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上去再走。”
辛念下意识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住在哪里,扭扭捏捏地在路边站着。
时易指了指街边的摄像头,“这都是监控,你要是出什么事儿,警察还得找我,我嫌烦。”
“都到家了,不会出事的。”
时易盯着她的发旋,淡淡讽刺道:“辛念,你就活这一天是吧,明天不用放学了?”
“……”
辛念不想与他争辩,“那好吧。”
她向前走去,在家中的那幢楼楼下停下脚步,指着二层窗台,“那就是我家。”
她脸侧微红,因为哪怕但看窗帘,都显而易见她家的装潢过时且普通。尤其是她的房间,大红色的厚重窗帘是别人家结婚时用过的床单做成的。
暮色之下,那窗帘上绽放的牡丹花和金色的“囍”字愈发显眼。
辛念偷偷抬眼,打量时易的反应,他却目光淡淡,“嗯,上去吧。”
辛念微微松口气,赶紧道:“那我回家了。”
“等等。”时易掀起眼皮,“还有事情没解决完。”
“什么事啊?”
“扣子。”
辛念目光向下移,看见他那开了线的衣服,原本五个扣子整整齐齐地排列,现在少了最下面的那一个。
“那怎么办?”辛念可怜巴巴地说:“我当时也不是故意的,还不是因为公车晃来晃去,我们才撞上的。”
“撞上的?”时易微微挑眉,“我怎么记得是有人自己抱上来的?我还被你……”
“哎呀!你别说了!”辛念神色还是羞怯的,却立刻打断了时易接下来要说的话,顺道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时易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他斜靠在旁边的电线杆上,懒散地宣布,“我这衣服全部一万八,单这个扣子就两千。”
“两千?”辛念把手放下来,“什么扣子要两千?”
“对。”时易点点头,大言不惭地介绍,“这衣服主要就是这扣子值钱,被你薅掉的那颗——”时易突然放轻声音,低下头,凑过去,辛念小鹿般的眼睛在他面前放大。
辛念肩膀缩起来,看见时易墨黑的眸子中倒影出自己的样子。
自己此刻紧张的样子。
他忽然伸出一根指头,落在她的脑门上。
“最——值——钱。”
他开口,每吐出一个字就在她额头上轻敲一下。
辛念傻呆呆的,心跳和他的敲击忽然同频。
她慢慢睁开眼睛,感受到时易的手指在离开她的皮肤时,粗砺的指腹划过她,她不由得浑身一颤,然后立刻向后退。
警惕地说:“你别骗我。”
时易懒洋洋地直起腰,“我怎么骗你了?”
辛念抠着自己的书包带,小声道:“你欺负我没见过好东西……我才不信会有两千的扣子。”
别说两千了,她连二百块钱都没有。
她干脆抬起头,直视时易,给自己壮胆,“我没钱。”
“行。”时易点点头,“那我给你打个折,你把我这扣子缝好,我就不要钱了。”
“用什么缝呢?我可没有一样的扣子。”
“随便。”时易说完就脱掉自己的外套,塞进辛念的怀里,“明天给我,我满意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辛念抱着衣服在怀里,看了一眼他精瘦的小臂,“那你回去会冷吧。”
时易没答话,只是抬抬下巴,“回去吧。”
“那……我走了,拜拜。”辛念向他挥手,扭头跑回楼内。
*
辛念站在家门口,掏出钥匙,在把钥匙捅进孔里的那一刻,忽然停了手,想了一下后她把时易的衣服随意叠起来,然后塞进自己的书包中。
然后轻轻拍拍自己的书包,让它看起来不是那样的鼓囊。
推开门,家里只有陈敏和辛浩洋在家。两人正坐在沙发前看电视。
电视声震耳欲聋。
她轻轻关上门,小声唤道:“妈妈。”
陈敏回头看辛念,自家女儿长相白净,五官灵巧,虽然是个女孩儿,但至少这些年都是少让人操心的。心情不错时,她也想对女儿好一些。
“回来了?吃饭了吗?”
妈妈近年不常有的关心倒是叫辛念有些受宠若惊。
“没呢,还没吃。”
“刚才我带洋洋去超市买了点吃的,有方便面,你给自己下一碗面吧。”
“不行!”辛浩洋一听就嚷嚷起来,“方便面是妈妈给我买的!你不许吃!”
“洋洋,还有那么多包呢。”陈敏轻声安稳道。
“那也不行!”辛浩洋一把推开妈妈的手,“我说不行就不行,那是我最喜欢的味道,不想让她吃!”
陈敏叹口气,偶尔也觉得儿子太霸道了一些,但她但凡想起怀孕时的种种辛苦,便从不忍心出声训斥,只是依旧柔声道:“妈妈还会给你再买的,姐姐也要吃晚饭的。”
她又补充道:“妈妈周末带你去吃别的好吃的。”
一听这话,辛浩洋才勉强同意,眼睛盯着电视机,不再搭理辛念。
辛念沉默地向厨房走去,刻意回避自己胃里传来的声音,她依旧没有吃任何东西,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往里投进一颗白糖。
白糖轻轻激起涟漪,落入杯底,糖精一点点溶于水中。
她轻松晃了晃,端着杯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却阻隔不了客厅的声音。
辛念早已习惯这种生活状态,连叹气都觉得是一种浪费。
她放下书包,坐在地上,把时易的衣服掏出来。
她抖落开他的外套,仔细打量那几个完好的扣子。
全部都是银黑色的。
这颜色和时易本人很相配。
辛念莫名立刻想起了他的样子,那张扬的样貌似乎就是这冷厉的金属感。
她抬起胳膊,拿着时易的外套,发了半晌呆。
直到冷风吹开了窗户,她才如梦方醒,赶紧摇摇头,拍拍自己的脸颊,努力把时易的那张脸从脑中扔出去。
又犹豫了一下,然后从自己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出一个纸盒子来,那里放着她买衣服时送的多余纽扣。
只是扣子全部都是女士的,颜色样式都花里胡哨。
她翻翻找找,终于挑出一个黑色的扣子来。
她把那颗冰凉的扣子放在手掌心,盯着琢磨。
虽然扣子是黑色的,但上面映着一个小鹿,全然没有衣服原本冷硬的样子,只有可爱。
辛念把扣子放在衣服上略微比对了一下,无论如何,这已经是所有扣子里最合适的一个了,别无选择,就只能是这个。
她不再犹疑,找出针线,打开头顶暖黄色的台灯。
较之其他同龄女孩儿,辛念已经算得上擅长针线的了,眯起眼睛,把线穿入针孔,在捅入衣服面料的瞬间,她忽然有些紧张。
或许是因为她这是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为异性用针线。
她停下手,忽然想起来小时候妈妈也常常替爸爸熬夜缝旧衣服。
思及此,辛念浑身燥热,手一抖,刺痛从指尖传来。
“哎呀。”
她小声惊呼,低头一看,左手食指冒出点点鲜血,她皱着眉头,把指头塞进口中吸吮,愣怔了一会儿,又拍打自己的脸颊。
边打边告诫自己,“不许犯花痴,不许犯花痴……”
待血止后,她又低下头仔细动起手来。
她眼睛睁大,生怕半分眨眼就会没缝好。
半个小时后,她才停手,用小剪子剪短细线,端起外套,仔细打量。
将灯调暗,乍一看,那颗小鹿头的扣子隐匿在其他扣子中,看不出不同来,只是放在光线下,就能看清那个扬着笑脸的头像样式。
辛念在心里想了一下时易穿上这衣服的表情,不由得抿唇笑起来。
她侧头看了一眼钟表,赶紧抓紧时间写作业,写完一篇英语模拟试卷之后,已经是夜深人静,辛浩洋也已经被陈敏哄去睡觉。
家里终于有了短暂的寂静。
辛念把试卷收回书包里,又拿出外套瞧了瞧,然后打开卧室的门,探出头,竖起耳朵,听到父母的屋内响起平稳的鼾声,她偷偷走入卫生间,拿出自己攒钱买的茉莉味道的洗衣液,把时易的外套从里到外地清洗了一遍。
然后挂在窗台外的木杆子上晾着。
结束一切后,已经是后半夜,辛念洗漱之后,又看了一眼窗外的衣服,这才安心入睡。
次日一早,她早早起床,窜到窗口探出身把衣服架拿回来,里外摸一摸,已经干了,她找出袋子,把衣服叠整齐,然后出门上学。
走出楼,她抬头望天。
郎朗云天,徐徐清风,竟是入秋以来难得的好天气。
辛念步伐轻快地往公车站台走去。
却还没有意识到,这是她人生的第一天,在上学的路上,除了期待英语课,还期待着放学之后的情形。
第16章 清甜香味
辛念提着一件男士外套进入校门,总觉得惴惴不安,因此一坐在位置上,立刻把袋子藏在抽屉最里面。
原本昏昏欲睡的同桌猛地睁眼,“你藏的啥?”
辛念被吓得一抖,推开他的肩膀,“你有病吧?”
同桌不依不饶,又凑过来,“是不是吃的?”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下午要体测,你少吃点儿吧。”
同桌听闻不满地哼了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次跑步都落在最后面。”
辛念一听,抿起唇,不吭声了。
下午放学时,她果然是惨白着一张脸走出校门的,跑完八百米,她连抬起手跟赵晓佳打招呼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没事吧?”
辛念摇摇头。
赵晓佳挽起辛念的胳膊,四处看看,然后小声问:“辛念,昨天,那个男的是谁呀?”
辛念知道她问的是时易,瞟了一眼她的表情,然后含糊地回答:“就是一个人。”
“啧,废话嘛!我能看不出来他是个人?”赵晓佳咂咂嘴,继续说:“不过呢,那人也太帅了,而且太拽了,这么帅的人我确实还没有见过。”
辛念没力气说话,几乎是在被赵晓佳拖着往前走。
赵晓佳又问:“他是你什么人?”
“你怎么认识他的?”
辛念沉默须臾,发现这两个问题她都没办法回答,尤其是第一个。
在她安静的这几秒,赵晓佳思维发散,自顾自地得出一个结论,“哎呀”一声,一拍脑袋,“你是不是早恋了?”
辛念睁大眼睛,立刻挣脱她的手,一把捂住她的嘴,“你别胡说八道,还这么大声,一会儿让人家听见了怎么办?”
赵晓佳点点头,扒开她的手,“知道了知道了,那到底是不是嘛?”
“当然不是了!”辛念嘱咐道:“你不许胡猜,我跟他不熟。”
赵晓佳听罢撇撇嘴,心想不熟他来接你回家?
“那他今天还来不来?”
辛念还没回答,两人拐了个弯,就看见一排停靠的自行车有一双长腿,长腿的主人随意地坐在别人的车上歇脚。车座太矮,时易在那里显得有些憋屈。
辛念走过去,把袋子放进时易的怀里,“给你缝好了,你……回去再看。”
“什么东西呀?”赵晓佳好奇地问。她有强悍的辨别危险的能力,这位帅哥虽然看着痞,不好惹,但不会出手揍自己,所以也放松了些。
“衣服。”辛念剪短回答。
“他的衣服在你这儿?”赵晓佳不可置信,脱口而出。
“……”
辛念也不是什么单纯无知的傻子,这话背后什么意思她自然理解,但当着时易的面,她怎么能不脸红,气得直跺脚。
时易见此勾起嘴角,站起身,也不替她解释,只是轻拍辛念轻柔的发顶,“走吧。”
辛念跟在时易的身后,用胳膊肘捣了赵晓佳几下,用口型无声地表达不满,“你真烦。”
赵晓佳嬉笑着吐吐舌头。
*
送完辛念,时易走回五金街的网吧。瘦猴眼睛尖,立刻指着袋子,“哥,这是啥?”
时易倒也没有避嫌,把外套从袋子里抖落出来。
他衣服不多,且大多都是黑白灰,没什么新鲜的,瘦猴一看便知道这不是新衣服。但他狗一样的鼻子嗅了嗅,“不对劲儿。”
时易垂眸盯着最下面的扣子,也没看他,“怎么了?”
瘦猴弯下腰,又仔细凑过去闻,“真的不对劲儿,哥你这衣服上有香味。我们这里全是糙汉子,没人洗衣服用这么香的东西。”
“你说是吧?”他说完,又转头找张明凯求证。
张明凯看了一眼时易,谨慎地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推了推眼镜。
瘦猴撇嘴,“闷葫芦。”
时易没有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拍了拍瘦猴的肩膀,道:“你要是平时干活儿也这么有眼力见就好了。”
说完,他就要往二楼走去。
张明凯立刻道:“易哥。”
“怎么了?”
“最里面那台电脑坏了,我们是不是得找师傅修一下?还有,今天早上我看了看,还有很多电脑都有开机缓慢的问题。”
“哪个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