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完新消息,电梯刚好抵达顶楼。
走廊上人影浮动,依然忙得脚不沾地。
温瓷推开会客室大门,视线忽得顿在了某处。男人一身西装,深灰色的三件套,同色系领带,竟比酒会那天还显得隆重。听见推门声,他眸色淡然地扫过来,与她的短短相触,随即移开。
一切显得陌生又自然。
她轻抿红唇,在章合泰右手边的空位坐下。
而后听到她的父亲略带责怪地说:“你陆伯伯什么时候介绍了这样的青年才俊你怎么也不说?我倒是听说这位Eddie先生是劳伦斯案的主要负责人,有这样的人才,这次标书多多少少要问下专业人士的意见吧?”
温瓷不动声色,“那得问薄先生。”
“哦,薄先生……”章合泰这才注意到手里的名片底下还有一行很小的字体,是中文名,薄言。他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薄先生是本地人?”
“不是。”薄言答道。
确实不是,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老家在邻市。温瓷心不在焉地想。
章合泰似乎对他的中文名更感兴趣,又想了好一会儿才说:“看着眼熟。”
“是吗?可能……”
“可能您在杂志上看多了。”温瓷说道。
她这句话插得突然,章合泰潜意识认同了这个原因,于是回归正题:“这次标书的时间很紧,我们已经有一个大概报价。如果方便的话,我们会按时薪支付咨询费。至于薄先生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尽管提。”
温瓷不再说话。
只有她自己知道,薄言望向她的那几秒,心脏以怎样不规则的频率跳动起来。他眼底的冷硬像被石子打散的涟漪,短暂晕开了几秒,而后淡淡开口道:“我的要求恐怕您满足不了。”
章合泰微怔,但很快听到了下一句。
“所以就当是无条件帮忙吧。”
***
标书以邮件形式发出去的那一刻,公司上下都松了口气。
众人已经做好了今晚不眠不休的准备,没想到能这么快搞定。能提前完成任务,大家自然欢喜。
凌晨一点半,温瓷下到地下车库。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雨,气温骤降,从电梯里出来的那一刻浑身毛孔都紧缩到了一起。身上是条为了参加订婚而穿的鱼尾长裙,因为临时赶到双子楼,只来得及披一件西服外套。
她拢了拢衣襟,刚要往外走,一辆黑色MPV忽然停在面前。
电动门缓缓划开,最先看到的就是一双被西裤包裹的长腿。落在西裤上的手指不疾不徐,缓缓敲击了几下。
这双手的主人坐得靠后,上半身几乎隐匿在车内阴影里。
他什么都没说,僵持片刻,温瓷提着裙角上车,坐定。
“我回自己公司。”温瓷道。
她的珠宝公司就在百米开外,站在街口能看到的位置。
司机犹豫了。
从这位女士上车起,他隐约觉得车里的氛围变了。原本只是一潭死水,现在有什么在水里翻搅,彻底把这潭死水搅活。说不清变得更好,还是变得更坏。
直到后座传来低沉的男声,“嗯。”
车子重新动了起来,隔音板缓缓闭阖。
后车厢变得更为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呼呼地往外吹气。
因为暖空调,这里和外面湿冷的世界截然不同。
温瓷露在外面的那截小腿也没那么冰凉了。她陷进座椅靠背里,闭上眼:“劳伦斯那边的合作还没结束,为什么要答应看标书?”
“为什么不能?”薄言像是累了,极缓地揉了揉眉心。
“同行业竞争,这不用我告诉你吧?如果外面有心人知道——”
薄言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淡定模样:“价格是你们自己定的,与我无关。”
温瓷有些恼了:“薄言,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终于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看向他:“你这次回来什么打算?”
没再客套地称他为薄先生,似乎生动了不少。
薄言同样望向她,答得言简意赅:“拓展国内业务。”
“可我听说你没有接其他、任何项目。”温瓷有点咬牙切齿。
重音落在了任何上,薄言若有所思地扬起眉,“调查过我了?”
“甲方有必要了解每一个值得合作的乙方。不是吗?”温瓷说。
“如果,是为了你回来呢?”
空气突然静了。
所有的一切仿佛忘记流动。
车速趋向停止的那一刻,温瓷终于缓过神,抿唇看向窗外,“我到了。”
车子已经驶入地下车库,B1电梯入口的灯光铺满视线。
她的手搭在门把上,然而车主却没有解锁的意思。
温瓷倔强地没回头。
她在隐私玻璃的反光下看到对方逐渐贴近的倒影。
下一秒,肩头有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将她扳正。
她对上一双情绪晦涩的眼睛,这种情绪像阴天的大海,带着海潮无边无际席卷而来,很快填满车厢的角角落落。
温瓷被迫坐直,桎梏在座椅靠背上,与他鼻尖相抵。
谁都没有闭眼。
她本能觉得接下来的话题多半和过去有关。
果然,她听见薄言问她:
“温瓷,这十年来你有没有哪怕一次想过我?”
作者有话说:
T.T
第4章 脾气
重逢后多次虚伪,这样的单刀直入反倒令人无所适从。
温瓷放轻呼吸。
他身上的气息很清冽,像冬日刮过松林的冷空气。可蹭在鼻尖上若有似无的触感,又让人联想到闷湿缠绵的回南天。他们离得好近,近到几乎要咬着嘴唇说话。
在这样坦诚的环境下,她说不了谎。
所以想过吗?
温瓷问自己。
在他离开后,她确实打听过他的下落。
有问过他的朋友,朋友只说不知道。又问了对接的学校,学校说他并没有去报到。薄言好像就这么突然消失了,不留一点痕迹。
再次知道他的消息,是多年后。
他在华人圈已经小有名气。
外刊杂志上会有他的采访,那些人喜欢把他描述成精准把控风向的舵手,也有人说他是暗中伺机的豺狼。就像不少期刊也会写到温家,写到她,说她拥有含着金汤匙的人生、是温家的掌上明珠。这些描绘他们的词汇都形容得恰到好处。
同在一本杂志上出现,她没有刻意隐藏过自己的信息。毕业后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大众视线之下,求学,深造,最后回国。
温瓷想过,如果没有再联系,大概就是因为不想联系了吧。
后来,她便不再打听。
有生之年还能相逢,以这样近乎相拥的姿势纠缠到一起,是温瓷没有想到的。她觉得这一切荒诞却充满戏剧性。
“那你呢?”她问。
薄言比她坦诚更多,眼底汹涌的海浪还未退潮:“想过。”
他很坚持,再次问道:“所以,你想过我吗?”
“想过吧。”温瓷轻声说。
同样是回答,好像加了“吧”就会显得柔和许多。
薄言要的不是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他深看着她,一秒,两秒,三秒……抵在她肩膀的手忽然松力。
“嗯。”他低声说,“你到了。”
桎梏的力量全数消失,他重新落回到座椅上,面色很淡。哒得一声,车门解了锁。刚才带给温瓷无穷侵略性的那一幕仿佛只是她的幻想。
她点点头,恢复骄矜:“那就多谢薄先生顺路。”
高跟鞋触地的那一秒,隔音板降回原处。
司机小心翼翼地问,“薄先生,还去Lisa小姐那吗?”
温瓷顿了顿,径直往电梯口走去。
距离逐渐拉远,她没听见回答。
通往电梯间的玻璃门把黑色车影倒映得格外清楚,车影渐行渐远。最后灯光一闪,消失在转弯处。
温瓷拢紧外衫,忽得涌出一种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的异样情愫。
穿这么正式,原来是去见女人。
***
第二天一早,助理把文件送到温瓷办公室。
“小温总,这位Lisa小姐是至圣证券的一名高层管理。她之前一直在海外分部,所以原先的背调里没有她的信息。”助理观察着她的神色,“详细的资料都在这,是这位有什么问题吗?”
温瓷随意翻看了一遍,“没别的了?”
按说工作履历都在这里,助理摸不太准意思:“您是想知道……”
“没什么。”温瓷淡淡道,“放这吧。”
助理放下文件,还有些不放心:“要不我再让人查详细一点?”
“不用了。”温瓷扯过一沓没签的合同,似乎已经失去兴趣。
助理这才轻手轻脚退出,临到门口,突然听到温瓷叫他。
“小吴。”
“欸。”他立马驻足。
“Lisa小姐结婚了吗?”
就知道这事儿没完!
小吴快速搜寻了一遍脑内所有关于这位Lisa小姐的资料:“还没,不过听说快了,结婚对象应该是业内人士。”
“应该?”温瓷若有所思地托起腮。
“我猜因为是办公室恋情嘛,所以保密,哪都打听不到。”
温瓷嗯了一声,看不出情绪:“辛苦你了。”
晚一点的时候,温瓷接到陆父电话。
“听你爸爸说昨天忙了个天翻地覆。”陆父上来就说。
温家没去撑场面,估摸着陆父觉得脸上不好看,又没法去温老太太那里抱怨,只好逮着章合泰和她一人说两句。
温瓷四两拨千斤地圆回去:“我和奶奶原本准备过去的,但好些东西需要奶奶签字。我又被抓了壮丁。”
“这样。”
“嗯。后来奶奶说过意不去,到正式结婚,她代表温家来办。”
温老太太提出主动操办,一下面子里子都有了。
陆父心里舒坦许多:“你奶奶年纪大了,不至于。”
他客气完,记挂起之前的事:“和那家投行聊的怎么样了?怎么没动静?”
“您那里还有别家……”温瓷话说一半。
陆父八面玲珑,哪里听不出她的意思,呵呵一笑:“这家你还不满意啊?别家有是有,就是怕你更看不上。”
温瓷不是真心想换。
甚至在见完第一面,知道对方是薄言后,原本还需详谈的合作案在那个瞬间一锤定音。她一定会选择他,没道理可言。
但她知道,谈生意不该表现得过分积极。
她应该有更多选择的,也应该让乙方在互相竞争中提出更优效的合作方案。
想必是工作上一片坦途,才有时间夜会情人。
人要是忙起来,就没谈情说爱的闲心了。
思虑过后,温瓷还是请陆父帮忙:“陆伯伯要是有不错的机构,再多给我推荐几家吧。”
陆父笑着答应:“好好,那是自然。”
“时间上,我想这星期之内敲定。”
“行,这就给你推过去。”
而另一边,至圣证券的走廊。
方经纬隔着玻璃都能听到女人抑扬顿挫的嗓音。
“合着你完全放权给庄思邈,让他收劳伦斯的尾,就是为了拖住他?这都多少年了,Eddie,你是不是疯了?”
方经纬伸手准备敲门。
“温家给你下的什么迷魂汤?一听到这俩字,都没管八字有没有一撇呢,就要往下跳?要不是看到温氏集团的标书,我们都还蒙在鼓里。庄思邈让我带句话给你——别忘了你当年为什么没能去成沃顿商学院!”
薄言冷淡的嗓音从里面传出:“是庄思邈,还是你自己想说?”
女人似乎噎了一下:“当然,我也是这个意思。”
他们说的东西方经纬一知半解。
但他能判断出意思来,Lisa希望薄言不要碰温家这个案子。
可方经纬不一样,他知道国内拼多少业务都比不上来一个温家。机会极其难得,既然金字招牌想碰这个case,他乐意之至。
于是方经纬坐定了这个和事佬。
“Eddie,你到今天这个位置已经很成功了。她没理由占据你那么多未来——”
方经纬敲了敲门,里面的谈话应声而断。
屋里一人站一人坐,站着的那个言辞激烈,脸色微微发红。而坐着的那位神情冷淡,一手夹着签字笔在方案上修改数据,一手还在操纵键盘。发觉对方输出中断,他甚至轻微扬了扬眉,似乎在说:你继续。
Lisa语气听着那么冲,在他面前却像一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
方经纬立马判断出了风向,笑呵呵地说:“都自己人,这怎么了?”
“没什么。”Lisa脸色不好看。
“刚才不小心听到一点,我觉得吧……”方经纬说,“劳伦斯和温家都是做航运的,Eddie在这方面经验丰富。他来接这个案子何乐而不为呢?再说了,就算有什么过去,温家不也没意见嘛!Eddie,我说的对不对?”
薄言淡淡嗯了一声。
他注意力都在工作上,反应寡淡。看在方经纬眼里,就是一个讯号暗示:你来搞定。
方经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后把实打实的利益摆在面前。
“其他什么都可以放放,咱都是成年人了。”
Lisa的余光在薄言身上再三徘徊:“我从凌晨等到现在才见上你就该知道是这结果。行,如果你非得去,有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