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婢——秋色未央【完结】
时间:2023-02-21 14:54:31

  如今他回来了,她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本能地想要依靠他,怯生生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再次哀求他:“玄策, 你向来是十分厉害的, 他们都说,等你回来就有法子的,是这样吗?能不能求你去救救我的大表兄?”
  她觑看着他的神色,低声道:“嗯,我也知道,你一向不喜欢他的,若是你不愿意,也就罢了,我、我也没法子勉强你。”
  她这么说着,却眼巴巴地望着他,目光如同柔软的春水,叫人沉溺进去,无从自拔。
  秦玄策并没有什么不悦的表示,他的神情还是温柔的,甚至有些轻松,干脆坐到了地上,带着一点慵懒的姿态:“不错,我确实十分厉害,阿檀总算知道这点,那么,阿檀是想要我去救崔明堂吗?”
  “嗯。”阿檀用力点了点头。
  “你叫我去,我就去。”他微笑着,眼睛里有星辰的光,“小事一桩,哪里值得你这样发愁,何况,我说过的,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尽心效命,不求回应。”
  他一口应承下了,阿檀却觉得忐忑起来,好像心一下子被吊在了半空中,不上不下的,十分难受,她分辨不出是什么缘由,沉默了一下,喃喃地道了一声:“那,多谢你了。”
  “不要对我言谢,至少于我而言,你我之间,永远用不到这个字。”秦玄策轻声地回了一句。
  阿檀突然反悔了,她纠结不定起来,看了看秦玄策,又想了想崔明堂,再想了想舅舅崔则,觉得一颗心好像被放在油锅里煎熬起来,十分难忍,她用力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差点要咬破了。
  秦玄策的眼睛转了过去,落在床榻上。
  念念趴在那里,睡得很熟,两个人说了这么久的话,也没把她吵醒。
  秦玄策挪了两步,挪到这孩子的身边,手指头戳了戳她圆嘟嘟的脸蛋。
  “嘤”,她在梦里被惊扰到了,很不高兴,撅起了小嘴,叽咕了两下。
  秦玄策又戳了一下。
  阿檀伸手过来,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下,压低了声音,埋怨道:“干什么,孩子睡着呢,别闹她。”
  秦玄策笑了起来:“二叔想和念念说话呢,很重要的话要说。”
  他把念念连着小被子一起抱了起来,轻轻地摇晃了两下,用脸在她的小脑门上蹭了又蹭:“小懒猪,快起来啦。”
  阿檀不明白秦玄策为什么执意要在这时候把念念叫醒,她心里生出一股惶恐的情绪,一时不好劝阻。
  在秦二叔孜孜不倦的骚扰下,念念终于醒了过来,用小手揉着眼睛,“嘤嘤呜呜”的:“困困,要睡觉觉……讨厌嘛……”
  但是,她一看见秦玄策,又欢喜了起来,眯着睡眼,凑了过去,在秦玄策的脸上贴了贴:“哎呀呀,二叔?二叔回来了呀,念念有点想二叔了呢。”
  香香的、软软的小念念,她一撒娇,秦玄策的心就融化了。
  “只有一点想吗?”二叔不太满意。
  “嗯?”念念眨了眨眼睛,用甜糯糯的声音拍马屁,“哦,是很想,很想很想二叔呢。”
  真是个好孩子。
  秦玄策大笑起来,抓起念念的小爪子,虚空“啾”了一下:“二叔也很想念念,每一天都很想呢。”
  他抱着孩子,向外面走去:“阿檀,跟我出来。”
  阿檀心中不安的情绪越来越浓,她抿着嘴,不作声地跟在他的身后。
  走出帐篷,外面的士兵立即上前:“大将军有何吩咐?”
  秦玄策略一抬手:“把人都叫过来。”
  “是。”左右应诺。
  不到片刻,营中将领飞奔而来,齐齐俯首:“大将军!”
  一簇簇的火把次第亮起,照亮了整个军营,火光跳动,弓戈的寒光映照着火焰,带着夜晚的湿气,仿佛隔了一层薄雾。
  而夜幕深沉,平原之上,崇山之前,一线弯月,如同拉了满弦的弓,指向天南。
  念念有些害怕,缩到秦玄策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了秦玄策的脖子。
  秦玄策温柔地拍了拍孩子的后背,而后,环视了众将一眼:“崔少卿现关押于刑部大牢,明日午时问斩,我欲亲自出马,率百十弟兄,趁夜潜回长安救人……”
  “大将军不可!”秦玄策话才说到这里,下面的将领就变了脸色,不顾上下尊卑,强行打断了秦玄策的话,“此举太过凶险,大将军怎可以身涉险,属下愿为大将军效劳。”
  一群将领纷纷出声:“属下愿为大将军效劳,请大将军吩咐。”
  秦玄策却淡淡地道:“我自己去,可让左武卫大将军钱塘山为我接应,若凭你们几个,十有八九是成不了事的。”
  “大将军……”众将还待再劝。
  “我意已决,尔等毋须多言。”
  大将军向来治军严厉,杀伐果断,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充满了不容违逆的意味,众将不敢多言,只得唯喏喏而已。
  秦玄策倏然向前踏了一步,沉声道:“众将听令。”
  他一身戎装,手里却抱着一个孩子,似乎有些不伦不类,但他挺直了身形,下颌微抬,高傲地睨睥四方,又如山岳威仪,充满了铿锵锐利的气势,令人折服。
  他将念念高高地举起,指着这个小小的孩子,对着众将,目光威严,声音沉缓而刚硬:“此女名为伽罗,我此生唯有这一点骨血,我此去,若不还,我麾下玄甲军当尊奉此女为主,须侍她如侍我。”
  念念惊呆了,她被秦二叔举得那么高,低头看了看底下乌压压的那么一大群人,“嘤”的一声,害羞地用小爪子捂住了脸,抖了两下。
  众将怵然,面露惊骇之色。
  秦玄策又向前了一步,气势凛冽逼人,他一字一顿地发话,声若铁石,铿锵凌厉:“尔等,可都听明白了?”
  众将不再犹豫,“刷”的一下,整齐划一地跪下抱拳,轰然应道:“是,谨尊大将军之命。”
  玄甲军虽为朝廷兵马,但却是在秦玄策的曾祖父手上建起的军制,秦氏祖孙四代皆为悍将,骁勇善战,治军严谨,身先士卒,历经多年,将玄甲军打造得如同铜壁铁箍一般坚固,麾下将士眼中只有大将军,其后才是朝廷,早已经等同秦氏私部。
  此时闻得大将军此言,众将心中慷慨悲愤,又不能违抗,李亦山等人更是出列,以首触地,大声道:“若不还,吾等将誓死追随少主人,肝脑涂地,在所不惜,断不负大将军之命!”
  余下众人齐齐应诺,声动如雷鸣:“誓死追随少主人,断不负大将军之命!”
  秦玄策满意地点了点头,拿出一枚虎符,举给众将士看了看,塞到念念的怀里,又道:“此兵符,为我信物,待武安侯至此,再交由武安侯掌管,少主未长成前,尔等听从武安侯调度,须得尽心尽力,不得有违。”
  这已经是将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众将士更不敢有什么异议,再次轰然应诺。
  阿檀早已经听得呆住了,此时,她再也忍不住,上前拉住了秦玄策的手臂。他的身上穿着坚硬的铠甲,触手冰冷,令阿檀的指尖发颤。
  “你为什么说这些话?”她含着眼泪问他,“此去十分凶险吗?会有性命之忧吗?我原本以为,对你来说不难的,可若是……”
  “不难。”秦玄策把念念塞回阿檀的怀里,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眉目间意气飞扬,带着倨傲而从容的自信,“你的玄策很厉害的,这世间简直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得住我,方才那番话,不过是我一时闲得无事,随便说说罢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他这么说完,不再耽搁,立即召集了属下精锐好手百余人,跨马而去。
  干脆利落,浑然不顾他千里方归、一身风尘尚未拂去。
  战马“咴咴”长鸣,扬起前蹄,随着鸣镝声响,骑兵们如同离弦的箭,冲了出去。远方残月疏星,夜色寂寥,平原广沃,沉睡着,如同凝固的黑色浓雾,长风呼啸,吹不开层层叠叠的山峦。
  “玄策!”阿檀放下念念,追了几步,她跑得太急,差点跌倒,却追赶不上,只能徒劳地伸出手去,在旷野中大声地呼唤他,“玄策,你别走!”
  他似乎听到了,远远地,挥舞了一下手臂,却并没有回头,更没有停留,径直去了。
  阿檀回过头来,一脸惶恐,用无助的眼神望着周遭的众将士,艰难地问道:“此举救人是否万般艰难?他就这般去了,是不是在冒险行事?你们别瞒我,快点告诉我。”
  一个武将越众而出,他看过去还很年轻,故而不如其他人那般稳重,他的面上带着愤怒的神情,纵然是面对着阿檀这样绝色佳人,也没有好声气。
  “傅娘子,你也太过狠心了,你家大表兄的命值钱,我们大将军的命就不值钱吗?你可知道,大将军在渭州战场上,为了保护武安侯,被砍了两刀,如今重伤未愈,他是为了早点见到你才急着赶回来的,你呢,你却叫他去送死,你于心何忍!”
  阿檀的心猛地揪了起来,一瞬间疼得几乎不能呼吸,她茫然地摇头,步步后退:“没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受伤了,他方才分明说自己好好的,我还以为、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你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大将军为了你,私自行军,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回来就要面对皇上的雷霆之怒,这且不论,你还要叫他去劫狱,这是九死一生的凶险之事,你怎么会不懂啊!”
  那个年轻的武将对大将军忠心耿耿,他越说越怒,上前一步,指着阿檀:“要是大将军出了什么……”
  冷不防,身后的李亦山飞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闭嘴吧你!”
  那年轻的武将还不服,一骨碌爬起来,怒道:“老李,作甚,让我把话说完!”
  李亦山猛地抽出剑来,阴恻恻地道:“大将军有令,叫吾等保护傅娘子,任何人不得对她无礼,此令仍在,你小子说话的声音再大点儿,信不信老子一剑把你劈了?”
  左右众人急忙把那毛头小伙子拉下去:“说了叫你闭嘴,还要顶嘴?”
  阿檀突然握紧了拳头,她浑身发抖,颤声道:“我错了,我后悔了,我不要他去救人了。”
  在心中思量的时候还是艰难的,这几乎是放弃了大表兄,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可是一旦说出了口,又似乎如释重负起来,是了,如果两个人只能选一个,那没有办法……她绝对不能叫秦玄策去送死的。
  毕竟……毕竟,那是念念的亲生父亲啊,阿檀回头望了念念一眼。
  念念在发呆,傻傻地站在那里,抱着她的小被子,困惑地左看看、右看看。
  是了,那是念念的父亲,念念不能没有父亲的。阿檀这么想着,为自己找到了最大的理由,心又逐渐坚定起来,她看着众将领,急促地道:“我想清楚了,不要他去救人了,你们去,快去,把他叫回来。”
  众将领面面相觑,李亦山为难地抓了抓头:“可是,大将军已经发令,他既然要办的事情,吾等唯有遵从而已,不敢阻拦。”
  阿檀马上转身,从念念的小被子里把那块虎符掏了出来,递到李亦山面前,飞快地道:“这是他的兵符,我用这个命令你,去,把他追回来,告诉他,这是我的请求,请他不要去了,快点回来。”
  李亦山松了一口气,马上领命,亲自带着几个人追赶去了。
  阿檀站在原地,焦急地等待着。
  念念又困了,东倒西歪的,像小鸭子一样摇摇摆摆地扑过来,抱住了阿檀的大腿。
  方才那个年轻的武将上前,蹲了下来,哄着这个小小软软的少主人:“喂,你是不是名叫伽罗啊,这个名字好奇怪啊,来,你是不是困了,要不要叔叔抱着你睡一会儿?”
  念念咬着手指头,看了看他,犹犹豫豫地摇头:“算了,不要你,我还是要秦二叔吧。”
  那年轻人还要再哄两句,冷不防陈长英一脚过来,再次把他踢翻:“你是谁的叔叔,没大没小的,小娘子管大将军叫二叔,你想干啥,想和大将军平起平坐吗?”
  那年轻人连道不敢,龇牙咧嘴地退下去了。
  阿檀见此情形,不由笑了一下,眼泪却掉了下来。
  陈长英劝道:“夜深了,傅娘子带着小娘子进去休息吧,不必站在这风口上等候,若不然,稍后大将军回来,又要责怪我等看护不周之罪。”
  阿檀想了想,叫来荼白和雪青,把念念先带进去继续睡了,她自己还是站在那里,等待着。
  过了大约一柱香的工夫,远处又传来马蹄声,好像有人回来了。
  阿檀激动起来,心怦怦地跳得很急,她奔跑着迎上去。
  可是,并不是秦玄策,只是李亦山而已。
  阿檀怔住了,踉跄了两步,顿在那里,心跳都差点停住了。
  李亦山跳下马来,摇头叹气,对阿檀道:“大将军不肯回转,只让末将转告傅娘子,他心中自有定夺,请娘子勿忧,安心等他回来就是。”
  他不肯回来,为什么?
  阿檀看了看左右,以为这大抵是个错觉,他只是玩笑而已。然则,群山沉寂,星垂平野,四顾皆是茫然,而他确实没有回头。
  风渐渐有些大了起来,秋夜沁凉,没有雨,那潮湿的寒意却一点一点地渗透到骨子里去,把衣裳裹得再紧都没用,阿檀呆呆地站在那里,站了很久,冷到手脚都麻木了,终于站立不住,腿脚发软,跪倒在地上。
  她慢慢地、慢慢地弯下腰,好似支撑不住,用手捂着脸,跪在那里、跪在夜里、跪在风里,无声地哭泣着,哭得浑身发抖。
  天那么冷,而他并没有回头。
  阿檀在外面等了一整夜,她试图自己去找秦玄策,找他回来,可是夜色茫茫,旷野苍苍,她根本无从寻起,而那些将领们,又怎么敢带着她去长安城呢?只能一起默默地等候着。
  哭得累了,站不住,就坐在那里等他,在平野的空地上,双手抱着膝,仰起脸,遥望着远方,那样的话,他一回来,她就可以看到他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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