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单单是回答许明嫣,赵婳安抚殿中众人说道:“诸位放心,行宫殿中是安全的。陛下早已料到宁王这乱臣贼会在冬至祭天这日造反,已经拟好对策,三千精兵正朝行宫赶来,而十万羽林军也很快便到。怕带过多羽林军出城引起宁王注意,先锋援军的三千人皆是精锐,强过比宁王的五千叛贼。祭天时发生的种种,皆是宁王为了弑君篡位的借口,请诸位相信陛下,我们此次会赢的!”
霍澹在部署时,几名心腹皆知晓,但一名妇人的话又如何使众人信服。
清远侯站出来,道:“陛下早在祭天大典前便召集本侯及姜国公等人商议对策,一切都在陛下的掌握中,我等只要好好待在殿中,援军很快便到。”
清远侯的话,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众人只盼着援军快些赶来。
霍岚起初是害怕的,但是赵婳一路护着她跑回行宫,此时又知晓了皇兄的计策,那惶恐的心绪刹那间被安心取代。
如今皇兄不在,殿中众臣七嘴八舌,一旦外面稍有风吹草动,怕是会乱成一锅粥,若是许太后再趁机给皇兄摸黑,这便不妙了。
此时需要有一人能出来住持局面,稳住众人。
霍岚严肃道:“陛下既然将此等重要的计划告知赵贵妃,便是信任赵贵妃。陛下如今还在外面与反贼厮杀,我等便听从赵贵妃的话,静待陛下安全回来。”
许明嫣听后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了几句,让冬儿用帕子清理干净她裙上溅起的泥渍。
赵婳满心都在行宫外的霍澹身上,并未思考霍岚此话的用意,话音刚落便急急道:“姜国公,清远侯,本宫听陛下提过,二位曾经也是叱咤战场的风云人物,现下留守行宫的羽林军只有百人,本宫恳请二位部署这百人,以防叛军突袭。”
众人心知肚明,宁王山下的叛军有五千人,虽说有三千羽林军赶来支援,但终究是以少博多,这一仗打得艰难。
姜国公和清远侯随赵婳出了殿中。
许湛立在台阶下的柱子边,神色异样,倒是另一番心境。
小皇帝与心腹密谋,不仅猜准宁王会在祭天大典这日起事,还能周密部署这一系列的救援,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就连赵婳这一妇人都毫无惧色,可见小皇帝对这部署成竹于胸。
许湛这才知道他错得离谱。
他本以为霍澹不过二十出头,年岁尚小,这些年对他与许太后言听计从,霍澹即便是想要彻底摆脱他们许家的控制,也需要一两年光景。
可许湛才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他小瞧了霍澹。
曾经他总觉得霍澹是小打小闹,掀不起风浪,可是在这半年中,霍澹先是换了工部尚书的人选,再是将渝州铸钱的地儿给一锅端,断了他的财路;紧接着又不费吹灰之力,肃清宦官;如今竟还料到了宁王的行动,应对自如。
一股危机感随之而来,许湛有预感,带将宁王这逆贼处置后,霍澹下一个对付的便是他许家。
殿里众人惊魂未定,许湛不动声色来到许太后身旁,压低声音道:“太后娘娘,看到了么?咱们养的一直都是一匹狼,是咱们轻看了他。”
许湛话里有话,许太后岂会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扫了眼家角落里还在清理衣裳上泥渍的许明嫣,许太后恨铁不成钢,“如此紧要关头,她竟还有心思整理衣裳,当着是这段时间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倘若没有哀家和兄长,那丫头怎有如此舒坦的日子?让她讨皇帝欢心,她丝毫没放在心上,总是哀家提醒一次,她才知要去皇帝身边露露面,如此下去,等到咱们的计划有影子,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许湛道:“待这次平安出去,需抓紧物色新人选了。”
许太后点头,她正有此意。
但是如今皇帝一心只有赵婳,想塞姑娘到他身边,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办。
许太后目光悠悠,忽地瞥见在角落中的傅莺。
最不起眼的角落中,傅莺抱膝缩坐在地上,她低着头,双目无神,像个活死人般,似乎周围的纷扰都与她无关。
谁说不好找?如今不是有现成的?
赵婳未出现时,皇帝去长信宫见傅莺的次数比去瑶光殿见许明嫣的次数多,当初皇帝执意要纳傅莺为妃,想来他年轻气盛时对傅莺是有几分真心,只是现下那股冲劲和新鲜劲过去了,又瞧中了那性格不桀的赵婳,这才移情别恋。
许太后红艳的唇瓣上挑,心里暗暗开始筹划,如何让皇帝对傅莺旧情复燃。
不过,如今有个棘手的问题。
傅钧叛变,如何才能让傅莺保全性命,不被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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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清远侯和姜国公正在部署留守在行宫的一百人,赵婳只要一闲下来了,便坐立不安,忍不住地想霍澹是否平安,她索性找些事做,于是在一旁与清远侯两人打下手,同时也能学些排兵布阵之法,虽说她连皮毛都不懂,但慢慢来,留着疑问待此事过去好生向霍澹讨教讨教。
不知是太过挂念,还是老天知晓了她的心思,站在高出的赵婳看见霍澹正策马朝行宫赶回!
高墙下,乌泱泱的一片人马,这个时辰,恐是季扬刚率领九百羽林军前去增援,便遇到了正往回赶的霍澹。
“陛下!”赵婳提着裙摆,急急从行宫宫墙下来,开门迎人。
龙袍被刀剑划破,寒风呼呼,卷起霍澹残损的衣摆,他清俊的脸上沾了血渍,一片城池在他锐利的眸子里越发深沉
“有没有伤到?”赵婳掰着他脸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又摸摸他手臂,发现并没有受伤后,这才长舒一口气,“还好陛下提前备着,穿了金丝软甲。”
“陛下放心,两个信号,臣妾已经用放了。”
赵婳话音刚落,便被拉近进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霍澹衣袍上染的血腥味随着冷风直往她鼻腔中蹿。
女子发间的馨香,让霍澹终是心安,仅是一瞬间,便松开了赵婳。
霍澹牵着她手,往行宫内走去,面露几分忧色,道:“朕和几名羽林军在溪边拖住宁王等人,宁王安插在羽林军中的叛军不敌,拼死护宁王下山去了。宁王山下的兵马数目不明,适才听宁王所言,胡奎驰援的先锋军,似乎被山下的叛军给缠住了,如今的情况不是很乐观。”
急急踏上台阶,霍澹这才发现赵婳那原本干净的手因他一直牵着,被染上了叛军的血。
霍澹松手,道:“抱歉,嘉嘉,害你担惊受怕。朕以为计划万无一失,没承想傅钧与宁王联手,而胡奎也被拖住了,不能及时救驾。”
赵婳摇头,重新牵上霍澹的手,纤白的手指紧贴他温暖的掌心,安慰道:“陛下莫要这样说,臣妾若是害怕,便不是陛下认识的女子了。宁王本就不是善茬,岂是轻易便被除去了?”
两人行至偏殿,赵婳早就从马车中将准备好的战甲拿了出来,“战甲臣妾放这间屋子了,需要臣妾伺候殿下穿么?”
霍澹心头微动,喉结上下滑动,道:“好。”
这是她第一次伺候他穿战甲,也应是最后一次。
清洗干净脸上的血渍,褪下龙袍,霍澹换了件干净的中衣,展臂立在衣架旁,心中想的最多的,便是待会儿要如何保全行宫里的每一位,倘若卫元祁的援军未能及时赶到,他要如何击退宁王一众叛军。
这厢,赵婳取下胸甲给霍澹穿上,却红了脸。
虽然夜里两人亲密无间时,霍澹身上每一处她都见过,可这青天白日,当她手指隔着中衣无意间触碰到他手臂紧实的肌肉时,这触感,她再熟悉不过。
夜里两人胡闹的场景便浮现在她眼前,那时她难捱,指甲便紧紧扣住他臂膀,或是握住他撑在两侧的手腕失衡失声低吟。
察觉到面前的女子情绪有些不对劲,霍澹以为她是对这场硬仗担忧,他接过护腰,道:“山脚下,宁王有五千叛军,这五千叛军定是已经整装待发,便等着宁王一声令下攻上行宫,宁王根据祭典流程,算准时间制造‘天降滚石’的假象,想必山下的五千叛军也估摸着时辰上山来了,而朕目前的援军只有三千,胡奎被叛军拖住,十万羽林军还未赶到,此战朕站劣势。”
系好护腰,霍澹垂眸,握住赵婳细腻的手,给她吃了颗定心丸,“但是嘉嘉,朕对这仗有把握,以少胜多的战役并非没有,你要对你丈夫有信心。”
“臣妾哪次对陛下没有信心?”
话虽如此,但没有一丝担心,是不可能的。
赵婳心绪从交战那刻便一直心绪不宁,宁王倘若像个疯子一样不对霍澹穷逼不舍,局面只会更糟糕。
待霍澹穿戴完毕,赵婳轻声道:“陛下,你过来一点。”
霍澹不明所以,往两人之间的空隙走了一步。
“陛下,头低一些。”
霍澹乖乖照做。
下一刻,赵婳踮起脚尖,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提前奖励陛下的,这次陛下一定要平安回来,凯旋而归。”赵婳道。
霍澹笑了笑,摸摸适才额头被她吻过的地方。
“这哪里算是奖励,嘉嘉真要奖励朕,便等着今晚……”霍澹低头,在她耳畔说了几字,便见她红着脸瞪他。
霍澹眸子沉了几分,落到她樱唇上。
他故作一番轻松,赵婳便不会担心他此次出征。
“想也别想,这地方不可以!”赵婳急忙将嘴捂住。
“嘉嘉想哪去了。”霍澹意味深长一笑,揶揄道:“朕只是觉得嘉嘉今日的口脂颜色好看,便多看一看罢了。”
赵婳嗔他一眼,面前的男子人前人后两个模样,夜里说起那令人面红耳赤的话更是孟浪。
霍澹揉揉她发顶,正经道:“不逗你了,朕出去了。”
正殿里的诸臣听说霍澹回来了,急急出来,却见皇帝已然换上了战甲,大有御驾亲征的意味。
霍澹说了几句,劝抚诸位大臣安心,此时行宫外面一阵骚动,隐隐传来马蹄声。
“陛下,白副将率三千援军赶来了!”季扬在宫墙高处看得一清二楚,兴奋道。
话音刚落,宫墙大门敞开,白副将下马,急急踏进行宫,在霍澹面前抱拳跪道:“陛下,末将救驾来迟,请陛下恕。末将按照陛下的指示,一听到信号弹的声音,便即刻从山洞率军出来,但是末将未在沿路见到叛军的一丝踪影。斥候来报,宁王叛军已在山下安营扎寨,估测人数有一万,而胡奎将军被那群叛军拖住,上不来。末将亦不敢贸然下山,便到行宫与陛下汇合。”
霍澹扶白副将起身。
一万。
胡奎的先锋军也才五千。
情况不容乐观。
但倘若叛军攻上行宫,他们人数太少,将会陷进被动的局面。
霍澹打算画被动为主动,厉声道:“即刻整兵!”
卫元祁很快就会来,他不能坐以待毙。
临行前,霍澹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赵婳和霍岚,前者还好,能临危不乱住持大局,他那闹腾的胞妹就难说了。
看了眼站在姜子真身边情绪低落的霍岚,霍澹嘱托赵婳道:“昭仁便拜托你了,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些小伤在所难免,别让她听到些消息便开始担忧。”
“好。”赵婳笑着答应了霍澹,随后将唇凑到他耳畔,低语道:“陛下凯旋,臣妾夜里便处处都依你。陛下定要平安回来。”
霍澹微愣,适才在屋中他承认,因为她的主动亲吻,心中有了悸动,他那番话也只是逗她而已。
赵婳说完连自己都有几分不好意思了,忙正了身子,拉开连两人之间的距离,催促霍澹赶紧出去,“众将都在等着陛下,陛下快些去罢,莫让众人等久。”
宫墙外面,乌泱泱一片。
霍澹翻身上马,一声号令,众羽林军跟在后面浩浩荡荡渐渐离行宫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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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且说胡奎从越州接到霍澹的密诏后,便整装待发,距离冬至还有两日时便着急手中的五万将士前往京城。
胡奎率领五千轻骑先锋部队赶往行宫,却不想在上山的必经之路上遇到了叛军阻难。
五千对五千,双方势均力敌。
胡奎所带了先锋军夜以继日赶往京城,本就疲倦,刚到便与叛军在山□□战,疲态作战,死伤无数。
傅钧与宁王还在祭天大典上时,便听隐藏在羽林军的探子来报,胡奎领着五千人马前来勤王救驾。
两人从溪边全身而退后赶回山下,驻守在山脚的副将死守上山的主道,将胡奎的援军击退在一里开外。
秦介道:“殿下,只要皇帝的援军不上山,我们就能率军之上,将孤立无援的皇帝屠杀在行宫。”
他等这一日等许久了,他自然是要亲手结果了赵婳。
傅钧赞成,“此话在理,行宫只有一千羽林军,而我们有十万京畿军,只要将殿下的心腹都带至行宫,一万对一千,此仗必胜!余下的京畿军便留在山下,拖住去增援的军队,届时再给羽林军和胡奎扣上一个谋逆的罪名,届时就算是胡奎命大突出重围去到行宫增援,皇帝的尸首也已经凉透了。”
此行,宁王的心腹有一万,这一万人皆是当年宁王在与庄帝夺位失败后留在傅钧身边的,他们等的便是今日,故而宁王就算是当着这些人的面亲手杀掉霍澹,也没有一个人有异言。
至于那些一心效忠皇帝的羽林军,自然是不能让他们去到行宫。
“我去阵前,将胡奎与羽林军作乱给坐实了,望殿下尽快带人去行宫。”傅钧道。
宁王即刻在着急心腹及一万人马,速速上山赶往行宫。
这厢,傅钧出了营帐。
烟尘滚滚,兵荒马乱,战场上一男子手持方天画戟,雄姿英发,被一圈人马围着仍旧面不改色,方天画戟一挥,血溅三步。
“副将以胡奎私自调兵出越州为由头,在此截住了他,未让胡奎多说便打了起来,末将担心等下胡奎拿出陛下召他入京的证据,若是如此,怕是那些唯皇命是从的京畿军会倒戈。”
路上,一将领对傅钧道。
“本将军便是来坐实胡奎私自调动兵马一罪的。”
傅钧勒马于阵前,比了一个停战的手势,高声道:“胡将军,许久不见啊!”
闻言,被叛军围住的胡奎将还滴这血水的方天画戟重重杵在地上,厉声诘问道:“傅钧,你是要造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