话啊。”
她无视了小松。
小松回头,看着黑长直进了屋。她后退两步,手臂在胸前折叠交叉,“记得给人家打电话啊。”
成州平说:“你要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我没办法给你爸交代。”
小松说:“人各有命。”
说完,她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边走边提高声音说:“明早你不要迟到。”
经过这两天的相处,更准确的说,经过刚才这一段带着火药味对话,成州平对小松的认识,已经不再局限于李长青女儿的身份了。
她变脸变得比雪山脚下的天气还要快。
也是因为这场带着火药味的对话,小松的胜负欲被激起了,她不允许自己明早比成州平到的晚。晚上,她定了五个闹钟。
第二天不负期望,在四点半起床了。小松迅速刷牙洗脸,头发随手扎了个丸子,套上运动服,拎上单肩挎包出门。
她出门前看了手表,现在是四点三十八,但当她沿着拐角走到二楼楼梯口的时候,成州平已经站在那里了。
成州平说:“先下楼吃早点。”
小松整理好心情,她走上前,问道:“你几点起床?”
成州平说:“四点。”
小松:“那你几点睡的?”
成州平:“十点左右吧。”
旅客们都是为了赶早去看日照金山的,这会儿一楼大厅坐满了吃早餐的人。成州平环视了一圈,没有找到座位。
这时候,一个身影突然朝他招手:“帅哥,这里有座。”
小松闻声望去。
是黑长直姐姐。
黑长直和她同行的夫妻坐在一桌,正好还能加两个座位。
小松看着她就倒胃口,她对成州平说:“我不吃了,你去吃吧。”
成州平低头看着她:“这里是高原,身体耗能很快,没胃口的话,喝点热汤。”
小松说:“我来这两天,也没什么反应,适应很好。”
成州平说:“听话。”
这字眼用他淡漠的语气里说出来,却并不突兀。这时候,她听到旁边一个桌子的老大爷说:“今天天气很好,说不定能看到日照金山。”
小松不想因为自己身体的缘故而错过日照金山,就算心里不情愿,但还是坐到了黑长直姐姐那桌。
成州平没坐下,他站在小松身后地位置,说:“你想吃米线还是面?”
小松说:“我吃米线。”
成州平去柜台点菜了,这时黑长直的女性朋友开口说:“你眼光不错啊,和帅哥昨夜锻炼到几点?”
黑长直对她朋友说:“吃饭时候少说话。”
她们的对话完全没有避讳别人的意思,小松自然听到了。
难怪成州平今天起那么早,说不定,昨晚忙着锻炼根本没睡。
黑长直的朋友又问小松:“你是那帅哥什么人啊?”
小松说:“我和他是路上碰到的。”
成州平点完餐过来,坐在小松和黑长直中间。
成州平刚刚坐下,黑长直突然捂住胸口,她动作很夸张,有点像韩剧女演员,小松心想,不会要开始演戏了吧。
黑长直脸色发青,这时候其它人都在吃饭,而成州平在看手机,小松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你是不是高反了?”
黑长直觉得自己一开口说话就要吐出来了,她连连点头,她的女性朋友问自己老公:“你的红景天呢?”
那男的在腰包里一通翻找,“我操,不会落大巴上了吧。”
女的开始骂:“你怎么不把自己落在大巴车上?”
男的委屈:“你们啥东西都往我这塞,我能顾得过来吗?”
女的忽然一阵头晕,“我也有点高反,谁有药?”
“我这儿有。”小松从自己帆布包里拿出一盒红景天,“给你们吧。”
黑长直一边难受,一边问她:“那你自己高反了怎么办?”
小松肯定地说:“我能适应,而且我又不晚上锻炼,不会高反的。”
“锻炼”两个字,让黑长直脸色更难看。
女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并没有影响到成州平,虽然他跟小松说自己昨夜十点睡的,但其实多人间一直有人打呼,他一个晚上都没合眼,现在正灵魂出窍,精神非常薄弱。
黑长直冷着脸说:“小姑娘,你什么意思?”
小松说:“你都明白了,为什么还要再问我一遍?”
黑长直的女性朋友劝她:“人小姑娘把药都给咱们了,你能忍一忍暴脾气吗?”
这一路上的积累的不满都爆发出来,黑长直对她朋友说:“我他妈都忍你一路了还不够啊!”
高反的时候最忌讳情绪波动,两人一激动,症状更严重,走都走不稳。他们同行的那男的扶住自己的老婆,“你俩回去躺着睡,谁也别去看了日照金山了。”
男的是很瘦弱的类型,他只能扛住自己的老婆,至于黑长直,他则拜托成州平:“帅哥,麻烦你帮忙送一下我朋友。”
成州平受人所托,他扶黑长直起来,对小松说:“我送她回去休息。”
小松说:“好。”
成州平没想到花了那么长时间。黑长直一回房间,立马趴马桶旁上吐下泻,厕所传来她无力的声音:“帅哥,你能帮我烧壶热水吗?”
成州平出于好心,给她烧了一壶热水。这时候窗外已经明亮了起来,黑长直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半面雪山,日光将雪山染成了金色。
日照金山。
他对厕所里说:“热水正在烧,我得走了。”
他匆匆下楼,大厅人已经空了,只有小松一个人坐在角落。
今天有日照金山,无数旅客来到这个地方,就为了这个短暂的片刻。
成州平边走向小松,边问:“你怎么没去?”
小松说:“我在等你一起,你怎么这么久?”
她只是简单问了一句,语气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成州平觉得有点可惜,他常驻在此,七月没看到,冬天还可以来,今年看不到,明年还能来。
但小松上学的城市离这里很远,来一趟要几经周折,错过这一次,不知何时才能见到。
成州平说:“看天气预报,明天和今天天气差不多,大概率也能看到,在这多留一天吧。”
这句话让小松对成州平又改观了一点。他是个注重细节且正义的人,不管是陌生人的请求,还是她一些微小的情绪,他都照顾到了。
小松愉快地说:“那明天再留一天,你快吃早点吧,米线要凉了。”
成州平坐下来,握住筷子,一次性捞了几乎半碗米粉。
小松问成州平:“黑长直怎么样了?”
成州平说:“她叫丽娜。”
这是她叫什么的问题么...
小松说:“丽娜怎么样了?”
成州平说:“挺严重的,你也注意点。”
小松说:“我又不锻炼...你昨晚不会真的和她锻炼了吧?”
成州平这才明白她说的锻炼是什么意思。
他挑眉:“你说呢?”
要小松来说,她觉得丽娜就是想玩一夜情。
小松又想表达自己的意思,又不想说的太直白,她换了一个委婉的说法:“我觉得她可能不会对你负责。”
“那你觉得,我会对她负责么?”成州平皱着眉问她。
小松说:“...不好意思,是我想复杂了。”
成州平说:“小孩好好念书,别乱想。”
小松并不喜欢小孩这个称呼,这个称呼本身就是一种偏见,尤其,她不觉得成州平比她大多少。
也许现在看,她才进入大学,而他已经步入社会,可是三十年后,甚至更久,五十年后呢?那时候他们都是养老院的老人,这点差距将不值一提。
小松越想越远,本来他们只是在聊黑长直的话题,她怎么就想到五十年后了?
她立马把自己的思路拉回到当下:“今天你有什么安排?”
成州平说:“开车带你去周围转转吧。”
“真的?”
小松两眼放光,在她眼睛里,成州平看到了雪山金色的倒影。
成州平开着面包车带她去西当村转了一圈,一路上,他们都在向着梅里雪山的方向前行。
和他们一路同行的景色,出了巍峨的雪山,还有山下一条汹涌的大江。
小松带着耳机听了一路歌,看到山下江水奔腾,摘下耳机问成州平:“这是什么河?”
成州平说:“是澜沧江,唐古拉山,注入流经西藏、云南、缅甸、老挝、泰国、柬埔寨,最后注入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