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卿去得火急火燎,回来得也匆匆忙忙。
带着几个下人,嘴里催促他们快些,生怕卫琛等不及,从墙上摔下来。
可真等顾晚卿把人带回后院,却见本该跨坐在墙头上的卫琛,竟安然无恙地站在院子中间。
他右手握了一把绿梅,左手负于身后,小小身板,挺直峻拔,昂首挺胸的模样,别提多孤高骄傲,不可一世。
顾晚卿愣在廊下看呆了,下人们也是一头雾水。
随后有人去主院禀报了袁氏。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袁氏便领着身边的张嬷嬷赶到了顾晚卿的院子。
看见不知如何出现在寒香苑后院的卫琛,袁氏也是一愣。
随后召来管家,问她府中护院都是如何当差的。
卫琛这么一个大活人进了府,竟也没有一个人发现,将其拦下来。
“我太傅府真是白养你们了!”袁氏气不打一处来。
主要还是因为卫琛是外男,虽说依照当朝律例,他贸然来访,只身探入顾晚卿的院子,倒也没有什么不合法律的地方。
但到底男女有别。
这事若是传出去,保不准会影响她家婠婠的声誉。她将来,到底是要嫁人的。
平日里顾晚卿要同卫琛交朋友,袁氏也没什么好说的。
虽然卫琛从小身体不好,是个药罐子,但他是卫太尉的第三子,倒是配得上与她家婠婠做朋友。
但也仅限于做朋友而已。
若是论及男婚女嫁,袁氏自然是第一个不答应的。
所以她此刻对卫琛的行为很是不满。
免不了端着太傅府主母的架子,训责他两句:“莫非卫太尉就是如此教导自家小辈礼数的?”
“我太傅府又不是没有正门可走,卫三公子怎的如此贸然前来,也不着人通传一声。”
卫琛自知是自己的错,礼数不周。
他来时便想到了这一点,不过他有自己的考量。
如今被袁氏冷着脸教训,卫琛也是一副低眉顺眼,任打任骂的端正态度:“此番是卫琛失礼,琛愿听凭夫人发落,绝无怨言。”
袁氏也没想到,平日里冷着脸谁也不搭理的卫琛,今日竟有如此教养与礼数。
说话的声音岁稚气未消,但字字句句恳切真诚。
若是她当真加以责备,倒是显得她这个做长辈的刻薄了。
袁氏看了眼卫琛手上难得一见的绿梅。
心下也猜到,这小子定然是来给她家婠婠送花的。
今日他二人本就约好了要去赏花,婠婠因病失约,本就心情郁结。
这卫琛竟能亲自给她送来这稀罕的绿梅,倒也算诚心。
袁氏几番思虑,最终看在绿梅的份上,倒也没再为难卫琛。
不过为了全礼数,她还是着人将卫琛从后门送出去,再从正门迎进来。
如此,卫琛便也算是她太傅府正儿八经的客人了。
-
卫琛再次回到顾晚卿的寒香苑时,她已经回屋换下了大氅,披了一件鹅黄色的厚袄子。
袄子的毛领雪白暖柔,衬得顾晚卿肤色润红,胜过三月桃花。
她换了衣服便在外屋等着卫琛。
不多时,卫琛由下人引入。
他与那把绿梅一起进入顾晚卿的视野。
一时间她竟不知该看卫琛好,还是赏绿梅好。
下人备了热茶与糕点,又替顾晚卿寻来花瓶。
她要把卫琛拿来的罕见的绿梅插在瓶子里,好生养护。
顾晚卿插花时,卫琛便坐在桌前看着她。
见她脸色尚好,精神头也不错,他心下的担忧才消减了几分。
“阿锦,这些绿梅便是你今日邀我去浮屠山,要赏的梅花吗?”顾晚卿软声开口。
卫琛思绪聚拢,温声回答她:“没错。”
“真没想到,浮屠山上竟然生长着绿梅!”顾晚卿这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绿梅。
以前只听爹爹提起过,说绿梅乃梅中佼佼者,其芳华清艳,品质高洁,举世无双。
“嗯,我也是偶然知晓。”
前世在浮屠山上为顾晚卿的父母姊妹挑选风水宝地时,无意间发现浮屠山半山一处谷中,竟有一片梅树。
其花色青绿,与众不同,前所未见。
卫琛曾尝试移树,想要将这罕见的绿梅种满顾晚卿的寒香苑。
可惜移栽的几株绿梅没有一株活下来。
后来卫琛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改种红梅。
还好,他还能将这罕见的绿梅送到顾晚卿面前,供她观赏。
这一世,他定要弥补前世所有遗憾,护得他的卿卿余生周全。
就在卫琛眸色深深,思绪游离之际。
顾晚卿插好了梅花,抬眸看向他:“对了,你今日到底是怎么进来的?为何不走正门?”
卫琛回神,目光聚在小姑娘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唇角扯开淡淡弧度:“走正门,必然会有人通传。”
“那又怎样?”顾晚卿觉得门房通传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全然没有意识到,卫琛直接跳过了她的第一个问题。
“有人通传,你便会提前知晓我来找你。”
“又何来惊喜可言?”青涩纯稚的童音噙着笑意,温柔难掩。
顾晚卿被卫琛这一说法惊愣了片刻。
略一回味,她才发现自己初初看见墙头上的卫琛时,确实是有那么一些惊喜的。
不过后来惊吓大过惊喜,她生怕卫琛从墙上摔下来。
“阿锦说得有理。”
“不过这么危险的事情,以后还是不要做了。”顾晚卿摆弄绿梅的花枝,随后见卫琛端坐一旁,静看着她,也不吃糕点不品茶。
忙不迭将糕点推到他面前:“今日这如意糕是我院子里的下人做的。”
“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可要尝一尝?”
卫琛被她乖软的模样暖了心。
自是吃什么喝什么都是好吃好喝的。
他在顾晚卿房中留了许久,直到夜幕垂落,袁氏那边派人过来留卫琛用饭。
卫琛这才意识到,自己该回去了。
顾夫人虽名义上是让他留下用饭,实际却是提醒他时间不早了,快些回他太尉府用饭去。
这点礼数,卫琛还是知道的。
他日后若想迎娶顾晚卿,自然不能给她的父母家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所以谢过顾夫人以后,卫琛便出府去了。
只是走之前,顾晚卿执意从他到门口。
到了府门,卫琛便没忍住,约了顾晚卿年后回春去帝京郊外踏青。
顾晚卿自是欢喜,这说明她与卫琛的关系已经近了一大步。
不过卫琛什么也没说,只是突然转变对她的的态度。
这让顾晚卿心下没底。
所以在他转身离去时,小姑娘从后面揪住了他衣袖一角,软声唤他:“阿锦……”
卫琛身形微僵,回身时,眸色复杂,声音温和:“还有话想说?”
顾晚卿倒是不太习惯他这般平易近人的态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鬓角:“我们如今,算是朋友了吗?”
她问完,便两眼专注地盯着卫琛。
盯得他有些面热,不自在。
眼神微微闪躲:“嗯,当下算是……”
“当下算是是什么意思?”
“难道以后你会变卦吗?”顾晚卿不明所以。
卫琛被她懵懂的模样逗笑,心下一动,本想抱她一下。
却又碍于这是在太傅府门口,诸多眼睛盯着,多有不便。
于是卫琛只是探手,轻轻揉乱了顾晚卿整齐的额发:“若是一辈子只做朋友,那多没意思。”
“以后……我们做点别的。”
比如,做夫妻。
“别的?”顾晚卿还是不懂。
被卫琛揉乱了额发也不恼,乖得让人想再捏捏她的肉脸。
但卫琛舍不得捏疼她,便依依不舍地收回手,叹了一气。
“卿卿,我们快些长大吧。”
“好啊!那我今晚多吃二两肉!”
“……真乖。”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更新哈~
PS:婠婠是女主乳名~
第6章 、今生006
年末,除夕。
自夜幕落下的那一刻起,帝京便万家灯火通明,点亮整座城池。
宫中圣上每年除夕都会举办宫宴,携后宫妃嫔、皇子公主,与朝中从三品以上的文武大臣及其家眷共聚于长庆殿中。
一起守岁,吃年夜饭。
所以每年的除夕夜,顾晚卿一家都会前往宫中赴宴。
只不过到了宫里,苏姨娘及其膝下庶出的一子一女,需得随宫人去偏殿用膳。
唯有正妻袁氏,以及嫡出的顾晚卿与她两位嫡出兄长,才能随顾准去往长庆殿正殿赴宴。
单凭这一点,顾晚卿便不太喜欢皇帝陛下举办的这场宫宴。
如果不是为了参加宫宴,他们一大家子定然可以齐聚一堂,一起吃年夜饭。
哪用得着在宫中分个高低贵贱。
顾晚卿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她的爹爹,当朝太傅。
府中这么多年,始终只有她母亲与苏姨娘一妻一妾两位后院。
且顾晚卿的母亲袁氏与苏氏一直相处和睦,这么多年,外人都说她二人亲如姐妹。
所以连同顾晚卿几个兄弟姊妹,关系也很融洽,平日里也并没有什么嫡出庶出的贵贱之分。
因为顾晚卿的大姐顾晚依便是苏姨娘所生。
可她们姐妹俩从小到大从未红过脸,关系亲密,胜过其他府上许多亲生姐妹。
偏偏这份和睦,来一趟宫里,总免不了被打破。
宫人前来带走苏姨娘母子三人时,顾晚卿明显看见苏姨娘神情哀戚地朝她爹爹看了一眼,似是很难过。
顾晚卿年纪小,即便因为入宫一事曾有一时片刻感到不快,但转眼她也就忘记了。
尤其是在宫宴上见到卫琛时,顾晚卿心下似有一只雀儿扑腾起了翅膀似的。
迫不及待想要朝卫琛飞过去。
今夜宫宴,朝臣家眷个个精心打扮,不敢给自家姥爷丢面。
顾晚卿从晌午以后便被她娘亲拉着折腾了一下午,衣服挑挑选选,头饰首饰试了又试。
最终,袁氏为她拿定了一件石榴红的长裙,又好生一番打扮。
所以卫琛注意到顾晚卿时,一眼便觉得,她是一位失落人间,粉妆玉琢的可爱小仙女。
冷了一晚上的俊脸上总算浮起一丝微浅的笑意。
因是在宫中,各种礼数规矩繁复。
顾晚卿便没敢当着诸多人的面,与卫琛打招呼。
她乖巧地跟在母亲袁氏身后,与旁边两位兄长并行。
离她最近的二哥顾晚相瞥见了不远处朝他们这边看来的卫琛。
忽然轻扯了一下顾晚卿的衣袖:“小妹。”
“干嘛?”顾晚卿拉回自己的衣袖,没好气地看了顾晚相一眼。
她这个二哥,年纪长她一岁,身为兄长,却半点没有兄长的风范。
平日里与顾晚卿抢吃的、玩的,兄妹俩没少打架。
想到这里,顾晚卿决定改变“兄弟姊妹间关系融洽”这个想法。
因为她和顾晚相,相处得一点也不融洽!
不过顾晚相这人一向脸皮厚,他能笑眯眯地把人气死。
比如此刻,饶是察觉到顾晚卿不想搭理他,顾晚相也还是嬉皮笑脸地与她小声说话:“听闻你与太尉府那个病秧子走得很近。”
“你真和他做成朋友了?”
听他将卫琛说成是病秧子,顾晚卿便气不打一处来:“阿锦不是病秧子。”
“他自上次感染风寒痊愈以后,便再也没有生过病,身体康健着呢。”
顾晚相勾着嘴角似笑非笑:“别激动,我只是随口一说,对他又没有恶意。”
“其实……我也想跟他做朋友。”
“所以小妹,你能不能帮二哥一个忙,让卫琛也跟我做朋友如何?”
京中名门子弟,之所以不和卫琛一起玩耍的原因,其实并非全是因为他是个病秧子。
更大一部分,是因为他性格实在孤傲,看人的眼神,仿佛谁也入不得他的眼,谁也不配做他的朋友。
时间久了,大家为了不被他瞧不上,便先抱团瞧不上他。
顾晚相便是其一。
不过过去这段时间里,卫琛的变化,书院里大部分的学子都看在眼里。
正如顾晚卿所说,自从卫琛上次风寒痊愈以后,他便再也没有生过病。
不仅如此,书院骑射箭术的课业,他的表现也一次比一次出色。
仿佛那场风寒,令他彻底脱胎换骨了一般。
连性子都变了许多。
虽然卫琛还和以前一样,不主动与人来往,依旧目空一切。
但他明显少了几分孤傲感。
尤其在他和顾晚卿相处时,顾晚相总忍不住有一种错觉,仿佛卫琛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顾晚卿没有应顾晚相。
她才不会替他牵线搭桥。
以他的品性,回头可别把卫琛给带坏了。
再说,顾晚相何时缺过朋友。
谁知道他肚子里是不是装着一肚子的坏水,等着倒在卫琛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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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对于顾晚卿而言,属实无聊。
她唯一感兴趣的便是食物和饮品,吃饱喝足,便无心去欣赏大殿中央歌舞升平的景象。
好在酒过三巡,东宫太子请示圣上,提出带着殿内一帮孩童去西偏殿游戏。
圣上龙颜大悦,当即便允了。
于是顾晚卿和卫琛等一帮年纪相仿的孩童,全都移步西偏殿,一起玩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