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紧张,坐下说。”
成州平看向骆驼,骆驼说:“听川哥的。”
成州平坐下以后,握住水杯,显示出紧张的样子。
川子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应聘表格,“先填这个。”
成州平看了眼那个应聘表格,骆驼给他抽出凳子,他坐下来,自己从笔罐里拿了一根黑色圆珠笔。
表格就是普通的应聘表格,上面需要填写基本信息,还有之前的工作信息。
成州平龙飞凤舞地填完基本信息,合上圆珠笔笔帽,放在表格上。
“填完了。”
川子拿起表格,他习惯性紧锁的眉头舒开,“老乡啊。”
成州平可以说是从小就和毒贩打交道了。和其它警察一样,接触毒贩久了,他会有自己的毒贩画像,这很玄,但很多时候他们辨认毒贩,就是凭借着第六感。
普通毒贩的眼神都是躲躲闪闪的,像骆驼这种,而稍微厉害一点的,眼神中有不可一世的自大,之前闫立军则是这一种。
川子和他以前见过的毒贩都不一样,他的眼神很平和,就像一个普通办公室里安贫乐道的中年人。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原因也有两种。一是这个人背后有其它的故事,二是这个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什么事。
川子的眉头又皱起来:“工作履历怎么不写啊。”
成州平还没回答,骆驼已经抢先替他回答了,“这哥们以前在昆明洗车,脾气太直了,老板故意找借口开了他,也不是什么光鲜经历,就没写。”
川子问:“那之前呢?”
成州平说:“我之前打过人,坐过牢,工作不好找。”
川子端起茶缸,趁着喝茶的功夫想了想,“我们只是招个货车司机,有没有前科不重要,还是看你开车技术,能跑长途么?”
成州平说:“没跑过。”
“挺老实啊。”川子说。
这几天面试的司机,都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能干,看起来资历一个比一个丰富,谈起条件,也一个比一个敢开口。
成州平说:“你给我个稳定工作,我什么都能干。”
川子说:“那我也不能招个车开的不好的。走,先试驾。”
川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川子身高一米六七,体重大概有一百五十斤,整个人胖得很匀称,没有脖子,圆圆的身体上架着一个圆圆的头,成州平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像小品演员。
川子把他们带到停车场,停在一辆蓝色大货车前,给了成州平钥匙:“上车,我坐副驾,上高速转一圈,骆驼,你先找个地儿自己玩吧。”
成州平打开车门,踩着踏板上了货车。
川子个子矮,他上身趴在副驾驶车座上,几乎是爬上来的,动作显得滑稽。
成州平没有笑他,而是搭了把手。
川子说:“认路吗?”
成州平点头,“昨晚坐大巴过来,记路了。”
造纸厂离高速入口很近,成州平准确地把车过了收费站,他开车,川子在一旁举着手机看二人转,时不时传来咯咯咯鹅叫一般的笑声。
成州平沿高速一直开,他问:“咱们去哪?”
川子头也不抬:“开到第一个出口出去就行。”
成州平继续开,就在即将抵达第一个出口时,他看到一片明黄色。
是高速上查车的交警。
正常人看到交警的想法,是赶紧通过检查,可如果是运过毒品的毒贩呢?第一反应,一定是逃跑。
成州平突然踩了一下刹车,川子身体往前猛地一倾,“你干啥?”
成州平说:“没事。”
说完没事,他继续挂档向前走。
今天是空车,很快过了检查,出了高速,川子说,“回去走国道。”
除了刚才成州平突然停的那一下让川子有点不满,他认路的本领,让川子刮目相看。
货车在两岸绿荫的国道上穿行,川子刷完视频,给了成州平一根烟。
成州平说:“我先不抽,有点事,我觉得该告诉你。”
川子就怕听这话,他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说:“可别说你杀过人。”
“我没杀过人,我以前是在闫立军身边办事的,认识骆驼,也是因为帮闫立军走毒,闫哥出事了,我没处去,才来投奔骆驼。”
川子听到闫立军三个字,耳朵张开。说来讽刺,都是贩毒的,但毒贩也怕毒贩。
川子的音调明显降了一度,“跟了闫立军几年?”
“七年,我们在监狱里认识的。”
“吸么?”
“不吸。”
川子缓了缓,说,“你来我们这干吧。”
成州平听完这句,没有流露出任何喜悦,而是说:“我看你们招聘启示写的是一月给五千,骆驼跟我说的是三千,我可以每月只拿三千,但不能让他拿走我的钱。”
一个亡命之徒,自然是破罐子破摔,自己不好,别人也不能好的心态。
成州平说罢,突然停了车。
川子嚷嚷:“你停车干啥?”
“你不答应,我现在就下车。”
“诶我去你大爷的。”川子的眉毛也是圆圆的,短短的,瞪起人来像个卡通人物。
成州平说:“我就图个安稳,你就说,答不答应。”
他这么说,有赌的成分在。他看得出来,骆驼在他们这个圈子,只是个边缘人物,他由骆驼引荐的,干到猴年马月才能得到川子的信任,不如一开始,就直接靠近川子。
川子他们既然是卖毒品的,招新人,也不敢要太干净的。
川子一连骂了好几句脏话,解完气,说,“下车。”
成州平推开车门,跳下车,头也不回往前走。
川子把车钥匙拧下来,跑下来车,喊住他,“你干啥去?吃饭啊。”
成州平回头看着他,川子头往路边一瞥,一个红色门头的饭馆,上面写着“司机食堂”四个白字。
成州平知道,这事成了。
川子一进门,对柜台收费的女人比了个二,就是两个人的意思。
然后他从口袋掏出一堆纸币,拿出一张五十放在柜台上,对方给他找了一张十块。
成州平问对着他的光头问:“川哥,你什么意思?”
“啥意思?这看不明白?收你的意思呗。一个月三千五,干的好了,年底还能涨薪。”
成州平心里松了口气,但他也不能让对方看出来,于是用别的问题掩饰内心,“要自己打饭吗?”
川子点头,说:“这家鱼香肉丝真的,你必须得尝尝,我逢人就推荐。”
吃完饭,他们回了造纸厂,下午川子让人带成州平去医院走过场地做了一□□检,就算正式“入职”,晚上给他分配了宿舍,说是宿舍,其实就是活动板房里放着两张上下床,简陋无比,上厕所洗澡还要从院子这头跑到那头。
成州平晚上洗了澡,回宿舍,发现宿舍其他人已经回来了。
除了他,剩下三个人里面,有两个是本地人,他们住上下铺,住在成州平下铺的是一个贵州小伙子。
成州平在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们是瘾君子。
他从他们身上闻到了一股类似香烟的味道,但这绝对不是香烟,而是□□。
两个本地人正凑在一起看手机,没顾得上理他。那个贵州小伙子黑黝黝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在成州平和他对视上的那一瞬,就立马转移了眼神。
成州平翻上床,拿出手机,用手机自带的画图软件画了一下造纸厂的平面图,发给了孙阳,然后又给老周发了条报平安的信息。
他昨晚在火车上睡得很好,今天到了晚上十一点,还是一点都不困。
他没有继续刷手机,而是直接把手机压在枕头底下,他的左手转动着右手上的那个手绳,转了会儿,便抬起手,看着上面眼睛一样的编织纹路。
成州平一拿起手机,就想要给小松发短信,甚至是打电话。只有远离手机,才能勉强克制这种冲动。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四月,才勉强改善。
四月中旬,小松学校的官网公布了公派留学的名单,整个肿瘤科只占了两个名额,小松是其中之一。
上午他们刚在学校进行完开题报告,下午两点半,蒋含光和他的研发团队去医院实验楼开会,李选让他的学生过来旁听学习,于是学生们中午在学校外吃了一顿饭,随后一起打车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才一点多,小松正和别人一起等待着电梯,手机嗡嗡响起,她看着手机屏幕上蒋含光三个字,在旁边的男生目光凑向她手机,试图看清楚她的来电显示。
小松迅速按下接听,把手机贴在耳边,对方什么也没看到。
她不想让同学知道自己和蒋含光私下认识,这层关系,会让她的努力付诸东流。
“李大夫,医院饭卡借我一用,我还有五分钟就到食堂了。”
第68章
小松看了眼进电梯的同学,对他们说:“我去食堂买点东西。”
说完她按灭手机,走向食堂。
实验楼去食堂得绕过门诊大楼,蒋含光比她先到,他没架子地坐在食堂前的高台上,两条长腿着地。
小松到的时候,两个穿白大褂的女孩子正围在他身边,询问他的微信号。
蒋含光从小接受的是西方的精英教育,在他身上,有着和大部分按部就班中国男人截然不同的,浑然天成的自信与风度。在刚认识他的时候,那种自信与风度很容易令人妄自菲薄。
可小松与他认识久了,她发现那也不过是用来掩饰傲慢内在的外衣。
受他文化背景的影响,他认为自己独一无二,与众不同,可这世界这么大,又有谁是真的不一样呢。
蒋含光的目光忽然落在她身上,他刚拿出手机的手停在半空中,对那两个询问微信的女孩微微一笑:“Sorry,女朋友来了。”
小松走上前,“别乱说,他女朋友是学校的博士后。”
那两个女孩子是本科实习生,脸皮薄,其中一个说了句“不好意思”,就拉着另一个跑开了。
蒋含光从台子上跳下来,“准确来说,是前女友。”
小松用两根手指从口袋里夹出饭卡递给他,“给你,我先回实验室了,下午开会见。”
“李大夫,你忍心让刚失恋的人独自吃饭?”
小松听他这么一说,突然明白了,她挑眉问:“被甩了?”
这是蒋含光谈过的第一个中国女孩,也是第一个甩他的。
小松对他前女友佩服不已,觉得对方真是为民除害。
蒋含光脸上的笑意逐渐僵化,他不笑的时候,露出正经模样,脸上就会自动出现四个大字:生人勿进。
小松说:“我要回实验室了,你自己去吃吧。”
“我说,你不用躲着我吧。”
小松一言不发地盯了他好一会儿,蒋含光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看起来很憔悴么?”
小松摇了摇头,说,“你别对我用激将法,我不吃这一套。”
她的下巴朝食堂的方向扬了扬,“再不去,没饭吃啦。”
蒋含光正色道:“我会先去会议室,待会儿见。”
小松朝他挥了下手,转身离开。蒋含光低头看了眼她的饭卡,她的饭卡是医院一卡通,专人专卡,上面有一张她的照片。
这张照片上,她面带微笑。小松的五官都很柔和,她的脸上没有过于锋利的线条,这张照片上,她没有化妆,按理说,整个人看起来应该是柔和的。
可是蒋含光看出了刀锋一般的锐利。
这种气质的来源,是她的眼神,她瞳仁清黑,目光笃定。
蒋含光两指夹着饭卡,笑了笑,进入了食堂。医院食堂很一般,蒋含光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也不会吃医院的饭菜。
一般人失恋,都会选择用食物补偿自己,但蒋含光对自己身材的要求严格,失恋虽然让人不开心,却不如保持体脂率重要。
整个食堂,他能吃的只有水煮蛋和白灼青菜。
因为吃得少,所以他吃的很快,他吃完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一点四十,他可以提前去会议室休息十五分钟,然后准备一下会议内容。
为了公司的药品能够进入中国市场,他每年都有至少六个月待在国内,其中六个月里,又有一大半时间在附院。他对科研楼的情况了如指掌,一进楼,头都不台,直接去走楼梯。
肿瘤科的楼层在八楼,出了楼梯就是走廊,要去会议室,得先经过实验室。
他刚到走廊,就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实验室门口。
那道白色身影站得笔挺,远远看上去,身姿如松。
蒋含光脑海里冒出一个四字词语:人如其名。
他手里夹着饭卡,散步过去,把饭卡往对方眼前一晃,“你怎么不进去?”
小松手快地接过饭卡,然后对他比了一个“嘘”的动作。
实验室里传来议论的声音,时而是几个人一起说话,时而只有一个人说,蒋含光的目光,自然而然地看向实验室紧闭的大门。
他听到一个清晰的女孩声音,说道:“她爸是烈士,公派留学这种事,肯定得优先选烈士子女。”
紧接着说话的,是一个男生,他说:“烈士子女更得注意言行了,前两天我跟老板去查房,碰到十楼护士,她们跟我说去年年底,她跟一个患者好上了,她天天在病房过夜。”
另一个女生说:“你不能得不到就毁掉啊。”
那男生又说:“咱学院多少好妹子,谁想和她好?护士姐姐说了,那男的伤挺重,估计是跟人打架打的,一看就不像正经人,当时她还怕李犹松上当,结果你们猜李犹松说什么?说那是她未婚夫。”
最开始那个说小松是烈士子女的声音又说了:“我本科和她是同班同学,也是室友,说实话,她真的挺刻苦的,每天都泡实验室,但成绩吧,也不是最顶尖的。当时我还纳闷保研时候,李选这么挑,怎么接受了她,我在导员办公室看到她申请表才明白,八成因为她是烈士子女,有她在好申项目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