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内监笑眯眯的很是好脾气,只是因为身材圆润,走得匆忙,故而满头大汗,“邵大人和邵娘子刚进京,我却不知道从哪找,打听了好些人,马都跑的喘不动气,这才找到邵家大门,您瞅瞅,后院我那马,累的快厥过去了。”
他笑着,便又抬手做扇扇了几下。
邵明姮会意,忙将荷包解开,笑盈盈道:“请中贵人吃茶。”
“这怎么好意思。”话虽这么说,递过来的荷包却没往外推,内监的笑更浓,跟着给她解释。
“邵娘子不必担心,大长公主年岁与你差不多,性子最是好相与的,也不单单请你一个,城里官家小娘子都有份,便当去凑个热闹,看看公主府的芍药牡丹迎春什么的,公主府的花园子,大的能办好几场马球。”
“多谢中贵人提点。”
便又吃了盏茶,这才告辞离开。
邵明姮捏着邀帖,愈看愈觉得奇怪,“哥哥,这种邀帖可以回绝吗?”
邵怀安思忖少顷,“去看看吧,毕竟是大长公主的盛情,咱们初到京中,你也好多认识几个小娘子。”
他这般说,邵明姮仍旧觉得不太踏实。
夜里变天,又是风又是雨的,她不知怎的做了个古怪的梦。
梦见顾云庭,他什么都不说,站在自己对面,然后她想走,他便跟过来,就像怎么都甩不掉。
她气急,转身想要打他,却被他握住手腕,顺势摁在墙上。
后来他亲她,她反抗,便在纠缠中醒来了。
后半夜无论如何再也睡不着,索性披了衣裳,坐在书案前画画。
丹砂磨开,混进颜料里,浓稠靡丽,她托着腮,慢悠悠点着石榴花瓣,待到天色大亮,一幅画便也做完了。
邵怀安要带她去成衣铺子选几身衣裳,邵明姮便与父亲说了小会儿话,跟着去了。
沿途她总觉得有人跟着自己,便时不时掀开帘子往后看,但又什么都看不见。
铺子里大都是京中时兴的春衫,邵明姮一进门,掌柜的便觉眼前一亮,很是热络的为她介绍各种面料做工,无不详细。
邵明姮专心听着,忽然肩上一重,后头传来一声清脆的笑。
“邵小娘子,别来无恙!”
邵明姮转身,看见歪头朝她挤眉弄眼的刘灵。
“刘娘子!”
“是我!”
“好巧!”
“不巧,我一路跟过来的。”她倒是坦荡。
邵明姮有点回不过神,“是你一直跟着我。”
刘灵嗯了声,继而拉着她手臂边看衣裳边解释:“我知道你哥哥升官进京,所以早早等着你们了,今早才打听到你们住处,见你俩登上马车,便也一路跟随过来。”
“你不会又来议亲吧?”邵明姮想起上回她突然离开,忍不住笑了笑,“还是同你表哥吗?”
刘灵拍她手背,“谢天谢地,爹娘还算疼我,知道表哥情况复杂,便也不再强行逼着我嫁他,总之,这门亲事不用担心了。”
“那是要好好恭喜你。”
“那一会儿去你家,请我吃饭如何?”
“自然是好的。”
两人很快挑完衣裳,出门看见等候的邵怀安。
刘灵不知避讳,明目张胆的将他打量一番,忍不住促狭:“比我刚捡到他那会儿更俊了。”
邵怀安认出她,忙拱手作揖,“邵某感谢刘娘子救命之恩。”
三人回去府中。
邵明姮整理衣裳,发现束腰处有条微不可查的缝隙,便拿着去找邵怀安。
“哥哥,劳你帮我补一下。”
刘灵惊讶的瞪大眼睛,看着邵怀安熟稔无比的接过衣裙,从方匣中取出针线,端坐在楹窗前穿针引线,继而将那缝隙修补的完美无缺。
她彻底呆了,“你哥哥也太好了。”
心里默默又骂了一句:刘朔你个混蛋!
“对,我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邵明姮嘴甜,从前总爱说些好话哄着邵怀安,而今邵怀安已经许久没有听过,乍一听,眼睛鼻子都有点酸。
刘灵巴巴抱出自己那两件,指着袖口问道:“能不能帮我改窄一下,一寸就好。”
邵怀安便起身过来翻看,他身上有股读书人的气味,刘灵最不喜欢读书人了,可不知怎的,她却觉得邵怀安的读书味很香,很暖,她忍不住偷偷多吸了几口。
然后,邵怀安将袖子贴在她手臂上,比划了大致尺寸,刘灵还呆着,他已经转头坐回去修改。
日光暖暖,洒了他一身朦胧的光晕,白皙的皮肤似美玉一般,长睫微垂,身量笔直的像是松竹。
刘灵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好些词汇,却发现哪一个都不贴切,最后暗暗感叹:真他娘的好看。
膳食是寻常的饭菜,刘灵却吃得很香。
临走得知邵准中毒,便很是阔气地出门去药铺,买了六两重的老参,说是改日再登门叨扰。
春日的气温一日日升高,花宴这日尤其厉害。
邵明姮穿了身细罗豆绿色长裙,挽着流云髻,配一对攒珠石榴碧玉簪,算是中规中矩的穿戴。
邵怀安送她出了门,忍不住一再叮嘱,马车驶离了视线,这才老父亲般折返回屋。
公主府门前陆续到了几辆马车,下来的女眷衣着华美,姿容俏丽,邵明姮大都不认得。
入门前递了邀帖,便有管事的引领入内。
行走间,邵明姮便也不动声色打量府内光景,不成想,正专心走着,迎面传来一声低呼。
“邵娘子,你也来了!”
她抬起睫毛,看见对面站着两个女子,其中一个是高宛宁,另一个则是出声的高静柔。
若是从前,在高宛宁没有说话时,高静柔是断断不敢开口的,今日是怎么了,邵明姮觉得有些奇怪。
便应付地瞥去一记目光,随后便要跟着管事继续走。
偏高静柔不准备轻易错过,施施然走到她面前,恰好就将半个月门挡住。
“上回分别还是在徐州顾宅,如今再见,还未来得及说一声恭喜邵娘子,邵家翻案,邵娘子往年的那些事...便也不算委屈。”
管事的余光一扫。
却见邵明姮面不改色,唇角微微一弯,状若不懂:“哪些事,劳你仔细与我说清楚。”
高静柔猛然吃堵,竟小半晌没回过神来,照她的意思,寻常人听到这种揭短的暗示,早该羞得找个洞钻进去,她倒好,没脸没皮还敢反问。
当她不敢说吗?
刚要反驳,高宛宁轻咳一声,走到她身前。
“阿姮,既遇到了,咱们便一道儿走吧。”
邵明姮福了一礼,冷声道:“不打扰高娘子清闲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跟着管事离开。
才走没多远,高静柔就低哼:“做过外室的人,还敢来这种场合,也不知今日来的都是没出阁的姑娘,破了身子还这么嚣张,呵,我倒要看看她能猖狂到何种地步,我非要扒了...”
“啊!”高静柔捂着脸,声音尖细,“嫡姐,你怎么打我?”
高宛宁焉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指桑骂槐,冷眼一瞟,斥道:“你今日能跟我过来公主府,是我同哥哥知会过的,纵然有心思攀附,也要看自己几斤几两,别眼高于顶,做了蠢事还要连累伯府。”
“我没有。”高静柔说话声弱了很多。
“今日你最好闭紧嘴巴,省的惹来麻烦,连命都丢了。这是公主府,不是柳姨娘的破院子。”
一记狠话,抽的高静柔脸颊通红。
邵明姮被引到花园里,几处凉亭下各有小娘子在说话。
她有点口渴,先是啜了口茶,还没搁下茶盏,便被人拍到后背。
她回头,刘灵跳到前面,一袭绯色窄袖及膝群,利落洒脱。
“邵小娘子,好巧。”
“刘娘子,这回总不是跟着我来的吧。”邵明姮打趣。
刘灵扯她帕子,笑眯眯答道:“我也是拿了邀帖来的。”
“你哥哥是不是想给你说亲?”
她不知含蓄,问的很是直接。
邵明姮点头:“他急着把我嫁出去。”
“那你看中谁了,快与我说说。”刘灵当真,拉着她手臂着急的晃了晃。
邵明姮便故意抻她,抬手往四下慢慢移动,刘灵的眼睛也跟着四下张望,最后,邵明姮兀的一顿,笑道。
“他!”
作者有话说:
三更来啦!感谢投雷灌溉订阅陪伴的每一个宝儿,明天尽量还是上午一更,下午一更,时间不大确定,但是我尽量哈!
顾大人:我不可能比不上一个死人
开始默默幻想转正
第56章
◎吾不忍邵小娘子流落飘零◎
原不过是随手指的, 戏弄刘灵,不成想云蒸霞蔚的牡丹丛后,竟真的站起个人来。
邵明姮伸出的手指兀的一缩, 刘灵却是激动坏了,跳起来便要近前看个究竟,不妨被邵明姮赶紧拽住手臂,压低了声音拦道:“刘娘子,冷静。”
刘灵可冷静不了,暗戳戳给她使了个眼色,“唇红齿白,挺俊俏的。”
邵明姮复又抬头看了眼, 忽然忍不住笑起来。
“窦郎君?”
窦玄闻言扭头,看见她后亦是一愣,旋即做了个文人揖, “邵娘子, 你也来了。”
刚说完, 那厢牡丹丛后又站起来个人。
刘灵忙戳了戳她的手背,小声惊呼:“这个也俊, 细皮嫩肉的, 也是个读书人。”
她一直在灵州待着, 鲜少一下看见这样多精致的佳人, 如同乱花迷眼,时而盯着这个,时而打量那个。
邵明姮望着那人, 顿觉诧异:“褚小郎君?”
正是褚文景褚先生的孙子, 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褚明旭。
褚明旭认出她来, 当即咧开嘴, 笑的灿烂:“明姮姐姐?”
他比邵明姮小半岁,从前与宋昂和邵怀安一块读过书,天资聪颖,是公认的神童,两三岁便跟着褚先生读书学字,旁人要读十几遍的文章,他只扫过一眼便能默背出来,自小端的是伶俐勤勉,难怪褚先生每回见客,都忍不住夸赞自己的孙子,道他能承继衣钵,闯出一番天地。
“还未恭喜你高中,竟不期而遇了。”邵明姮自然高兴,起身走过去,“状元郎,眼下在何处当差。”
褚明旭面容清秀,读书好却不迂腐,反倒有几分机灵劲儿:“就在翰林院待着,镇日抄抄书,写写字,哪个部门缺人了便调过去帮忙,转了好几个地儿,正经事儿没做,倒是把人都认了个遍。”
“明姮姐姐也来赏花,玉瑾哥哥呢?”他四处张望。
邵明姮道:“只收到一张邀帖。”
褚明旭笑:“许是玉瑾哥哥低调,大长公主还不认得他。”
刘灵看的津津有味,手上也没停,这会儿光景吃了几颗栗子糕,便又饮茶。
邵明姮记起上回哥哥说的话,便私下与窦玄多说了几句,窦玄在那连连点头,跟着便是心领神会。
“邵娘子想的周到,咱们便走个过场叫家里放心。”
“那便多谢窦郎君配合了。”
没多会儿,褚明旭便被婢女喊走,窦玄也不好单独在此说话,遂也找了个由头离开。
“邵娘子可真是左右逢源,来者不拒呢。”顾香君挽着泥金帔子,不慌不忙从亭榭下走来。
她今日穿的格外明艳,榴红色薄罗春裙,腰带束在胸脯下,衬的腰细腿长,罗裳随风轻摆,别有一股柔媚之感。轻软的帔子勾在臂间,乌发如云,别着两对华美秀丽的钿头钗,乍一看去,犹如晃着一层金光,富贵雍容。
她身后有几位小娘子跟随,面上表情亦是精彩纷呈,有幸灾乐祸,亦有同情怜悯,道行深的便是泰然从容,没甚变化。
邵明姮不愿在此处与她起冲突,毕竟顾家如今权势滔天,若要硬怼定然会吃亏的,她便低着头,权当听不见她话里的讥嘲。
顾香君却不想轻易放过机会,尤其今日的花宴上,她看着那一波波的郎君走过,偏没有崔远,火气便不住的往上冒,合该她倒霉,正好用来消火。
“大长公主的花宴,请的不都是闺阁小娘子吗,怎么,邵娘子不知道?还是说,大长公主给你的邀帖是另外写的,嗯?”她语气轻浮,举止间更是鄙薄至极。
便是刘灵都有点听不下去,噌的从座上起身,拨开两层看热闹的女娘,站到顾香君跟前。
顾香君愣了下,见是她,忙热络地走上前,挽起她的手臂亲昵唤道:“原是灵姐姐,怎么来了这儿不去找我,窝在此处作甚。”
刘灵蹙着眉,不大高兴:“三娘方才说的是什么话!”
顾香君冷不防被她训斥,脸色瞬时尴尬且难看,握着手臂的手松开,往后退了步,义正言辞道:“我说的自然是实话。”
此言一出,周遭发出吸气声。
要知道,邵娘子尚未出阁,而顾香君这番话着实透露出玄机,像是引着她们去想,这位邵娘子怕是被人碰了。
如此一来,便都竖起耳朵,屏息静候。
刘灵瞪着她,气呼呼地扭头拉起邵明姮的手,“走,眼不见心不烦,没的在这儿凭白遭人编排,无趣极了。”
刘灵最不喜欢明里暗里的掐尖争斗,她长在灵州,父亲是武将,但很疼母亲,故而后宅很是安宁和乐,她虽与刘朔常打架,却也是明火执仗的来,不曾像今日这般阴阳怪气,她不喜欢,甚至是厌烦。
高静柔挡在跟前,施施然福了一礼,冲着顾香君一笑。
“是不是编排,刘娘子问问便知了。”
对于高静柔的帮腔,顾香君颇为不屑,自打徐州之事败露,哥哥告诉她高静柔的小心思后,她便与高静柔撕破脸,不仅数度不留情面呵斥,更是彻底断了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