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薄情——三月蜜糖【完结】
时间:2023-02-22 12:19:45

  周遭热闹喧嚷,人潮如织,舞龙耍戏的队伍招来阵阵叫好, 江面浮动着花灯,将水色映照在绯红之下,画舫沿着水流缓缓行进,袅娜的歌姬为船内贵客助兴,只着单薄的襦裙立在船头翩然起舞,酥/胸如雪,纱幔似的衣裳沿着肩颈掉落。
  笑声随之远去,与那潺潺流水混作一团。
  顾云庭就站在暗处, 目光冰冷的望着他们。
  窦玄的氅衣裹住邵明姮的身子,从头到脚,她仰着小脸, 泪眼迷蒙, 素白纤软的手指贴在窦玄面颊, 随后,她整个人覆了上去, 边哭边伤心欲绝。
  她在等谁?
  顾云庭暗下眼神, 脑中想起高宛宁说过的话。
  宋都督有三个小郎君, 阿姮便与最小的那位青梅竹马, 情投意合,若非邵家宋家落难,想来前年两人便会定亲, 成婚。
  阿姮对宋家三郎, 喜欢的要紧。
  而他, 恰好有一双相似的眼睛, 或许阿姮在顾宅的两年多里,无数次将他当做宋三郎。
  顾云庭一瞬不瞬的冷眼看着,看她的双手慢慢环过窦玄的腰,脸靠着他的胸膛,就像曾经抱着他的样子,温顺乖巧,让人想要回抱住,想要亲吻他。
  他喉咙滚了下,想起邵小娘子在床榻间,缱绻温存,告诉他,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笑起来时最好看。
  他明面上不显,背地里却对着铜镜扯开唇角。
  如今看来,大抵是他想多了。
  很好,很公平。
  都是替身,谁也没有对不住谁。
  他心口微疼,继而目光幽沉向对面走去。
  窦玄还在怔愣中,一抬头,看见有人朝他瞥来一记凌厉之色,逆着光,那脸犹如笼在霜雪之中,令人不禁生出寒意。
  雪青色氅衣划开弧度,一股冷香随之飘出,待人走过,窦玄忽然反应过来,他兀的回头,那人已经转过长廊。
  是顾云庭。
  他只见过一次,且是数年前翠华山上。
  后来顾香君为了让崔远登门,便将他们三人都请到顾宅,却没见到顾云庭,只记得邵小娘子被刁难罚站在烈日当下。
  今日情景,叫他有种百口莫辩的焦虑感。
  “邵娘子,你认错人了。”他又唤,抬手擦了擦汗,方才顾云庭的眼神着实令他不安,像是误打误撞闯入他专属领土的兽,必然要有嗜血的厮杀。
  邵明姮仍在哭,许是酒意醉人,勾出伤心事,她双手紧紧抱着,又在窦玄衣襟处蹭了蹭泪,声音含糊不清。
  “阿姮!”迟迟不见邵明姮回去,申萝与崔远出来寻她,谁知打眼便看见此等景象,两人俱是僵住。
  申萝凑近听了几句,便知因为何事,遂温声劝着,叫她松手。
  邵明姮却不肯,拼命摇头。
  崔远望向窦玄,他摊开手,满是无辜的表情。
  “我来吧。”
  崔远想从窦玄怀里抱起邵明姮,谁知她忽然拽住窦玄的衣襟,无论如何都不松开,且发出恼怒的声音。
  像是护食被抢的猫儿。
  窦玄为难地看着崔远,道:“不然还是我来吧。”
  他顺势抱起邵明姮,申萝忙在前头领路,一直抱到马车旁,崔远打开帘子,窦玄弯腰将人放进去,然放下后,想往外退出,小娘子的手却依旧拽着他,他满脸通红,只得双臂撑住自己。
  崔远攥着车帘,有点激动:“窦兄,快出来吧。”
  窦玄尴尬:“稍等我一下。”
  他不得不用手去扥领口,谁知才扥了两下,崔远便急了,喊道:“你别伤着她的手。”
  窦玄嘶了声,累出一头汗。
  便见崔远沉思少顷,道了声“委屈窦兄了”,便拿着匕首登上马车,将被握住的衣领割裂,怕割到邵明姮,遂几乎将窦玄的衣裳扯到肩颈处。
  割完,窦玄便觉得自己半边胸膛露出来了,寒风一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低头看了眼,崔远舔了舔唇,道:“明日我赔窦兄一件新衣。”
  他们下了车,申萝上去,放下帘子便与之辞别折返。
  三楼的凭栏,有人将这一切收入眼中。
  氅衣厚重,勾出颀长矜贵的身形,他目光幽幽,阴郁的面孔与夜色融为一体,纤长皙白的手指捧着暖炉,指尖捏到苍白。
  ....
  长荣正在收拾主屋,听见动静,回头。
  顾云庭踱步进门,外面下起小雪,在他发顶,肩膀落下薄薄一层银白,他慢条斯理拂去,从架子上取了本书,坐在案前翻看。
  “郎君,夜深了,早些睡吧。”连日赶路的疲惫涌来,长荣悄悄打了个哈欠,将炭火拨弄的极旺。
  顾宅主屋换了张架子床,在高娘子睡过后便重新布置了。
  顾云庭抬眼,却没有走过去,反而扫向外屋的罗汉榻。
  长荣了然,解释:“咱们回来的匆忙,恐怕外屋会冷。”
  顾云庭垂眸,继续看书。
  炭火的噼啪声不时响起,长荣支着脑袋一磕一磕的打晃。
  忽然
  顾云庭问他:“宋三郎是个什么样的人?”
  长荣猛地惊醒,搓眼啊了声,一脸茫然。
  顾云庭蹙着眉,手中的书页许久没有翻动。
  “前几年在这儿听说过,是个少年将军,很早便随宋都督在军中历练,有时候出门都能听见小娘子议论,道他英武俊朗,眉眼如春,骑着马走在路上,若是不经意一笑,满街娘子的魂都就被勾跑了。
  不过我觉得有点夸张,不大相信他会长得如此好看。”
  他说的起劲,说完忍不住问:“郎君,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宋三郎了。”
  顾云庭默了瞬,道:“他死了吗?”
  “不是守城战中就死了吗?”长荣越发摸不清头绪。
  “去叫秦翀进来。”
  秦翀便知道不好,果然,一进门便有个犀利的问题等着他。
  “邵小娘子一年多的时间里,在做什么?”
  “这,我没查过。”
  “明日晌午把查完的结果禀报我。”顾云庭合上书,起身,走到外屋罗汉榻前,“把炭火搬过来吧。”
  ....
  翌日秦翀便查出宋三郎可能还活着的消息。
  “姮姑娘一直都在找他,据说沿途都有消息证实宋三郎还活着。”
  顾云庭没有应声,过去四年多,若宋三郎对邵小娘子有情,便是爬也爬回来了,但他没有,只能说明两件事。
  宋三郎不喜欢她,或者宋三郎早就死了。
  他下意识偏向于第一种。
  “着眼线去找,不要走漏风声。”
  “找宋三郎?”秦翀纳闷,“找他作甚?”
  顾云庭斜睨过去,秦翀赶忙拱手答道:“是!”随后快步退出主屋,合门,深吸了口气。
  关山瞪他:“又说错话了?”
  秦翀拍胸:“我这个后知后觉的毛病总是改不了,大约是说错话了。”
  关山也很好奇:“就算宋三郎还活着,姮姑娘为何要找他?”
  “你都不知道,我更不清楚了。”
  再见窦玄是在离开徐州时,邵明姮醒酒后看见手里攥着的衣领,吃了一惊,申萝便将她醉酒后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邵明姮越听越觉得对不住窦玄,故而送行时,真诚地同他道歉,又从荷包中取出银子想要赔他衣裳。
  窦玄倒不好意思了,哈哈笑着指向崔远:“他割的,他已经赔了我一件新衣,邵娘子不必介怀。”
  崔远还要待些时日,便只好目送马车离开。
  窦玄手臂搭在他肩上,调侃:“再送下去,你倒不如跟着一起回长安县了。”
  崔远失魂落魄,“我是想跟着回去。”
  窦玄一愣,“崔兄,有句话我思来想去还是要提醒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崔远与他并行往回走着,“如今她和顾云庭没有半分干系,我是可以喜欢她的。”
  “崔大人同意吗?”
  一句话,问的崔远面色惆郁。
  “虽没人再敢议论,但崔大人必然也能轻易猜出,毕竟邵娘子在顾宅是实打实住了两年多,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关心,会是出于什么好心肠?
  大抵都是腌臜不堪摆到明面上的。崔兄,我知你对邵娘子一片真心,但若不能说服崔大人接受,那便千万别去招惹。
  否则,只会给邵娘子增添麻烦。”
  这番话他说的赤诚,崔远点头,“我知道的。”
  末了,补了句,“其实她根本就不喜欢我,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惨淡一笑,他向前走去。
  邵怀安写来的信,不曾说清具体为了何事,但信中焦急之态尽显,只说让她速速归来,有要事相告。
  邵明姮与宋元正沿途歇了两晚,虽说时有下雪,但路上还算好走,故而十日后顺利抵达。
  邵怀安走在前面,她紧紧跟在身后,裙裾飞扬,氅衣鼓开高高的弧线。
  “哥哥,到底怎么了?”
  气氛不对,她小跑着跟上去,扯住邵怀安的衣袖。
  邵怀安看着她,目光灼灼,“阿姮,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雕花木门紧闭,兄妹二人站在门外,雪粒子不停拍向廊檐,风吹起乌发,邵明姮抬手拂开发丝,隔着门缝,仿佛有一股淡淡的药味。
  她的手搭在门框上,轻轻推开。
  温暖扑进怀里,她打了个激灵,不解的看向邵怀安。
  “去看看。”邵怀安示意她往前走,从他的眼神中,邵明姮能看出紧张和兴奋,难以言喻的欢喜。
  她走到床前,忽然回过头去,有种隐隐的期盼即将成真,大脑瞬间空白,以至于她忘了呼吸,浑身上下绷的紧紧。
  邵怀安冲她点了点头。
  手指抓着帘帷,邵明姮大气不敢出,随着帘帷的掀开,她的眼中不可遏制的充盈了泪水。
  床上躺着的人,是邵准,是她失踪四年多的父亲。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又来晚啦,而且今天只有一更,短小君。(码到比较关键的转折点,不想太草率了)
  明天上午会有一更,然后明天一整天是一万二更新,等我!
 
 
第53章 
  ◎三郎,我带你回家◎
  邵明姮几乎一夜没合眼, 屋中炭火烧的噼啪作响,混着药香暖融融地熏浸入怀,她托着腮, 双目时不时沾上,又缓缓睁开。
  邵怀安从外面进来,风一吹,她打了个冷颤,倏地坐直身体。
  “哥哥,你来了。”
  “父亲是中毒。”邵怀安拍拍她的肩,挨着一旁坐下,“当年他身体不适, 却瞒着没有告诉我们,自以为是积劳成疾,不是什么大病, 却不知其实早就被人下了药, 毒/素日积月累, 表征渐渐显现,便是连我们都察觉不了异样, 无论如何都猜不出是谁动了手脚。
  叛军攻城时, 父亲与宋都督手下几十个精兵突围, 或许是突遭变故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令毒素迅速蔓延,宋元正使出最后一把力推他出去,父亲便觉得不对劲, 但事发紧急, 他顾不上思考, 抢了一匹马便往外冲, 但叛军发现了他....”
  邵明姮咬着唇,问:“所以是宋昂救了父亲。”
  邵怀安点头:“父亲说,宋都督觉察有异,特命宋昂前去支援,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宋昂赶到时,父亲被叛军砍伤,他带着父亲厮杀,拼尽全力冲出包围驾马奔离,城楼在身后被炮火炸开。”
  “后来呢。”
  邵明姮抹了把泪,忍不住握住邵准的手,贴在腮边。
  她三岁丧母,是父亲和哥哥带着长大的,她不知别人的父亲是何模样,但她的父亲慈祥温和,与她说话从来都极具耐心,不会烦躁更不会因公务忙而敷衍应付,他总是笑盈盈的,不急不缓回答她任何问题。
  邵怀安拿着帕子擦她的眼角,叹了口气:“父亲体力不支,余下的话尚未来得及讲出。”
  大夫已经为邵准祛过两次毒,但他面容仍旧有些乌青,唇呈紫红色。
  “我竟不知,在流放岭南时,每回遇到危险,都有父亲暗中帮助,他身体不便,却还是撑着过去保护我,邵家昭雪,我从岭南折返,只差一点便能父子重逢。
  但,有人追杀我,父亲为了我的安全,留下与他们周旋,布迷障....”
  邵怀安别开眼,忍着酸楚继续:“他本就在毒素未清的时候东躲西藏,才会体力不支中了箭,正是那支箭,叫他险些断送性命。”
  邵明姮攥紧手指,看了眼邵怀安,欲言又止。
  邵怀安捂住脸,哽咽:“是我害了父亲。”
  邵明姮摇头。
  “阿姮,夫妻一场,大难临头,我不恨她抛弃我,但我恨她为了自身名声杀我,杀我的父亲。”
  “哥哥,是昌平伯的主意,其实高娘子她...”邵明姮如鲠在喉,根本就是难以解释的事实,但邵怀安如此恸哭,她心里更难受,“她或许为难,毕竟那是她的父亲。”
  邵怀安笑:“她若有了心思,大可邵家出事便答应了顾家二郎,但她没有,非要弄出这么一番动作,非要让人觉得她高洁不染,辗转害了人,又岂是无辜可以做解?”
  邵明姮没有说话。
  她知道哥哥憋着一股怨恨,他可以发泄,可以指责,但她不能,即便她心中就是这般认为,她也不能不管不顾向哥哥捅刀子。
  “哥哥,先前你受伤时,我认得京里一位大夫,他用药虎狼大胆,小饼已经骑快马去请他,最多两三日便能回来,父亲一定不会有事。”
  ....
  千里之外的徐州,大雪骤停。
  东郊樱桃园附近,银白素裹,马蹄踏出一条路来,沿着园子附近来回逡巡。
  顾云庭穿着裘皮大氅,双耳已然冻得通红,手里的暖炉只剩一点点温热,他握着缰绳,缓缓行走在密林当中。
  根据传回来的消息,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沿途一直都有踪迹,却又断断续续,找到后来,他忽然发现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在逃离,而线索的中断其实源于这片樱桃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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