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让时易开心一些,打算说一些别的事情,但还没有想好转移什么话题,眼泪先心疼地掉下来。
跟不要钱似的。
时易心里被揪紧,觉得自己的伤口重新抽着疼,他不舍得让辛念哭,便露出笑容,勾勾她嘴唇上的泪珠,故意逗她。
“啧,这是谁家的大坝泄洪了?”
辛念噗嗤笑出来,知道他是哄自己开心。
她擦干净眼泪,忽然眨眨眼睛,“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吧?”
时易微微挑眉,“我现在也没有拒绝你的力气了。”
辛念把双手放在他病号服的扣子上,“我就看一眼,看看还有没有出血,如果出了,我就去叫护士姐姐。”
胸口的刀口不深,触目惊心的要数腹部的那个,当初医生说要是再晚十几分钟,或许会有生命危险。
辛念戳戳他腹部的纱布,又忍不住摸了一下,“这样疼吗?”
时易苍白的俊脸上终于有了一些血色,他咬着牙,紧紧握着她的手腕,掌心火热,“辛念,我是受伤了,不是死了,你这样碰我,我会有感觉的。”
第103章 旧事新事
沈漪和辛念约定在医院楼下的咖啡店见面。
“阿易……他还好吧?”
“嗯。”辛念点点头, “医生正在病房里。”
她握着咖啡杯,看上有些局促。
这个女孩儿太单纯,太干净了。
沈漪几乎一眼就可以看透她在想什么。
显而易见, 她已经知道了以前发生的事情,神色和昨天略微有区别。
挺好。
是这样一个女孩儿陪伴在时易身边。
她低头笑了一下, “你也知道, 虽然我是他的亲生母亲,但是我们已经有太久没有见面了……之前见到,时易似乎跟我有隔阂, 辛念, 你能不能告诉阿姨,他现在是怎么想的?”
辛念沉默数秒,想起昨晚的对话。
时易当时说:“我那时候才五岁,其实不能理解我妈,我接受不了, 她为什么把我一个人仍回了五金街……刚住进宋家那段时间, 我每天都问她,第二天是不是就要回家了, 她每天都向我保证, 这就是我们的家,当我好不容易相信的时候,我就被迫独自跟我爸生活在一起了。”
“也不是恨, 就是确信我妈不要我了, 再加上我爸当初天天骂我是个煞星, 宋合礼给他的钱似乎被他很快走花完了, 没钱了以后脾气更糟糕, 就没事儿打我, 反正那段时间我其实特别厌恶我自己。”
“后来好几年之后,我都快要小学毕业了吧,有一天突然在一块特别大的广告牌上看到了我妈,我当时突然想就这么着吧,有些事,可能她也决定不了——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们俩太久没有见面了,太陌生了——其实我当年也没有想让她替我做主,哪怕她能为我说一句,那不是我的错,我可能都会心甘情愿地回到五金街——但她没有。”
“不过没有就没有吧,她也有苦衷,在宋家生活得估计也不算是特别舒服和自由。”
五岁的时易,其实最需要的就是母亲的支持,但沈漪当初没有这个能力给他,后来他长大了,再遇见的时候,他已经习惯没有妈妈的生活了,也早已经不需要了。”
没有怨愤。
不过全是阴差阳错和遗憾罢了。
沈漪听罢,泣不成声。
她很清楚,哪怕这十多年自己算是在宋合礼手下如履薄冰地讨生活,讨的也是光鲜亮丽的富太太生活。再如何,也比时易暗无天日的苦日子好上百倍。
辛念心地善良,十分不忍,递过去一张纸,“……阿姨,您别哭了,时易……他肯定也不想看到您这么伤心。”
沈漪连小声啜泣也是优雅的,她泪光莹莹,“阿易现在还愿意看到我吗?
辛念轻声叹气,诚恳地看向对面的美丽女人,“阿姨,迟来的保护总比永远地缺席更好,不是吗?”
*
有沈漪陪着,辛念给他们母子俩留下足够的空间,被赵晓佳的电话叫回了民宿。
因为有刑事案件,因此这民宿暂定停业,本就偌大的区域更显寂静,赵晓佳就在门口坐着等待辛念,见她匆匆赶来,立刻站起身,“辛念……你妈妈来了,已经在后院不吃不喝地做了一整天了。”
算起来,辛浩洋已经失踪四十八天了,他当时被时雨灌得醉醺醺,河水中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石块,他若是随着快速的水流装上某一块,直接昏了过去也是很有可能的。警察说,河流的最终点是入海口,若真是飘到了那里……那必然是凶多吉少。
辛念走向民宿的后院,看到了陈敏干瘦的身影。
她轻轻出声,“妈。”
陈敏原本一动不动,或许是“妈”这个字眼唤醒了她,她突然浑身战栗,猛地回头,待看清来人之后,她的失望如此明显。
她一言不发地把头扭回去。
辛念早已经习惯这样的区别对待,走过去,蹲下身,“妈,你坐在干什么?”
陈敏双臂抱在一起,辛念低头,这才意识到这是辛浩洋的书包。
她的双目已经因为眼泪的流失而毫无光彩。
“……这是洋洋最后出现的地方,我就在这里等他。”
辛念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来。
她觉得陈敏可能有点疯了。
“妈……”
“你别喊我!”
陈敏突然厉声打断,灰白的发丝贴在脸颊上。
辛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妈妈竟然一夜白了头。
按道理,她应该与沈漪年纪相仿,但现在说陈敏是沈漪的长辈恐怕都有人相信。
辛念忽然就泪流满面。
她盯着陈敏肿起来的半边脸,“我……辛建勇他是不是打你了?”
陈敏点点头,“时雨全部都告诉我们了,说辛浩洋因为我问你要了一张银行卡,所以才想跟着他一起去找时易要更多的钱,所以你爸他就给了我一巴掌,说我犯贱,说我不该要你的钱,不然洋洋现在也不会找不到了……”
她抱着辛浩洋的书包嚎啕大哭,右手狠狠砸着地面,“……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去找你的……不,不!我就不该活着,我在很小的时候,你姥姥姥爷就常常训斥我,说不该把我生下来,后来嫁给了你爸,也是在生下了洋洋之后日子才变得好过一些,现在我亲手弄丢了他……这该怎么办啊?我应该去死……我现在就去死!”
她说着,忽然就站起身,要往河边走去。
辛念想也没想,立刻抱住她,“……妈,你要干嘛!”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辛建勇还活着,她妈妈却要愧疚而死。
虽然心中已经隐隐有了最坏的答案,但辛念还是说:“死最容易了,可你要是死了,洋洋被找回来之后见不到你可怎么办?”
陈敏的双目倏地一亮,“真的?”
辛念点点头,“……妈,回去吧,回家等,警察会带给你好消息的。”
*
时易的伤口在一点点恢复。
辛念削苹果的水平没有半点长进。
“小姐,你到底是让我吃苹果皮还是苹果核?”
时易挑起一截皮,指着上面的厚实果肉还有快要秃了的苹果,“别折磨苹果了,让我自己削,行吗?”
辛念憋憋嘴,“不会不就是要练吗?”
时易嘴角上扬,“有我给你削就行了。”他侧身亲了亲她的脸,“我给你削一辈子。”
辛念脸颊微红,双眸亮晶晶地挡不住笑意。
忽然,病房的门被敲响,辛念抬头,看见陈绍和姜夏的脸,还没有来得及说“请进”,他便十分顺畅地自己推门进来了。
时易怔了一下。
他看着原本十分熟悉的朋友,忽然说不出话来。
陈绍倒是十分自如,往病房内的沙发上一靠,大大咧咧地说:“我就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时易这个名字莫名熟悉——原来你亲妈竟然是沈姨?我靠,这个世界也太小了吧,我可是从小跟宋谦一起长大的,我俩小学一个班的,后来他就被送去国外治疗……”
“……”
病房内突兀地安静,其余三人看着陈绍,最后还是姜夏忽然捶了他一拳,“就你话多!”
陈绍略微委屈地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小声嘟囔,“我说句实话啊,宋谦从来没跟我说过他这腿是时易造成的,不然我也不至于对这个名字这么不熟悉……而且,他这人吧,是个特牛逼的人物,自控力和行动力让人害怕,你们是没有见过,他其实以前会戴假肢走路,后来大约是觉得没这必要或者戴着不舒服吧,就还是用拐杖或者轮椅……但是呐,我可是见过,宋谦在自家泳池戴着假肢游泳,我靠,那速度,比我这个正常人还快,都是常年练习的成果,就是因为怕肌肉萎缩,厉不厉害?”
姜夏看了正低着头的时易一眼,对着自家男朋友使了个眼色,用气声道:“你少说两句没有人把你当成哑巴,好不好?”
辛念把自己的手放在时易的掌心内,什么都没有说。
陈绍被女友掐得龇牙咧嘴,看了时易好几眼,有些琢磨不透他此刻正在想什么,只得换了个话题,“我今天来,不只是是来看望你的,还想来问一问,你准备你那几家民宿卖出去?”
时易抬起头,“嗯……有人收购,价格很合理,甚至比我原本的预期还有高十个百分点,把这些钱分给你们之后,你们就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那你呢?”陈绍皱着眉头,“兄弟,你爹这一刀不会给你脑子捅出问题了吧?你现在看破红尘了?觉得钱都成身外之物了?你不会明天上山出家去吧?”
辛念对着他瞪起眼睛。
“啧。”时易乐了,“那还不至于——就是开民宿没有新鲜感了,我想换一个,至于换什么,明年再说吧……”
这几年,从带着辛念从燕城离开之后,时易可以说是没日没夜地挣钱,有人还以为他得了绝症,活不到三十岁。如今,他赚够了钱,回到了燕城,差点弄没了半条小命。
他想休息几个月。
“行,反正你干什么都能成,不就是换个赛道嘛,也挺刺激的——”陈绍撸了一把头发,笑了笑,“不过咱得说好了啊,你这次不管做什么生意,还是得带上我。”
“你怎么成天到晚这么闲?”
“唉。”陈绍叹口气,“你不知道,我爸一直觉得我是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我们燕城从小长大的这群人中,就三个出息,一个是宋谦,一个是裴铎,还有个不怎么露面,叫闻渡,人家三位从小就金光闪闪的是别人家的孩子,我见了都要绕道走的那种,现在跟了你之后吧,哎嘿!我爹一看我竟然还赚钱了,一高兴,今年过年的时候,又赏了我八位数。”
他眉飞色舞地说着,辛念噗嗤笑出来。
时易捏了捏她的手指,见自己女朋友近几日心中的忧愁终于被陈绍歪打正着地冲走了,笑着道:“行,那我到时候有想法就告诉你。”
“得嘞!”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零点发,大家不要等,早点睡。
第104章 前路(正文结束)
二十天之后, 时易出了院。
他和辛念搬进了市中心的一家公寓。瘦猴和张明凯开车过来接他们,时易挥挥手,拒绝了瘦猴煽情的拥抱, “告诉你啊,要是敢哭, 小心我揍你。”
瘦猴把眼泪憋回去, 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小声道:“李霄权上次来医院看过你之后,就直接回了朔城, 晓佳去了南方城市, 说安定了下来会告诉辛念。”
“嗯。”
“易哥,我和张明凯哪儿也不走。”
时易扫了一眼他严肃的神色,乐了,点点头,“知道了, 兄弟。”
将他们送回家之后, 瘦猴和张明凯便离开了。
等人走光,辛念深深地叹口气。
最后几日病房, 沈漪没事儿就来这里陪着时易, 或者陈绍抱着手机瘫在沙发和时易打游戏。
此刻,两人终于获得了来之不易的独处时间。
辛念张开双臂,立刻像是没有骨头一样地黏在他的身上。
时易像是提溜着小猫一样, 手掌覆盖在她的脖颈上, 将她向后一提, 挑眉低声道:“我还没洗澡, 而且刚从医院回来。”
“没关系, 我也刚从医院回来。”
辛念又要软乎乎地贴上来的时候, 时易忽然抬手扳着她的肩头,“那等等。”
说完,他单手拽起自己的T恤衣领,干脆直接将上衣脱掉。
略微浅色的小麦皮肤就这么大咧咧地展示在辛念面前。
刚才还十分胆大的小猫忽然就收回了自己的爪子,她向后退了一步,从耳根到脖子红了个透。
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时易消瘦一些,但肌肉依旧清晰分明,最后一个周,他胁迫陈绍给自己带了俩哑铃过来,他没事儿就举一会儿。
现在身上的纱布已经被取掉,但是还没有拆线。一道在左边胸口,另一道在腰侧腹部,下面这道更长,一只深入裤腰之下,辛念立刻躲开眼神。
但那细长的两道线却抹不开。
缝针并不难看,甚至可以说,它们出现在时易身上,反而更突出了他浑身那股不好惹的痞。细密的针脚像是又坏又恶劣的笑容,对辛念展示着其主人的不正经。
时易“啧”了一声,戏谑地笑着,“不抱算了,我洗澡去了。”
辛念抿起唇,然后对着浴室喊了一声,“出来吃饭哦,我做了红豆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