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车上,邵明姮忍了好几次,终是没能摁下好奇。
“郎君,琼娘是被人害了吗?只是为了那把琵琶?清月教坊为何不报官,怎么还有个长相一样的琼娘?会是琼娘的双生姐妹吗?”
她一连问了好几句,满怀期待的看着顾云庭。
顾云庭阖着眼皮,声音冷淡:“不知道。”
夜里,顾云慕自角门进来。
“这小娘子睡得可真够踏实的。”
屏风后,罗汉榻上,邵明姮裹着薄毯侧躺在那儿,朦胧的月光缓缓倾泻,她连开门的声音都没听到,拥着被子,睡得恬静。
“今日傍晚,方平从西城门坐车回来。”
顾云庭道:“清月教坊有问题,那个叫琼娘的恐怕已经被灭口,下午我去过商铺,怕是打草惊蛇,兄长盯好方平,若他想金蝉脱壳,务必以杀人罪抓获。”
“你的意思,琼娘是他杀的。”
“不管是不是,都与他逃不开干系。”琼娘的琵琶受损,拿去修的人正是方平。“兄长拿人时,切不可透露盐税半点风声。”
顾云慕点头,斜靠在圈椅上思索半晌,忽然开口问道:“你和她便一直分床睡觉?”
顾云庭愣住,随即别开眼。
“兄长可以回了。”
“维璟,不会吧?”顾云慕惊得眼珠滚圆,“你没碰她?你是不是有病,有病得治,咱们顾家不能绝后。”
“顾家有兄长便足以。”
“顾维璟,你真是个疯子,高宛宁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活过来的。”顾云慕冷笑,临走转过头来,像是通知,“父亲写信给我,说妹妹看中一个男人,徐州的。”
顾云庭抬头,神情冷冷。
“好像叫崔远。”
.....
午后,顾云庭要乘车去往城外,邵明姮跟在旁侧。因他并未提及要去作甚,邵明姮只好在脑子里胡思乱想。
“你和崔郎君可断干净了?”
他问的突兀,邵明姮缓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我和崔郎君没有任何干系。”
顾云庭翻了页书,没再说话。
邵明姮禁不住问道:“郎君是何意思,怎么会突然提起崔郎君。”
“或许他会成为我妹夫。”
邵明姮惊讶地瞪大眼睛,马车颠簸,她从榻上滑下来,双手摁在顾云庭膝上。
“你还有个妹妹?”
顾云庭淡笑:“我为何不能有妹妹。”
关注点倒是清奇。
崔远长相俊朗,又是三甲十四名,馆选之后在京中茶肆与同窗闲聊,恰好被顾云庭的妹妹顾香君偶遇,一见钟情,回府后便央求陈国公去提亲。
陈国公觉得她在胡闹,本不欲搭理,可谁成想崔远回徐州赴任,顾香君留书出走,偷偷跟了过去。
顾云庭自然没将来龙去脉说与邵明姮,只叫她心中有数,省的有朝一日看见崔远和顾香君站在一起,茫然不知所措。
溪水潺潺,鸟鸣清幽。
林中温度比城里要低,邵明姮抚着手臂,抬眼看向四下。
此处距翠华山有半个时辰车程,风光秀丽,是避暑佳地。
顾云庭闲暇时不爱赏玩,除非别有目的。
两人沿着山径走了一刻钟左右,身上已经开始冒汗,密林中没有风,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邵明姮看见溪水,赶忙过去鞠了捧洗脸,凉意沿着下颌钻到颈间,燥意消减,那股不适感也跟着褪去。
忽听“咚”的一声响。
她起身回头,哪里还有顾云庭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为了榜单压一下字数,然后下一章更新在周四下午三点哈
第16章
◎邵明姮被丢到了床上。◎
“郎君!”
因为周遭过于安静,她的声音显得异常空寂,仿佛带着回响重新涌入耳畔,她后脊浮出冷汗。
没有回应,除了最初“咚”的那声。
邵明姮反复在心里回忆,琢磨,确认是类似掉进坑洞的响动,她慢慢往前走,时不时低头看脚下路况。
很快,绿草丛生的地面凭空出现凹陷,她松了口气,小跑过去,果然看见趴伏在洞中的顾云庭。
“郎君,你还好吗?”邵明姮唤他,但顾云庭没有任何回应,已然昏厥过去,她俯身趴在洞口,扒着洞沿往下丢了颗石子,“醒醒!”
定是摔到脑子了。
邵明姮往后张望,若凭她自己来救,恐怕有点难度,长荣距离他们约有两刻钟光景,她若跑快些,往返回来不过小半个钟头,在这段时间里,顾云庭应当不会出事。
她打定主意,迅速爬起来。
忽然腰间东西滑出,待她想伸手去抓,那东西簌簌急坠,“嗒”的掉进洞里。
她低头看了眼佩袋,又看向洞里,几乎没有犹豫,她解了榴红色帔子挂在洞口的树上,纵身一跳,扑倒在顾云庭身边。
洞里昏暗,她双手摸索向前,很快找到东西,因为轻便的缘故,并未摔坏,她忙仔细收回佩袋中,复又躬身低头,寻到顾云庭的脸,拍了拍。
“郎君,郎君醒醒。”
他们若迟迟未归,长荣定会主动找寻,只是没有与他说大概折返时间,等候的光景便显得格外漫长不定。
夏日衣裳单薄,邵明姮便将顾云庭的外裳剥开,叠成一团垫在他脑后,庆幸的是,只摔破一点皮,流血很快止住。
长荣找到他们时,已经是两个时辰后。
日头西斜,温度骤凉。
罗袖找来大夫,此刻正在主屋为顾云庭看诊包扎。
屋内站着好几个人,邵明姮便一瘸一拐走到廊庑下,挨着扶栏虚坐,右脚扭到,现下隐隐发疼,她弯下腰,撩开裙摆看了眼。
肿的粗了一圈。
手指轻摁,她嘶了声,慢慢直起后背靠在廊柱上,双手覆着胸口,凉风袭来,她闭上眼,耳畔仿佛响起熟悉的声音。
“阿恒,我等着你的画。”
“在你生辰宴上,我有事同你讲。”
三郎要说什么,她猜过好多次,但再没机会去验证了。
扇骨有棕竹的清香,她没想好要画什么,便一直空着,她本想做一幅最好的图,给三郎看看,她的画配得上他亲手做的扇,她邵明姮也配得上他这位英俊魁梧的少年将军。
“姮姑娘,让大夫也为你瞧瞧吧。”
罗袖掀帘出来,看见她脸色有点发白。
邵明姮睁开眼,扶着廊柱站起,她指着右脚脚踝,“不必劳烦大夫,姐姐找人帮我去凌阴取点冰,我冷敷一下就好。”
罗袖蹲下身,撩开裤腿看了眼,皱眉心疼:“都肿成这幅样子了,定是伤到筋了。”
仰起头来又问:“旁的地方有没有伤到?”
“没有了。”邵明姮跳下去时用了巧劲儿,护住最要紧的头部和颈部。
罗袖吩咐长荣去取冰,转身回来坐在旁边。
“知道你担心郎君,关心则乱,怎么不想着去喊长荣帮忙,自己个儿跟着跳下去?多亏没有摔坏腿,不然你一个小娘子,后半生可怎么办。”
邵明姮不知该怎么接话,毕竟这关心的名头担的有点名不副实,她只好讪讪点头,柔声道:“下次不敢了。”
罗袖嗔她:“你快去屋里躺着,脚踝好之前,不要下地走路。”
顾云庭是半夜醒来的,要水时,发现很快端到床头,抬眼,才看见来人不是邵明姮。
他起身,后脑传来震疼,像箍了个全是刺的铁圈在头上。
银珠取来杏黄色金丝团花软枕,垫在他肘间,“郎君可算醒了,这是大夫叫人煎的汤药,罗袖姐姐说您再不醒就得想法子灌下去,真是谢天谢地了。”
顾云庭喝了口,问:“她呢?”
银珠递上巾帕,答道:“姮姑娘也受伤了,罗袖姐姐叫她去西院歇着,这两日便由我们轮番伺候。”
“她也掉进洞里了?”
银珠忙把邵明姮为了救他,奋勇跳进坑洞的事添油加醋讲了一遍,说完还重重感叹,“姮姑娘为了郎君,连死都不怕。”
顾云庭蹙眉:......
那坑洞虽深,也不至于要人性命。
只是邵明姮聪颖,怎么会做出如此莽撞之举,她要救自己,明明可以求助长荣。
他捏着额头,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屋檐上,秦翀和关山自漆黑无垠的夜空一跃而来,脚尖垫着瓦片轻点两三下后,一个立在屋脊,一个站在树梢。
长荣端着铜盆经过,瞟了眼,哼唧:“郎君受伤时你们去哪了,现下才回来,哼。”
秦翀折了截树枝,嗖的甩出。
树枝插进长荣脚尖前的土里,离他鞋面只差一寸。
长荣愤愤瞪圆眼珠,气呼呼地将那树枝碾进土里,“就只会欺负我!”
顾云庭下地,洗了把脸,只觉嘴里全是苦味。
秦翀和关山进来秉报追查之事。
“尸体在翠华山山脚废弃的井中,找到时只能辨出是具女尸,尸身已经泡的面目全非。”秦翀打开包好的帕子,是一根卷曲的琴弦。
“属下看过她的手指,指甲修剪平整,指腹除去小指外都有茧子,尸体颈部被勒断,几乎与尸身分离。”
顾云庭没有再问,轻咳着扶在额间,抬手示意关山呈禀。
关山动了动唇,羞愧道:“跟丢了。”
顾云庭却并不意外,淡淡嗯了声。
“人既已跟丢,便去告诉兄长,今夜务必将方平捉拿归案。”
“罪名,”顾云庭手指点在桌面,蹙着眉头忍下疼痛,“谋杀教坊乐姬琼娘。”
秦翀上前,“可清月教坊里还有一个琼娘。”
“也一并抓了。”
他语气平静,却有种不容抗拒的威严,“与方平关在相邻牢狱。”
方平必不会是凶手,他爱琵琶如命,不会用如此名贵的琴弦做凶器,只不过他涉及盐税案,虽不知道参与多少,但此番抓捕,即便以谋杀的名头也决计会惊动徐玠。
顾云庭披着外裳,月光如水,隔着支摘窗倾泻洒落。
罗汉榻上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屏风收起后搁在床尾支架间,床上无人。
他推门走出,踱步经过月门。
长荣跟在身后,顾云庭摆摆手,长荣便退了回去。
西院屋内没有燃灯,他站在院中,负手看向楹窗,池子里的鱼偶尔拨弄水面,发出浅浅的咕噜声,起风了,吹得衣袍翻卷。
他转身欲走,听见屋内“咣当”一声。
邵明姮摔懵了,趴在地上半晌没有反应。
三郎和哥哥骑马往桃林奔跑,他们仿佛看不见自己,邵明姮急了,爬上马背追赶喊叫,可人影越走越远,她喉咙里的声音就像被罩了起来,蛛网般黏成厚重的压力,她急的大哭,人却找不见了。
疾风自耳畔刮过,马匹冲向悬崖,陡然的失重感让她惊醒。
而思绪仍沉浸在梦里。
门被推开,她看过去。
清瘦劲拔的身影,笼在月光的薄纱中,看不清面容,却能感觉到来人的冷厉淡漠。
顾云庭走到床前,居高临下睨着,那仰起来的面庞布满水痕,神情迷蒙凄楚,双肩颤了下,似乎还没睡醒。
“哭什么?”他语气没有腔调,比夜风冷淡。
邵明姮抬手拂向眼睛,想爬起来。
顾云庭却比她更快一步,弯腰低头,左手抱住上身,右手自膝盖下穿过,双臂用力,起身将她抱了起来。
他身上的药味很重,脚底却很踏实,他没有立刻放下邵明姮,反而抱在怀里面无表情的观望。
邵明姮一动不敢动,杏眼也跟着回望观察。
顾云庭的眸子浓黑深邃,即便此刻没有笑意,这双眼睛也是极好看的,只是因为太冷,让邵明姮有一丝陌生的胆怯。
可,月色很柔,柔的让她想起梦中,三郎回眸时的笑。
鬼使神差。
她伸出手,屏住呼吸,指尖触到顾云庭眉眼时,能感觉到他倏然绷紧的身体,冷玉般阴戾的表情。
邵明姮被丢到了床上。
她拉过薄被,试图将自己藏起来。
顾云庭的手在发抖,他握了握,重新背在身后。
有一瞬,他险些咬上她的唇。
他觉得自己似乎摔得严重,以至于脑筋不清醒。
薄软的被子勾出她玲珑有致的身形,她朝内侧躺,只露出几绺乌黑的头发。
似在发抖。
顾云庭平复了心情,走上前将她蒙在头顶的被子掀开。
小娘子的眼睛紧紧闭着,睫毛上沾了水雾,牙齿咬着唇瓣,在轻声哭泣。
“为什么哭?”
他又问了遍。
邵明姮瘪了瘪嘴:“太疼了。”
顾云庭往下看了眼,银珠说她伤到脚踝,已经用冰块冷敷过。
他掀开床尾的被子,邵明姮倏地勾起脚尖,想往后躲,被顾云庭握住脚踝拉到膝上。
雪白的脚面,脚踝却肿的碗口粗,他伸手摁了摁,听见邵明姮隐忍的痛呼。
“娇气。”
他从怀里掏出瓷瓶,抠出药膏抹在那处,他的手指像青竹一样有力,涂抹的时候打着圈,疼的邵明姮冒了满头热汗。
但停止涂抹,脚踝反而有种轻松舒缓的感觉。
“多谢郎君。”邵明姮披头散发坐起来,屈起膝盖看了眼脚踝,“我以后不娇气了。”
顾云庭瞥了眼。
小娘子的眼睛亮晶晶的,没滚出的泪水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心间一动,从后握住她颈项。
作者有话说:
顾云庭:....就莫名其妙,明明可以去叫人,脑子怕是有包才跟着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