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锅里还有，我再去给你舀。”
于舒言注意到，父亲伸过来的手指裂了口，食指骨节上生了两个暗红色的冻疮。
于富人未能如其名，大半辈子勤勤恳恳，却从来没有尝过富裕的滋味儿。
现在在一个包工头手下当水电工，遇到赶工的时候经常连夜加班加点干。昨晚忙到凌晨三点回来，今晚十点又得去接班。
“爸。”于舒言看到后一阵心酸，问道，“妈给你买的冻疮膏用完了么？怎么不用了呢？”
“没，一直在用的，但哪能好这么快。”
寒冬里，工地上四下敞冷风，裹几层棉衣都不够抗冻。常常是手上的旧疮还未好，新的就已经生起来。
“我给你换一个牌子的。”
“不用，费那钱干嘛。都要开春了，天气转暖就好了。”
“可是——”
于舒言话音未尽，就被于佳乐打断了：“哎呀你们太吵了，我都看不进去题了。”
两人霎时噤声。
于佳乐又往上滑了两下手机，回到刚才那道题，嘴里嚼着汤圆抱怨了句：“吃东西聊什么天呢。”
于富对于舒言无声示意了下，让她快吃。
于舒言低头，舀了一颗汤圆。还是热热的，一咬开芝麻馅儿就流了出来。
吃了两颗，身上也暖和了些。
头顶昏暗的黄光笼罩下来，三个人坐在餐桌边，悄寂无声。
突然，一声开锁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安静。
曾萍推门进来，头顶的鸡毛卷顶着霜雾，面带喜色，还没换鞋就嚷嚷：“今天我们商场可多人了，大门口挤都挤不进来。我那柜台从一开门来试鞋的就没断过，我忙都忙不过来，嗓子都说哑了。一天卖了百来双，最后空盒子摆了一地，关门了我还收拾了半个多小时才收拾完......”
她的大嗓门充斥着整个房子，丝毫不见停下的意思。
于舒言有些不安地看了于佳乐一眼，却意外地发现她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神情，反而停下手上的刷屏动作，转身向母亲笑道：“妈，那你今天生意这么好，挣了不少钱吧。”
“那可不，我那柜台高端货，一双都一千多呢。我能提3%，差不多......”
曾萍还在心算中，于佳乐已经脱口而出：“三千多！”
于舒言听后也忍不住咧嘴一笑。
他们一家四口两个月的生活费解决了。
于佳乐早早起身朝母亲奔过去，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妈妈真厉害。”
曾萍满脸自豪：“那可是，亏得你妈嘴皮子厉害，像你爸似的闷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一双都卖不出去。”
于舒言转头看父亲，于富只是憨憨地笑了笑。
这么多年曾萍的强势和聒噪，也习惯了。
于佳乐拉着曾萍往餐桌边走：“妈今天辛苦了，快来吃碗汤圆。”
于富适时去厨房里又舀了一碗出来。曾萍像是饿极了，拿过来猛吃了两大口。
“爸，您自己吃了么？”于舒言问道。
“吃了，我晚饭就吃的这个，比你们都早吃。”
“只吃这个会饿吧，您今晚还要去赶工么？”
“要去的，工期截止就这两天了，必须得去。”
曾萍插话道：“哟，我刚才回来路上下了小雪呢，我都没想到都这时节了居然还下雪。今晚冷着呢，要不你别去了。”
“就是的。”于舒言也帮腔，“妈今天不是挣了这么多么，也不差今晚的工钱。”
于富没有再坚持，又憨憨地笑了笑。
这时，坐在曾萍身边的于佳乐挽着母亲的手晃了两下，贴在她耳边：“妈，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提过的想买个新手机的事么？”
曾萍动作顿了下，长长哦了一声，似乎想起这么个事。
“现在好多资料都在网上，我这个手机屏幕清晰度不够，网速也卡，太影响我学习了。”
曾萍觉得这个理由也算站得住脚，但又有些犹疑：“那、你想换个多少钱的？”
“我想换个iphone，6000多吧。”
听到这个数字，在场其他三个人都没有作声。
于舒言觉得有些贵了，但她没有说话。
在家里，她一向没有什么决定权。
“这个不算贵了，我都没选配置最好的，想着够用就行了。”于佳乐仍在游说着母亲，“现在好多名师讲解都在网上，我跟我同学一边听一边讨论，网速一卡我都跟不上别人的进度。”
还没等曾萍说什么，她又朝着于舒言使了使眼色：“我这个旧的可以给舒言用，也不算浪费呀。反正高中她迟早也会问你们要个手机的。”
曾萍还在犹豫，于富先开口了：“孩子学习需要，就买吧。两姐妹一起去，一人买一个。”
“每人一个，那不就一万多了！”曾萍一下炸了起来，“这个旧手机怎么不能用了？舒言先用着你姐的，没必要买新的，平时也不一定用多少。”
就这样，算是默认答应了于佳乐的要求。
于舒言默不作声，低头又吃了一口汤圆。
已经被冷风吹得凉掉了。
于富叹了口气，站起身去取自己的围巾：“我去工地了。”
第5章 有名
周六上午的补课结束，曾萍在撷秀一中门口接上两姐妹去了市中心，给于佳乐买手机。
到商场后，于佳乐拉着母亲直奔iPhone专卖店。
她拿起看好的那一款，在手上操作试用，并不时询问旁边的导购员相关的信息。
于舒言在旁边站了会儿，也说不上话，干脆出门进了旁边一家精品店闲逛。
她平时零用钱不多，也没什么想买的，只是随便看看那些精巧的小玩意儿打发时间。
正拨弄着一串钥匙扣，忽然听到身后两个女生在大声地聊天。
一个女生声音很尖：“哎，我最近发现我们撷秀有帅哥哎！”
撷秀。
听到自己学校的名称，她的注意力不由自主被吸引了一半。
“谁啊，不会是6班那个方脸学霸吧？”
“爸爸？什么爸爸？”一个女生撞了下另一个肩膀，“11班的啦。”
“哦，江予归？”
“哎，你怎么知道他的。”
“嗐，全校就你不知道吧。”
“是么，他这么有名么？那我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怎么没有了，你还记不记得有段时间向宛天天拉着我俩去操场散步，就是为了去看他的，因为他大课间会去打球。”
“向宛也喜欢他呀？那我是不是没什么胜算了。我本来还想先给他写个情书认识一下，我都想好用牛皮纸写了，你说怎么样？”
“天呐，多老土啊。”
“怎么老土了？你没听那句话么，从前车马慢，一生只能爱一个人。”
“好酸，牛皮纸听了都想报警。”
......
于舒言触碰到钥匙串的手指收了回来，像是不由自主地，专心偷听着那两个女生的秘密。
她没想到，在这里也能听到江予归的名字。就像那个女生问的，他这么有名么？
但终究觉得不道德，她还是转身走开了。
从精品店出去的时候，曾萍和于佳乐也正好从专卖店走出来。
于佳乐的手上提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白色购物袋，上面有个偏光的iphone logo，买好了。
曾萍看到两个女儿站在一起，但于舒言手上空空，本来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也给她买身衣服。
但于佳乐拉着母亲说赶紧回去她要学习了，于是曾萍带着她们出了商场。
上了地铁，闲坐无事，于佳乐便迫不及待地将包装盒拆开。
里面是一台最新款的苹果手机。
镜面亮泽，清楚地反射着头顶的灯光。
于舒言坐在她旁边，看着她欣喜地摆弄着新手机。
想到刚才在精品店听到的对话，她身子往于佳乐那边挪了挪，试探着问道：“姐，你听说过我们班的江予归么？”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就是想问问看，看高三的知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那么有名。
没想到于佳乐脱口而出：“当然了，他军训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于佳乐说完顿住，转头审视般盯着她看了片刻，冷哼一声：“跟你一个班的？这么幸运？但你还是别妄想打他主意了。”
于舒言蓦地被这么一说，反而窘迫起来。
她并没有这个心思......
于佳乐转回头不再跟她闲聊，重新按亮手机屏幕操作起来，扔下一句：“任何人都靠不住，靠男人不如靠自己。”
回到家里，于佳乐兴冲冲地将新手机放进房里，也像之前说好的那样，将自己的旧手机给了于舒言。
是oppo两年前的型号，于佳乐刚上高一的时候买的。虽然机型是旧的，但整体没什么划痕，看起来还算不错。
于舒言开机，主页跳出来，她试着用了下。
其实之前一个人还在老家的时候，曾萍给了她一个旧手机方便联系。她也注册过微信和□□，但是用得并不多，平日里大多是用来检索资料。
在网页上漫无目的地浏览着，突然想到佟可可说的学校论坛的事，她搜索了清远市撷秀一中。
这是她第一次进学校论坛。
许是周末的缘故，里面活跃人数不少，最新回复的帖子显示是两秒前。
往下滑动，帖子主题乱七八糟，学校的、家里的、生活上的大大小小事都有人发。
“咸鱼大集合，大家有什么不用的衣服鞋子教辅化妆品都拿来卖呀~”
“李涛，咱们学校物理教得最好的是不是梁亮？”
“学校东面围墙墙体转头松动了，请校方关注一下。”
“高考最后三个月提分60大家说有可能么？”
......
太多太杂了。
她想了想，在搜索栏里输入了“江予归”几个字。
几秒后，新的页面出现了。
她吃惊地看到，竟然有几十页的帖子。
他进校也就半年而已啊。
按照时间排序，第一个帖子是【这届新生有个叫江予归的弟弟你们看到了么】。
她点进去，看到主题帖内容：
“今天看到操场新高一的在军训，有一个子很高皮肤也白的男生在换水，手臂肌肉也太有力了！姐姐已经在撷秀一中扫了三年的操场了，心已经像落叶一样枯萎了，但没想到今天还是被男色蛊惑住了。
ps. 教官是我们当年的教官，所以才问到姓名。
弟弟美照镇楼（离得远像素渣，但凑合着看）”
但是那些照片不知道是因为时间太久图床过期了，还是被人为删除了。只剩下一片空白，加左上角一个叉。
于舒言没由来地生出一丝遗憾。
她还挺想看看江予归穿迷彩军服的样子的。
一楼：【啊啊啊，好帅，我疯了！！！】
二楼：【弟弟杀我！】
三楼：【姨已经62岁了，高中也读了百八十遍了，现在考0分都心如止水了，但看到弟弟的照片还是会面红耳赤心跳加速不敢说话。】
四楼：【你们这些为老不尊的学姐，礼仪呢，矜持呢，哪个班的呢。】
五楼：【弟弟等我，我这就去高一复读！！】
六楼：【弟弟太小，姐姐要考大学了，等不起了。】
七楼：【嘻嘻，你确定他小？我怎么觉得不小，嘻嘻嘻......】
八楼：【楼上？？】
九楼：【楼上？？？（其实我也......】
十楼：【不敢说话，怕被封号。】
十一楼：【一进来就被苦茶籽绊倒了。】
......
五百二十楼：【挖坟，哈哈哈，没想到我们年级级草这么早就被发现了。】
五百二十一楼：【我是开学就看到过这个帖子，当时不敢说话，惊叹于我们撷秀的校风开放。】
五百二十二楼：【这帖子竟然还在呢！】
五百二十三楼：【高一妹妹们都冲上去一堆了，你们这些老学姐竟然只在这里口嗨？？】
......
于舒言看得有些羞涩，没有再继续浏览其他帖子就退了出去。
用手机定了闹钟，就睡下了。
第二天六点半，闹钟响起，她爬起来关闭。
窗外还是黑漆漆一片，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寒气。她打了个冷颤，又往被窝里缩了缩。
摇晃了两下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后，她将被子上搭着的毛衣抓紧了被窝里，缩着身子穿上后，又将棉裤套上，然后就下了床。
她今天要早点到教室，因为轮到她值日。
到达的时候教室里还没有几个人，她放下书包就去拿扫把。
从前往后一排一排地打扫，她做得很认真，连每个座位的椅子腿都会抬起来，不放过每一个角落。
到最后一排。
这一排的桌子没有对齐，她将扫帚暂靠在墙上，搬动着调整了一下。
扫过其中一个桌面上随意放着的两本书时，瞥见“江予归”三个字。
字迹潦草，挥洒自如。
这是他的座位。
出乎意料的是，江予归的座位倒是很干净。
椅子下面没有像一般男生那样散落着废纸屑或是卫生纸。
因为弯腰扫地的动作，瞥见他抽屉里有几本练习册和课本，东西不多，但码放得算是整齐。
跟他平时那副懒散恣意的样子倒是不一样。
起身时她忽然注意到，他的抽屉里有几封信件。
从信封颜色来看，应该是女生送的。
信封完好，没有拆开。或许是很早来教室偷偷塞进去的，或者是让他朋友帮忙放进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