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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多出了大把待在一起的时间,日子突然就像是加速了一样。出院一个月之后,是时易回到医院复查的日子,他已经拆了线,早已经与常人无异,闲了就跟人出去打球,一打就是一下午,要不是辛念软磨硬泡他再来检查一下,他自己实在觉得没有必要。
辛念出门看了一眼手机。
今天是七月二十八日。
时易的生日。
他们在一起这些年,时易从来没有过过生日,每年的这天他都在外面忙工作,对于他来讲,这似乎是个完全不值得纪念的日子。以前辛念不清楚原因,满心欢喜地打电话向他祝福的时候,总是得到一个平淡的“谢谢”。
现在她知道了。
但是她不想再让他经历这样的时光了。
女医生看过检查报告,笑着对辛念道:“你就放心吧,你的男朋友很健康,恢复得很不错。”
辛念羞涩的摸摸鼻头,又问:“那还需不需要忌口,比如忌荤之类的……”
“哎。”时易在她旁边叹口气,吊儿郎当地控诉,“你再让我吃素,明天我就可以去当和尚了。”
医生笑了,她看着面前这对年轻的情侣,带着温和的善意,“什么都不需要,他已经完全健康了,希望我以后再也不需要在医院看到你们。”
“谢谢您的祝福!”
辛念漂亮的大眼睛盛满了欢喜。
两人走出医生的办公室,乘坐电梯抵达地下停车场,刚刚走了两步,辛念突然“哎呀”了一下,“我把钥匙落在办公室了,回去取一下。”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拿。”
“不用不用,你先去开车,不如停在一层的大门口,我很快就下来找你。”
“也行。”
辛念按下按钮,重新回到楼上。
她打开手机,看到了宋谦一个小时前给自己发送的消息。
【我在十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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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你戴上假肢的话,走路完全与正常人无异,没必要刻意使用轮椅或是拐杖。而且,下雨的时候,你的腿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你的右腿很健康,左腿都没有膝盖了……就更不会疼了……”
“施芸。”这番近乎耻笑的话语丝毫没有让宋谦生气,相反地,他因为面前的护士偶尔流露的反抗而感到莫名的兴奋。他笑了,“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
施芸手下忙着自己的事情,侧身背对着他,露出一截白净的脖子,许久才道:“你不是很忙么,何必总是来医院?”
宋谦没有和她纠缠这个话题,只是问道:“你告诉你儿子了吗?”
“……还没来得及。”
“好——”宋谦挑挑眉毛,“在燕城四小上学,是吧?那下个周我便亲自去接他,然后告诉他,他要有一个新爸爸了。”
“宋谦你……”
“咚咚咚——”
宋谦充满深意的眼神看了一眼女人,施芸立刻噤声。
“进来。”
辛念露出头,“宋谦,时易已经在楼下了。”
“嗯。”宋谦点点头,准备离开时忽然又对那个护士道:“施芸,你别逼我,下个周,最晚下周三,我要看到结果。”
辛念没说话,只是略微惊讶地看了一眼那个白净的女人,心道这护士做了什么竟然还能叫宋谦露出这样几近威胁的神情。
但不过一眼,她便关上了门。
宋谦转头向她道:“我和他大概谈五分钟,你不用刻意等待太久。”
“好。”
辛念看着他乘坐专用电梯离开,找了个座位静静地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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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易坐在越野车驾驶座上,单手将胳膊肘搭在车窗上,等着辛念下楼。
缓缓地,旁边一辆黑色轿车在自己旁边停下。
他下意识扭头,就见后座的车窗慢慢放下。
露出宋谦的脸。
时易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宋谦停顿几秒,率先开口,“恢复健康了?”
“……嗯。”
“那就好。”宋谦笑了笑,抬了一下眼镜架,忽然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还记得吗?”
时易的大脑几乎没有思考,目光先暗淡了下来,他低声问:“你想说什么?”
宋谦弯着眼睛,和善地说:“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时易忽然抬起双眸。
那一瞬间,宋谦想起了十八年前,时易第一次看到他满屋子的玩具的时候,目光也是这般不可置信的干净。
“你说什么?”
“时易。”宋谦看着他,平铺直叙,“从八岁到现在,我从来没有因为那件事怨过你——那跟你没有关系,皮球是我要捡的,马路是我要过的——你不过就是站在旁边而已。”
时易的脑子嗡嗡作响,曾经的画面再度划过。
日子过去太久,哪怕每一个画面都记忆深刻,也再没有细细解释的需要。
造成悲剧的那个人早已经死亡,但留给宋谦的伤害是永久的,因此时易被迫成为终生的赎罪的人。
这份罪有时候压得他站不起身。
但也只有宋谦能够让他如释重负地继续向前走,只有他亲口说出这一句——“跟你没有关系”。
时易突然觉得眼眶一酸,他低头捏了一下鼻梁,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谢谢。”
“抱歉,这句话迟到了十多年。”
时易摇摇头,忽然又说了一句——
“对不起。”
宋谦的唇角带着温和的弧度,“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继续叫我哥哥,像小时候一样。”
“……好。”
“嗯……那我便走了。”
时易点点头,看着轿车离去的方向,直到它变成一个黑点。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却是三伏天少有的风和日丽,金光洒在前路上。
时易深呼一口气,辛念开门进来,她扫了一眼时易的神色,然后露出一个笑容,“我们走吧?”
时易扭头,看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辛念,阳光打在她的脸上,皮肤细腻得能看到小小的绒毛,他忽然解开安全带,凑过去捧起辛念的下巴深深地吻了上去。
很久之后才分开。
“……怎、怎么了?”
“没事,就是突然想亲你了。”
时易笑笑,坐回来,发动越野车,向着洒着光的路笔直向前走去。
他将车停在公寓楼下,“你先上去,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做什么去?”
“找沈漪。”
“哦。”
他现在依旧不习惯当面把喊作沈漪“妈妈”。
“那你早去早回哦!”
时易将车停在谦合集团大楼的下面,给沈漪发消息。
【我在楼下,您方便下来一趟吗?】
沈漪几乎是立刻回复。
【好。】
不过五分钟,她便走了出来。
时易捏着被体温捂得温热的银行卡,推门下去。
他将银行卡递到沈漪的面前。
“这是什么?”
“里面有两千万,是宋谦这十八年的医疗费。”
“两千万……阿易,你花了多久才挣到这么多钱?”
“没多久——拿着吧。”
“不要你的钱,人不是你撞的,自然也不需要你付医疗费——何况,宋谦那日告诉我,他并没有迁怒给你,哪怕一刻都没有。”
“我知道,但是你就当让我自己为以后彻底的释然买个单——他怪不怪我是他的选择,但这钱我给不给是我的选择,我知道你们不缺这钱,两千万对你们来说不值一提,我不管你扔了还是捐了,反正我得给你。”
时易说完,强硬地把卡塞进沈漪的手里,又道:“密码是你的生日。”
其实,还有一层意思他没有说出来,如果沈漪想要离开宋合礼的话,至少他还了钱,就算称作是赎身,也让她没有负罪感地离开。
“我走了。”
时易道,他正要打开车门的时候,忽然停顿,转身,“等等。”
沈漪看着他。
时易张了张嘴,花了很长时间才吐出一个字,“妈……你,你如果想跟他离婚,那就离,你别忘了,你也是有亲儿子的人。”
话音刚落,沈易倏地泪流满面,她又哭又笑,将眼泪抹掉扆崋,目光停留在时易英挺的五官上,“谢谢你,时易……祝你生日快乐……我不会跟他离婚的,我们已经没法离开对方了……快回家吧,辛念一定在家里等着给你过生日呢。”
时易点点头,“好,那我走了。”
回到家的时候,天色渐暗。
时易按下指纹,打开家中大门。
不出所料地,里面一片漆黑。
忽然,一个柔软的身躯扑进来。
辛念抱紧他的脖子,亲了一下他的嘴角,“时易,生日快乐呀!”
时易拖住她的双腿,低声问:“啧,我现在抱着的不会就是我的生日礼物吧,这么贵重?”
辛念抬手按下开关,客厅的灯亮起。
幽暗的光线温柔似流水,亮度不高,氛围正好。
“还没有到拆礼物的时候。”她笑嘻嘻地指着茶几,“先吃蛋糕吧?”
时易扫了一眼屋子,“这是你布置的?”
“嗯……是不是有点潦草?瘦猴他们也想来,但是我没让……我擅作主张一回,今晚只有我们两个人。”
“嗯,英雄所见略同。”
时易用自己的鼻尖顶了一下她的脸颊,将她放在沙发上。
辛念凑过去把蜡烛点燃,“时易,许个愿?”
时易坐在蛋糕面前,竟然有一些生疏,他长到二十三岁,正经过生日竟然没有几次。
“闭上眼睛呀?”
静等十几秒,辛念凑过去,“许完了?”
“嗯。”时易睁开眼睛,将蜡烛吹灭,忽然用食指点了一下奶油,扭头将其蹭在辛念的鼻尖上。
两人简单吃了东西,辛念兴致勃勃地说:“拆礼物了!”
她绕过茶几,将气球推开,把下面布掀开,精心掩盖的礼物露出来。
大大小小,有很多个。
“哪个是你的?”
“都是我的。”
辛念贴在他的耳边小声道:“从五岁到今天,一共十九个礼物。”
她是这样想的,既然时易缺失了十八个生日,那么她就要全部给他补上,每一个礼物,适合每一个年龄的他。
五岁,小汽车。
六岁,运动裤。
七岁,水杯。
……
十二岁,篮球。
十三岁,球鞋。
……
十七岁,剃须刀。
十八岁,蓝牙音箱。
十九岁,望远镜。
……
时易一个个拆完,第一次享受了做孩子的乐趣。
他扫视一眼干净的地面,“二十三岁的礼物呢?”
辛念抱住他,“……你刚才猜对了,今天的礼物就是我。”她把脑袋埋在他的脖颈处,脸颊热得快要烧起来,“时易,你要不要拆礼物?”
她单纯得厉害,说出这些话,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勇气。
半晌,时易都没有出声。
辛念等不及了,坐起身,“你怎么不说话?”
时易双臂用力,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看着她的眼睛,笑着说:“辛念,我刚才给我妈还了一千万,现在卡里剩不了多少钱,几乎算是个穷光蛋,你可想好了?”
辛念“哦”了一声,“那我当初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你还欠着钱,现在不欠了,可比以前好多啦!”
“嗯。”
时易赞同地点点头,眸子沉沉,抬起手,将她的扣子一个个解开。
顺道把自己的T恤也扔到了地上。
然后抱着辛念让她平躺在沙发上。
空调很快没了用,空气里充斥着暧昧的火热。
时易流下汗水,有些顺着肌理滑下去,有些从挺直的鼻梁上掉落,落在辛念的心口,她似乎被烫着了一样,轻轻地扭了一下。
时易按住她细软的腰,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自己的汗液在她的锁骨处凝成一汪水。
他俯身,用舌尖勾走。
做民宿这些年,时易去过许多地方。
风韵耸立的山峰,柔软平坦的草原,清澈香甜的溪水……每一步,他都慢慢走过,又流连忘返。
最后,终于在幽深的桃花源中找到自己的归宿。
时易忽然红了眼睛,他舔着她柔软的耳垂,在叮咚的桃花泉水中,轻声眷恋道:“辛念,我爱你。”
-正文结束-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喽,过几天开始更番外(大概下周四左右吧)
关于宋谦这个人我想多说两句,从这个人物的诞生开始,我就从来没有把他想象成一个坏人。他没有责怪时易,我认为对于时易来说,反而是一个虐点。虽然他的身体上的残缺其实并非时易的错误导致的,但是就像是宋家的保姆所说的,如果没有时易,他应该一生都是一个健全的人。如果宋谦恨时易,或是用手段让他终身都不好过的话,那么以时易的个性,可能会激烈地抗争,毕竟他是无辜;然而,宋谦没有怪罪,甚至告诉时易没关系,那时易的良知则会反而让他感到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