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叫薄言。”温瓷说。
薄言轻描淡写的一眼,温瓷就知道他应该在说:你怎么知道。
温瓷解释:“每周一晨会,你都会上台演讲。”
短暂的沉默过去,薄言终于动了动唇:“你想说什么?”
“像你这样的年级第一,老师眼里最好的学生,也会抽烟吗?”温瓷很好奇,盯着他手里已经发瘪的烟盒,并且坚持问道:“你要火吗?”
少年冷淡地拒绝:“不要。”
他顺着灯光往前走,似乎并不想跟她待在一起。
“你要走了吗?”温瓷追问。
少年依旧不语,自顾自往前。
习惯了一呼百应的生活,很少会有人不理自己。温瓷追上两步,又犹豫地停下。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相处,但这样新颖的模式让她觉得枯燥的生活忽然被注入了活力。
几次三番,薄言烦了。
他今天心情不好,没空应付别人。
于是言辞狠厉地警告:“温瓷,你别跟着我。”
温瓷很惊讶,但显然心情更好了:“你知道我叫温瓷呀?”
和以前一样,他什么都知道。
温瓷站在窗前,俯瞰着车水马龙。
不知从哪一刻起,她仿佛再次感受到了生命的流动。
***
得知公司中标,温瓷正在老宅陪老太太吃饭。
章合泰接完电话满面红光:“两年的使用权,我们中标了。”
“嗯。”老太太夸得很含蓄,“这么短时间完成标书,很不容易。”
章合泰笑着说:“我可不敢居功。”
见老太太望过来,他简单叙述起前因后果:“机缘巧合,有幸和劳伦斯案的负责人认识。有了业内人士帮忙,自然效率更高。”
老太太慢慢放下筷子:“能接的住劳伦斯,怎么舍得回国发展?”
温瓷盛汤的手微顿,很快听到章合泰说:“妈,那是人家的私事,我不好过问。”
老太太发出很轻的一声鼻息,不知何意。
许久,她才道:“这样的人才倒是不多。”
章合泰应和着,瞥过温瓷,意味深长地说:“确实不多。”
两人又聊起别的,有一搭没一搭。
温瓷安静吃完饭,开始发呆。每次他们用这个语气说话,多半是跟她有关。章合泰也习惯了,有合适的青年才俊都会回老宅跟老太太提一嘴。
果然不到五分钟,温瓷就听到老太太叹息。
“门当户对的不愿意到我们家来,条件不够的我又看不上眼。”
“您当初不是说了吗。家世其次,最重要的是能力。”章合泰说。
“你说的那位薄先生……”老太太语气中顿,在等下文。
“我请人调查过。”
闻言,温瓷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她交叠在餐桌上的手不自觉用了力。
“近几年连拿几个大case之后,听说许多富商都对他青睐有加。那些华尔街的老狐狸各比各的精,三不五时邀请他参加家宴,打的什么主意自不用说。”章合泰说,“不过这位薄先生倒是定力十足,工作之外的邀请全婉拒了。”
“当真?”老太太问。
“当真。”
章合泰也觉得奇怪。
工作履历能洋洋洒洒调查出三大张A4纸的人,私生活却一片空白。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题终于转向别处。
自始至终没人问过她的意见。
这顿晚餐结束,温瓷驱车回自己的住处。
夜幕下玻璃搭建的温室泛着蓝荧荧的光。白天有人打理过了,这会儿满室玫瑰都娇嫩欲滴。露珠剔透,从饱满的花枝肆意滚落。
温瓷踢开高跟鞋,扯过一张摇椅躺了上去。
玻璃顶,能看到靛蓝色的夜空。她眯起眼,大概白天太累,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一场梦来得突然。
梦里是数天前,她与薄言在车里的那场对话。
他们鼻尖相抵,气息混在一起。薄言没再问那句“有没有想过他”,他沉默着,微微仰头,鼻尖顺着她的鼻梁、山根一路蹭到了眉心。而后轻轻吻她的眉眼,脸颊,耳垂。潮湿的气息兜头而来,就像身处雨季的玫瑰园。
温瓷同样仰起头,她慢慢接近他,闻到了冷松的清冽。
即便含着他的喉结,她也觉得他身上有股挥散不去的清冷感。越是拒之千里,她越想要掌控。
大概是梦,所以一切发生得毫无缘由。
他们之间似乎不再有三千多个日夜的隔阂,不再觉得陌生,也不需要质问与和解,只要简简单单一个眼神就能放下所有奔赴到一起。
在他进入的那一刻,她觉得荒诞到了极点,也满足到了极点。
在某个让人忍不住尖叫出声的时刻,梦醒了。
梦里还在滚烫,夜却是冷的。
上下一秒的巨大落差让温瓷觉得不适。她望向一成不变的安静夜空,忽然觉得胸口空空荡荡,仿佛连呼吸都有了回音。
身体还有一些潮热,她起身,花了好久才回到现实。
自谈完方案以后,她和薄言似乎再没联系过。
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温瓷看到几条新消息。
半小时后,她出现在住处附近的路口。
过了立冬,风忽然就凛冽起来,露在外面的手臂被吹得冰凉透骨。温瓷拿出手机快速打字——两分钟内不出现,我走了。
消息还没发出,一辆雾霾蓝跑车疾停在她面前。
温瓷把手机丢回包里,从副驾落座。
见她坐稳,驾驶座上的年轻男人侧过身,贴心地给她扣上安全带。一碰到她冰凉的手背,又够身去后座拿她的专属披肩。
温瓷任由他给自己披上,窝进座椅,而后提醒:“坐好。”
与薄言有六七分相似的脸上显露出委屈,但嘴上不言。重新启动引擎前,他还是忍不住,“你今天好漂亮。”
有种异于平常,蛊惑人心的美。
温瓷眉梢微动,眼睛却闭着,懒得再睁。
耳边捕捉到的声音离她近了几分。
那人附在她耳边,委屈巴巴地说:“姐姐,这段时间我好想你。”
温瓷好似没有听出言外之意。
她闭着眼,心思确实不在这儿。梦里的一切像一场绚烂花火,时不时在脑中回现。想的太投入,以至于汽车再度启动,她也没注意。
温瓷不讨厌这样的空间。
被夜风吹得冰凉的手指逐渐回暖,她终于睁开眼,偏过头,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那张让她觉得熟悉的侧脸。
冰凉冬夜带来的失落终于慢慢消退。
十几分钟的车程在转入一家私人会所后结束。
驾驶座上的年轻男人率先下车,为她打开车门。来之前他已经叫人准备过,房间布置得简约却不失浪漫。入门岛台上摆着两支玫瑰与香槟。
他有话想跟温瓷说。
半支酒入喉,气氛松缓下来,温瓷好像也从心不在焉的情绪里慢慢回到正轨。“你今天找我有事。”她笃定道。
“有部电影。”
喻淮安是演员,但他大红大紫的生涯从遇见温瓷才开始。他垂下眼,长长的眼睫把他的瞳孔覆出一层阴翳,“导演找我试镜了,他很满意。现在合同在我手里,我想……想问问姐姐你的意见。”
“你自己呢?”温瓷单手托腮,另一只手轻轻晃动酒杯。
“我挺喜欢的。”喻淮安赶紧道。
温瓷面露迷惑:“那问我做什么。”
喻淮安有一瞬愕然,今天来之前他想过很多种说辞。他以为温瓷多半是不同意他去拍别的戏的。他记得最初结识温瓷时,他正在一部校园剧里当男配。
那天,温瓷的朋友把她叫到杀青宴上来玩。
能和资方坐在一起的人谁都不敢小觑,何况温瓷天生夺目。席间好几次,喻淮安看到主桌上她的那位朋友频频指向自己,温瓷神情淡淡,只是偶尔眼神对上时会露出浅笑。多亏了那时的胆大,散席后喻淮安主动要了温瓷的电话。
就是这么一次大胆,他后来陆陆续续接到好多本子,清一色的校园剧。
他很快蹿红,进出剧组大家从喻淮安喊到喻老师,从默默无闻到国民初恋。但自始至终,喻淮安都在拍着戏码相似的剧。
期间也有别的戏找他,他没接。
手里逐渐掌握资源后,喻淮安辗转许多道向别人打听过,只记得有人说,你演这个类型的她才会喜欢,怎么,翅膀硬了?
喻淮安不知道自己想向外界证明自己并非戏路太窄,还是想试探他在对方心里的位置,看到这次剧本后,他倔强地想试一试。
而后温瓷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答应了。
喻淮安轻蹙眉心,解释说:“姐姐可能不知道,是都市悬疑,警察故事。”
“嗯。”温瓷放下酒杯,转为两手托腮,“喜欢为什么不签?”
“……有感情线。”喻淮安又说。
温瓷弯起嘴角,笑得人畜无害:“你哪部没感情线了?”
喻淮安彻底蔫儿了。
认识温瓷这么久,他从来没猜透过她。
明明给他带了那么多资源,直接或间接地把他捧到如今的位置,她却好像从没想过要从他身上获得点什么。
喻淮安有点烦,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烦。
他放下酒杯,目光灼灼地望着温瓷:“姐姐,除了陪你,我还能做其他的。”
当晚不出意外,喝到酒意朦胧,喻淮安还是被请出了房间。
他独靠在墙边,忘不掉刚才那一幕。酒意让他的脸颊发烫,女人的手指带着丝丝凉意,自下而上捧住他的脸。喻淮安觉得心脏都快骤停了。
他从没离她那么近过,近到再往前一点点,他便可以拥有她了。
光线昏暗暧昧,温瓷的眼睛像盛满了全世界。
“我还不是你的。”他听到温瓷含糊其辞地说。
在他的心一寸寸往下坠落时,又听到了下一句。
“所以……你什么时候开始行动呀?”
作者有话说:
芜湖。
祝大家周末愉快(浅发一轮红包)
第7章 强吻
无论问他多少次,喻淮安都觉得这种时刻的温瓷才最让人动心。
只有极少数的几次,他能见到她微醺的模样。像一朵热烈,却脆弱的玫瑰。卸下刺,变得柔软又可爱。连说话时的尾音都会泄露出少女心事。
可是她总不让他多留,于是这种难得窥见天光的机会变得格外短暂。
喻淮安没有离开,照例在旁边留了房间。
他总是希望第二天酒醒之后,还带有一丝酒后余韵的冷美人第一眼看到的还是他。
第二天一早,喻淮安如计划般出现。
温瓷还穿着睡袍,素面朝天。
只看了一眼喻淮安就知道,剧组里那些时常吹嘘自己素颜能打的女艺人不如面前这位的十分之一。没有如出一辙的苹果肌,微笑唇,是种自然又浑然天成的美。显然她对自己的底子很有信心,没有半分遮掩的意思。
听到他过来,温瓷只是微微扬起下巴,示意他坐。
他们安静地各自用完早餐。
温瓷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问他:“我昨天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她的声音有点黏,仿佛那丝酒意还在发挥作用。
喻淮安摇头:“怎么会。”
只怕你不够过分才对。
“酒量好像变差了。”温瓷轻声自言自语道。
她抿了好几口柠檬水,单手托腮,似乎在想昨天到底有没有逾矩。终于在喻淮安也放下刀叉的那一刻放弃。
温瓷起身:“一会去剧组吗?”
“还不。”喻淮安说,“我先送你。”
“不用了,我可以让司机——”
“我送你吧,姐姐。”喻淮安很坚持,“我不会让别人看见的。”
大概是他那张脸太容易让人联想。
温瓷一点儿都受不了他眼巴巴的小狗样子,点点头:“嗯。”
等温瓷从卧室出来,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或许是嫌酒后气色不佳,她用了一支很正的红色口红。烈焰红唇,明明是最浓烈的颜色,看起来却比往日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
喻淮安接过她手里的大衣:“昨天说的那部剧,我要不还是别接了。”
“为什么?”温瓷问。
“会很忙啊。”喻淮安轻声说,“想姐姐的时候就不能随时出现了。”
温瓷抿着下唇,没说话。
喻淮安又说:“开玩笑的。”
他甩了甩手里的车钥匙:“走吧,我送你。”
昨天睡得不好,总是辗转,温瓷上了车就开始犯困。她把额头靠在玻璃上,用冰凉唤醒自己的理智。这样的姿势让她下意识就会把目光停留在倒车镜上。
车子开出会所,忽然有什么从倒车镜里一闪而过。
温瓷坐直,盯着看了一会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大概是眼花。
她重新闭上眼,把自己陷进座椅深处。
车行至半路,驾驶座传来一声轻轻的啧。
温瓷分出一丝注意力,轻扬尾音:“怎么了?”
“好像被狗仔跟了。”
喻淮安因为那张初恋男友脸一直处于事业上升阶段,红得经久不衰。有狗仔跟着也无可厚非。但比起自己,喻淮安知道温瓷更讨厌被拍。
一发现后面的车,他立马告知了温瓷。
这段路况良好,后面那辆紧紧贴着他们的黑色商务车就显得格外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