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家庭的一家之主,不允许任何人脱离他掌心的控制。
“一天天不学好,你要是敢学那些女孩儿把头发弄得花里胡哨,我就打断你的腿!”
辛念双手发抖,却依旧一声不吭。
她不敢也不肯激怒父亲,这样只会迎来更可怕的怒气。
辛念憋住一口气,只听辛建勇继续发泄着他的坏情绪。
“我告诉你,我最讨厌那些涂脂抹粉的女人,那都像什么样子!你以为你自己是在打扮自己,但不知道背后别人怎么议论你!你他妈不要丢我的脸,也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辛念眼眶生疼,知道其实父亲从未真正把自己当成一个人来看过。
在泪流满面的前一刻,她推门而出,直到走到街道上,辛念才觉得新鲜的空气进入胸腔。她低下腰大口大口地呼吸,侧眸,看见了“废铁”。
这家店已经很久没有开门了,时易也没来过一次。
她每天经过,都要在门口徘徊许久,但再也没见过他的身影。
辛念其实清楚,她若是想要去寻找时易总是有办法的,他不来修理店,也会在网吧。
但她不敢,她不敢看到时易疏离和冷漠的神色。
因为那是拒绝的信号。
辛念揉揉眼角,往车站走去。
*
时易近日愈发沉默,网吧的事情几乎完全交由瘦猴和张明凯打理,他抽烟抽得更凶。
除了很多年前那件事情发生之后,瘦猴再也没见过时易这样了。
他烦躁地抓抓头发,问张明凯,“今天该去哪个学校蹲人了?”
“十二中。”
“哎,这燕城怎么这么多蓝色校服的学校啊!”
张明凯淡定地看了一眼瘦猴,“别着急,根据平日易哥出门和回来的时间来推算,那个女孩儿学校的地点不会距离我们太远,一个一个地排除,我有预感,我们就快要找到了。”
瘦猴踢了一脚旁边的凳子,“你倒是心态好,我都快要急的火烧屁股了!”
“易哥是成年人了,会调整自己了,况且——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是吗?那女孩儿我们也就见过一面,也许本就不熟呢?”
“不可能!不熟易哥根本不会把人带回来!”
“你不知道,易哥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消沉过了,他平时不怎么表露自己的真实情绪,但要是陷入自我怀疑,真的很久都会出不来。”瘦猴瘫倒在凳子上,念叨着,“你还不够了解他,易哥没他看上去的那么潇洒。”
张明凯自然知道,他见到时易第一眼,就能感到他背后深沉的神秘,这种气质让他并不像一个刚成年的少年,也不像是出生在五金街的普通人。
他低声问:“易哥以前怎么了?”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跟家里人有关,我只见过易哥他爸一两面,但从来没见过他妈,易哥也不提。”
张明凯犹豫了一下,实在是忍不下自己对时易的好奇,又问:“那易哥他爸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瘦猴摇头,“也有可能死了。”
瘦猴这人别的不行,但绝对嘴严,尤其是对于时易的事情。时易他爸坐牢的事情,除非人家自己说,他是绝对不会吐露的。
张明凯不再说话,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
辛念考完试,去市中心的图书馆消磨了一整个下午,直到晚上七点才慢吞吞地回到家。
打开家门,父母和辛浩洋正在准备出门,辛念在门外扫了一眼父亲,下意识一抖,低着头不吭声。
但他竟然什么都没说。
倒是陈敏心情不错,“辛念,你回来了?你爸上个季度的工程费发下来了,我们打算出去吃一顿,你正好回来了,不用换衣服了,赶紧走吧。”
辛念微愣,没想到他们吃饭还会带上自己,“吃什么呀?”
“烧烤,五金街那家,咱们以前去过的。”
五金街。
辛念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妈,她不去。”辛浩洋见此,立刻道,“咱们自己去吧。”
“去!我去。”辛念忽略弟弟的白眼,拿下书包,放在玄关处。
她想去五金街看看,哪怕见不到他,在网吧门口远远地瞧一眼也是好的。
一家人步行前往,辛浩洋牵着父母的手,三人并排走在前面,辛念在后面与他们相隔两米远,一言不发。
时隔多日,再来五金街,辛念只是觉得恍然。上一次站在网吧的门口,一个陌生阿姨告诉她时易的父亲坐过牢。辛念从来无意窥探他的经历,却不过半只脚踏入他的生活之后,就被他强势地拒之门外。
她双手冻得通红,揣在兜里,踮着脚尖,越过马路上的车流,向对面看去。
网吧内灯光昏暗,可见人影,却不清其中的面孔。
辛念不肯挪动脚步,却也看不到期待的身影。
微微叹气,很快被陈敏注意到,她目光跟随,见女儿竟然盯着一家网吧发怔,感到不满,在丈夫发脾气前,先严肃道:“辛念,看什么呢?快走!”
“……哦。”
辛念点点头,视线却没有挪开,见有人推门出来,她立刻睁大眼睛。
依旧不是他,不过似乎是店里的伙计,那个戴着眼镜框的。
那人微微驼背,目不斜视地出来扔了袋垃圾,又走回去,期间没有往这边多瞧一眼。
辛念十分失望,想要挥挥手,可惜余光瞥到父亲的审视。
若是被辛建勇知道她跟另一条街上网吧里的男生认识,那她或许真的会被打断腿。
她不敢,扭头往烧烤店走去。
陈敏选了烧烤店门外的一个角落,远离密集的桌位,靠近店门,稍微安静些。她从包里掏出酒精纸巾,掰过来辛浩洋的双手,替他把手套摘掉,将手擦干净。
他今年八岁,活得依旧像个只会大呼小叫的废物。
辛念不愿面对着弟弟,就转过身子,盯着烧烤内的景象。
她是个安静的女孩儿,大多数天马行空的想法都在脑子中。
家里没有人关心她,她就站在离人群更远的地方,静静地观察着他们。
烧烤店的老板娘略微丰腴,神色和善,站在柜台收钱。空隙时,她转身从身后拿出一瓶沾着冷雾的可乐。
她冲着里面笑,在辛念看不见的角度。
“阿易,瞧你热的,来,喝点儿东西!”
辛念心脏微微一抖。
哪怕只有一个字与他相同,也能引起她的主意来。她眼神略微亮了亮,歪着头向那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高个少年从里面走出来,停在柜台前,笑着接过那玻璃瓶晃了晃,“谢谢姐啊。”
懒散地声音准确地传耳中,辛念僵在座位前。
她无需看见他的全脸,也知道他定是双眸黑沉,笑容随意的。
客人多,上菜速度慢些。对面的辛浩洋发起了脾气,拍着桌子无所顾忌地大喊大叫,“怎么还不能吃啊?你们去催催啊!我都要饿死了!”
喊叫声引来旁人的注目。
也包括时易的。
他慢慢转头,寻着声音的来源望过来。
喉咙里的可乐慢慢滑过喉咙,他喉结滚动,感到一阵凉意。
然后,辛念看见他唇角的那抹笑意停留在了脸上。
第30章 相交线
夜深露重, 声音嘈杂。
可乐尽数划入他的喉咙,时易慢慢垂下眸,目光轻轻挪开。
眼前是五金街一景, 而辛念融入人群,仿若没有任何特别。
她怔怔地盯着时易, 直到他转身离去。
正好一盘羊肉串上来, 辛念被烟火味熏得双眼难受,低下头,揉揉眼睛。
她把眼睛揉得红红的, 抬起头又朝着那边望去。
辛浩洋坐在她对面大快朵颐, 吃完两串后,歪着头瞄姐姐,过会儿突然用铁签指着辛念,在只隔着四五厘米的地方停下,晃悠着, “哎!你看谁呢!”
铁光一闪, 辛念瞳孔缩紧,大惊, 立刻打他的手背, “这样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辛浩洋满不在乎地摇头,依旧舞着铁签子,威胁似的戳来戳去。
辛建勇停下筷子, 也不反驳, 慢慢悠悠地咀嚼, 看着儿子一边玩闹一边听他哼着不成调的歌, 全无制止之意。
辛念早都对父母不抱任何希望, 半点失望也没有, 只是心脏仿佛被压入冰冷的海底,双目无神地、机械地推开辛浩洋戳过来的手。
她心中尚且全是时易。
早知道不来了。
不亲眼看见他淡漠的神色,好歹心中还能有些期待和幻想。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她眼神空洞,感到胃里空荡荡的,随意从桌上拿起一根串,就往嘴里塞。刚落入舌苔上,辛念只觉得腹中翻腾,一阵剧烈的恶心沤上来。
她赶紧从桌上抽出一张纸来,将食物吐出来。
脸色变得煞白,辛建勇面露不耐,“你怎么了?不想吃饭就干脆不要出来!”
辛念低着脑袋,生理性的眼泪就在眼眶打转,她抿着唇,不敢在外反驳父亲。
辛浩洋不怕爸爸对姐姐发火,反而觉得很有趣似的,捂着嘴直乐,“哈哈哈!连东西都不会吃!辛念是笨蛋!辛念是蠢货!”
因为父母没有人约束他,所以辛浩洋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错处,接着把铁签子当做击剑一样对着辛念的脸。
辛念余光瞟到旁边桌上的人扭头向自己看来。
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她面红脸热,只觉得十分丢人,抬头一把抓住辛浩洋的手腕,辛念通红的眼睛让她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威严,“我再说一遍,这样很危险。”
辛浩洋挣脱不开,看着姐姐面无表情的样子,觉得十分陌生,看着父母呼救大叫,“放开我,放开我!”
辛浩洋平日在家里大喊大叫惯了,此刻也不顾场合地撒泼。
陈敏面皮薄,立刻捉住儿子的手,眼睛却是看着辛念,低声道:“你有话好好跟你弟弟说,干嘛要发脾气?他还小,还不懂事,你是姐姐。”
辛念不吭声。
却也满脸倔犟,一副绝对不肯道歉的样子。
辛浩洋见此,赶忙重新嚷嚷起来。
男童的声音哑戾尖锐,像是刀子一样磨人耳朵,辛建勇不甚耐烦,只觉得今天发工资的好心情都烟消云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一对儿女,又想起早上女儿出门时的神色。
“啪!”
他将筷子砸在桌上,呵斥道:“你有没有个做姐姐的样子,早知道这样就不该带你出来,丢人现眼……”
“……建勇。”陈敏扯扯丈夫的袖子,声音很低,“在外面呢。”
她话音刚落,服务员走来上菜。
辛建勇轻咳一声,瞟了对方一眼,低头拿起筷子,不再说话。
陈敏叹气,摸摸儿子的头,道:“快吃吧,洋洋。”
辛念始终没有掉下眼泪,她几乎快要变得麻木。
父亲的骂声在耳边嗡嗡,却进不到她的脑中。
她盯着桌上被辛浩洋洒下的油渍,怔怔地琢磨——时易不会也看到了吧?
他看到自己的父母是这样的人,会怎么想呢?
辛念什么都吃不进去,也不想再抬头张望他在哪里。
辛浩洋却吃得不亦乐乎,几瓶饮料下肚,他要去上厕所。
陈敏柔声问:“要不要妈妈陪你去?”
“不要不要!我都已经长大了。”
辛浩洋甩开妈妈的手,依旧捏着手中的铁签不放手。
他跑进店内,踮起脚尖敲敲柜台,趾高气扬地问:“哎,厕所在哪儿?”
老板娘正在柜前算账,听见这个稚嫩的童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微微一愣,见是个年纪不大的小男孩儿,不想与他计较,为他指路,“向右拐,往里面走,就能看见。”
“哦!”
辛浩洋跑开,向右拐去。
转弯后,闹哄哄的说话声渐小,辛浩洋很快忘记刚才的路线,脚步慢下来,四处张望。
几米之外,墙边靠着一个男人。
他很高,腿很长,大半个身子都在阴影里,显得神秘,却让八岁的辛浩洋忍不住靠近。
他吸一口气,大声道:“厕所在哪儿!”
男人闻声转过头。
辛浩洋的嘴张在空中,半晌合不拢。
这个人他见过,就在家门口的修理店。
他记性很好,尤其是对于这个男人,简直是过目不忘。
上次他手中拿着银色的修理工具,这次什么都没有,依然叫人感到害怕。
辛浩洋可耻地承认,自己有些惧怕这个人,但也羡慕。
他简直就是自己梦想中未来的样子!
他头一次知道,原来不需要像父亲那样吼叫也能有压迫感。
辛浩洋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只见男人抬抬手,“过来。”
辛浩洋走过去,“……厕所在哪儿?”
他声音微弱了些,却依旧要装作镇定的模样。
时易看着他,在他脸上扫视,终于在其秀气的鼻梁上,看到了一丝辛念的影子。
他伸出手来。
“怎、怎么了?”
辛浩洋结结巴巴的,刚才戳自己姐姐的气势全然消失。
……嗯,这幅看人下菜,只敢把脾气使在对自己好的人身上的样子也像他姐姐。
“把手里的东西给我。”
“这个吗?”辛浩洋老老实实地上交铁签子。
时易接过来,将其在指间转了几圈,然后说:“这是店里的东西,你拿着干什么?”
“这是串肉的铁签子!我拿来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