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念低下头,看到地板上掉下几滴水。
她擦擦眼泪,听见妈妈拉着辛浩洋离开了。
她抬起头,看到弟弟回头,得意洋洋地冲自己吐吐舌头。
辛念站着没动,听到辛浩洋如愿喝到了自己渴望的可乐。
她舔舔自己干涩的嘴唇,只觉得喉咙冒烟——事实上,她也一晚上没有喝水了。
但辛念实在不想走出自己的房门去倒杯水。
她不想进入门外温馨的三口之家的生活。
她只想逃离。
躲在自己这个由储藏室改成的小卧室。
这是她最后的温暖,虽然依旧是个随时被人闯入的地方。
但她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辛念把没有锁的门轻轻推上,努力屏蔽外面的欢声笑语,然后从书包中掏出上午英语老师给自己的一本英文书,打开,一页一页地翻过。
午夜一点,外面静悄悄的,父母和弟弟都睡下了,辛念偷偷走出房门,在卫生间接了一盆水,把自己的裙子洗干净,然后晾在外面木头做成的简易衣服架上。
做完这一切,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她踮着脚尖,路过父母的房间时,听到父亲震天响的鼾声停了几秒,辛念吓得立刻一动不敢动。
若是把父亲吵醒,必然免不了一顿臭骂。
几秒钟后,父亲的呼吸声慢慢平稳,鼾声重新变得绵长。
辛念才重新抬脚往自己的小屋走去。
她进入自己的房间。
没有开灯,屋内漆黑一片,慢慢往窗前走去,辛念抬头。
看见天上的一颗光芒微弱的星,在挣扎地闪烁着。
她揉揉眼睛,换上睡衣,爬到床上。
把被子拉到下巴上,轻轻闭上眼睛。
屋内安静得可怕。
既然不敢死,那便要继续活着。
辛念想。
*
次日一早,辛念迟到了。
弟弟一大清早不愿上学,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不肯出来。辛念没法进去,在门口快要急哭了。
辛浩洋在家中是说一不二的小霸王,饶是严厉如辛建勇也没法,只能站在卫生间的门口象征性地干吼几声。
辛念穿着校服,站在门口急得直跺脚,求助地看着父亲,却被辛建勇一个眼神瞪回去,“不用卫生间会死啊!别大早上就丧着脸,一个两个的没有省心的!你给我上学去!”
辛念最厌恶父亲生气的脸色,一声不吭,扭头就走。
但因为耽误时间太久,她还是迟到了。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正在组织同学们早自习,抬眼看见辛念,皱着眉头指着教室的最后,“后面自己站着去,直到第一节 课结束。”
辛念无话可说,乖乖站在最后罚站。
三四节语文课上,辛念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她侧着脑袋,向窗外看去。
正巧一只大雁飞去,挥动翅膀,略过窗户。
辛念叹口气。
她不能像一只鸟一样,畅快地飞远。
上午放学后,前排女生回头,“辛念,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校门口新开了一家炸串店,开业打折,咱们去尝尝?”
从十点半开始,辛念就听到自己的胃在哀嚎,她眼睛亮了一瞬,又很快熄灭,摇摇头,“不行啊,今天是周一,我要去回家给我弟做饭吃。”
“好吧……那我跟别人去了。”
“哦。”辛念无精打采地点点头,慢吞吞地将书塞进书包中,往外面走去。
回到家时,辛浩洋已经回来了。
他歪歪斜斜地躺在沙发上,像是个不能自理地废人,但这个年仅八岁的废人还知道不停地往自己嘴里喂薯片,薯片碎渣掉在地上,他也跟看不见一样。见辛念回来,辛浩洋扫了她一眼,有气无力地抱怨,“我快要饿死了。”
那你快去死吧。
辛念想。
但她没有说话,沉默地往厨房走去。
早上出门前,陈敏已经在米饭热好。她只需要随便炒点菜就好。
辛念从冰箱中拿出两个鸡蛋,一根火腿肠,五根青菜。
她将火腿肠从四分之一处切断,把那部分切成小块,然后站在炉灶前,看着锅中液体的鸡蛋液渐渐凝固泛白。
然后将剩下的火腿肠不客气地全部吞入自己的肚子中。
辛念做菜水平十分一般,事实上,她也从未想过去提高——因为她只想让辛浩洋吃自己做的难吃的东西。
不吃就得饿着。
果不其然,辛浩洋只尝了一口,就嫌弃地放下筷子,不耐烦地说:“你做的是什么东西,好难吃,我都要吐了!我要吃宫保鸡丁!”
辛念坐在他对面,平静地指出事实,“没有宫保鸡丁。”
辛浩洋平日被陈敏惯坏了,想吃什么就能吃到什么,辛念的手艺对他就是一种折磨,他“啪”地把勺子也扔到桌上,赌气不吃饭。
他不吃饭,反正最后挨骂的还是辛念。
辛念不理他,吃干净自己的饭后,拿出一本书,状似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很快,生物书上的图片吸引了小学二年级的辛浩洋的注意。
他伸出油滋滋的手指,“这是什么?”
“结石。”
“结石是什么?”
辛念顿了顿,说:“不吃饭就会长结石。”
“长结石会怎么样?”
“会像坚硬的石头一样让你的身体器官出血——甚至堵在你流出小便的管子中,让你再也没法尿尿。”
“什、什么?”
“嗯。”辛念点点头,重新将目光放回书上,“然后你就憋死了。”
“你骗我!”
辛念瞧了一眼他的饭碗,说:“那你可以试试。”
“你……”
辛浩洋看看姐姐,又低头看看米饭,犹豫了一下,拿起勺子,喂了自己一大口米饭,硬生生吞下去。
辛念看着他,看着他鼓鼓的腮帮子,心中冷笑。
笨蛋。
一个只有幼儿园文凭的笨蛋还想骑在自己头上?
作者有话说:
待会儿还有一更哈
第4章 所谓街霸
早上九点半,时易醒来。
昨天后半夜他从烧烤店回来,半开着窗户,躺在床上吹了几个小时的凉风,此时身上出了一身凉汗。
他难受地抖抖黑色T恤,往楼下走去。
瘦猴坐在电脑前厮杀,听到动静,抬起头,又迅速低下,“哥,你醒了啊!”
“嗯。”
“靠!”
瘦猴今天手臭,连续输了好几局,他“啪”地关掉电脑,忽然凑过来,说道:“易哥,昨天那人醒来了。”
时易抬起眼,”人呢?”
“厕所。”
“他昨晚好像躺那儿又吐了一次,然后自己醒来把地板给弄干净了。”
“嗯。”
“哥,既然他没钱付账,那就找个活让他在这儿干半个月吧,那人穿得西装革履的,估计是个大学生。”
对于瘦猴这个连中专都读不下来的人来说,大学毕业的牛逼程度几乎可以跟爱因斯坦比肩了。
“行。”时易点点头,“你看着给他安排吧。”
他说完这话,又走回二楼,去房间对面的阳台上接了一盆凉水,把盆放在一个简易的木桌上,弯下腰打算洗个头。
楼下,那文弱书生模样的男人慢吞吞从厕所出来,身上的黑色西服皱得像是一块破抹布。
瘦猴盯着他看,末了,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微笑。
他从眼前的塑料盒里抽出一根牙签,叼在嘴里。
回忆着易哥平时说话的样子,他装作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招招手,“哎,那人,你过来。”
“书生”看了瘦猴一眼,走过来。
他眼底的乌青快要掉到下巴,瘦猴盯着他直乐,啧啧数声,“不能喝还要喝,喝了吐吐了喝,还欠钱……不过呢,这都不重要,你现在得给我们打工然后把欠的钱赚回来,懂吗?”
“书生”点点头。
瘦猴见他十分听话,还挺得意,估摸着自己估计这幅模样应该是挺有威力的。
他清清嗓子,准备把自己现在的领导范延续下去。
“过来,我教你怎么计算前一天的营业额。”
瘦猴敲敲键盘,煞有介事地说:“首先,我们这家店——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一家网吧,应该叫网咖!”
“网咖你懂吗,是我们易哥——就是昨天好心让你睡沙发的——为五金街引进的一个全新的店铺,就是网咖,咖啡店加网吧,懂吗?简单来说,就是我们这里提供食物。”
瘦猴骄傲地挺起胸膛。
“书生”环视一眼网吧。
这地方又挤又小,稍微往远看一点的机会都没有。
他低头快速看了一下地上的易拉罐瓶,烟头,废纸……不确定他们对咖啡馆有什么误解。
他扶了扶眼镜,没说话。
瘦猴对地上的狼藉视而不见,
说实在的,他也从来没见过真正的网咖长什么样,五金街之外那些窗明几净的咖啡馆他也从未光顾过。不过反正他也不在乎,只要易哥说这是网咖,那么他坚信这就是一家高级的、脱离低级趣味的网咖。
他继续道:“你别看不起这店,你知道我们易哥改进了之前的网吧之后我们能多赚多少吗?”
他勾勾手,“过来,给你看看怎么计算盈利。”
瘦猴说罢,颇有气势地拿出一个老旧的计算器,指着电脑上的数字,像一个老头一样,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打上去。
“1176+588+92……等于”
“……1856。”
“嗯?”
瘦猴没理解他在说什么,继续与按键已经不大好使的计算器作斗争,直到按下“=”,看见上方显示的数字,1856,愣了一下。
然后抬起头,“你怎么知道的?”
“心算出来的。”
“心算出来的?这么快?”
“嗯,这不难。”
“书生”谦虚地回答。
瘦猴盯着他,在大脑经过简单的处理之后,他肯定地说:“你一定是大学生。”
“准确的来说,我今年夏天刚刚研究生毕业。”
“……”
瘦猴的嘴慢慢张大,“我靠?”
哪怕现在硕士遍地都是,但是他长这么大,见过学历最高的也不过是高中毕业的时易。
他的视线从上到下打量对方,既震惊又不可思议。
“……就你这样的,还研究生?”
他指着人家身上的吐过的污秽,恶狠狠地瞪着眼,“你要是敢骗我,我揍死你啊。”
人家对他的威胁似乎算不上特别恐惧,又扶了扶眼镜。
瘦猴哼了哼,问道:“你叫什么?”
“张明凯。”
“OK。”瘦猴点点头,指着自己的位子,“研究生,你现在的职位是收银的,什么时候我满意了,你就可以滚蛋了。”
“好。”张明凯坐在柜台前,把刚才瘦猴用过的破计算器放到很远的地方,虽然没说话,但显然是一副“我用不上”的表情。
瘦猴十分不满,扭头走到二楼去找时易。
时易刚巧洗完头,他头发不长,拿毛巾撸几下,甩一甩就没什么水了。
他走出来,就看见瘦猴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站着。
“怎么了?”
“哥。”瘦猴睁大眼睛,神神秘秘地说:“楼下那人是研究生!”
时易把毛巾随意挂在脖子上,往楼梯口走去,“是么。”
“对啊!”瘦猴向时易献祭,推心置腹一般,“易哥,我觉得此人可以重用。”
“嗯。”时易走下最后一层楼梯,把自己脖子上的毛巾挂到瘦猴脖子上,跨过一地瓜子皮,“先去把地扫了。”
“得嘞!”瘦猴扭头就去拿苕帚,又问:“哥你出门啊?”
“去‘废铁’一趟。”
废铁,是隔壁街上的一家修车行。店面不大,但因为其店主水平超群,因此生意格外好。时易的修车技术就是跟那店主学的,如今店主挣够钱,到处转悠旅游,三天两头不见踪影,时易被迫成为半个老板,没事去那看一看。
时易往网吧门口走去,路过收银台时,明显感觉到坐着的那人正襟危坐,身板都挺直了。
他没有多看一眼,直接出了门。
瘦猴两个眼球咕噜转,直到时易离开,他才凑上去说:“你怕易哥?”
张明凯抬起头,“啊”了一声。
瘦猴道:“怕也是正常的,你是新来的,可能不知道,整条五金街,就没有不听易哥话的人,我哥跺跺脚,这条街也是震三震的!”
他伸出一根大拇指,指着自己,“我易哥,就是街霸,你懂吗?”
张明凯看了一眼瘦猴,忽然问:“你离开过五金街吗?”
“……”
瘦猴停顿了三秒,忽然发怒,“你什么意思?”
他确实很少去别的地方。他生在五金街,长在五金街,辍学后,就干脆在这里打工,后来跟着时易混,整日狐假虎威,更觉得不得了。这条街好像对于瘦猴来说有一道屏障,他就只想待在这个安全的地方,对更大的世界毫无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