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不觉得厉害,待长大便有些头疼,如今更是不知收敛,无法无天。
“爹,难道没有别的法子了?”顾云慕尚存侥幸。
顾辅成望着他,再看顾云庭,心中高低立见。
“除非你有更名正言顺的理由坐在那宝座之上。”
音落,顾云慕便知三娘前程已定。
翌日清早,用过膳后,正院便传出打杂的动静。
高兰晔抱住顾香君,泪眼通红:“阿娘知道你委屈,但是三娘你仔细想想,进宫你便是皇后,要母仪天下的。待生下孩子你地位更稳,若是皇子,他肯定就是太子,日后的天子,这等荣华旁人盼也盼不来的,你怎还摔东西。”
顾香君哭的岔气:“阿娘,求你饶了我吧,我不要进宫,我会死的。”
高兰晔不忍看她哭,但也知道事成定局,便拍拍她的后背,哽咽着不再开口。
顾辅成坐在正手位的圈椅上,淡淡看着她们母女抱头痛哭,轻咳一声,说道:“父亲答应你,等你在宫里生下皇子,之后你喜欢谁,父亲都给你弄到身边侍奉。”
顾香君咬着唇,恨不能一头撞死。
进宫意味着什么,被姑姑顾音华针对,被表弟萧云算计,她能有什么好日子?稍有不慎便会被她们联合起来整死。
何况,她不尊姑姑,姑姑也不喜爱她,皇后的名声听起来高贵,实则就是布满铁蒺藜的深渊,她才不想进宫!
“三娘,这几日便待在家中与教习嬷嬷学宫中规矩,不要再出门去了。”
一席话,登时叫顾香君心如死灰。
.....
下着雨,刘灵擎了把桃花伞快步进门。
来到屋檐下,看见坐在矮杌上摘菜的邵明姮,便也凑过去,弯下腰撩起一片菜叶。
“今儿吃什么?”
“鲈鱼莼菜羹,麻酱菠菜鱼子,山芹炒百合。”邵明姮报完菜名,起身擦了擦手,道:“我去帮你炖碗姜汤。”
刘灵感激地抱了抱她,随后挽着手臂一道儿进去。
“多谢你还记得我月事。”
进门,看见身穿素净襕衫的邵怀安,袖口挽到小臂,修长白皙的手指正从白瓷盘里拿菜,抬眼望见她们,弯眉轻笑。
刘灵便觉得“咚”地一声,脑筋火热滚烫。
她舔了舔唇,愈发大胆地朝他看去,邵怀安炒菜动作熟练,锅铲配合下,菜的香气很快飘出,“滋啦”一声,添完水,又从旁边将葱姜花椒一并丢入,改成大火。
“我一会儿要喝两碗鱼羹。”
邵怀安扭头,端着一盆水回应:“三碗也行。”
刘灵有点不好意思:“我可喝不了那么多。”
中途等汤羹时,刘灵捏着腰间的荷包,偷偷瞟了眼邵怀安,然后坐直身子,“哎呀,我的荷包怎么扯线了?”
邵明姮纳闷,前日还好好的,今儿就破了一个窟窿?
她蹙眉,便见刘灵解开荷包,朝着邵怀安比划了下,“你帮我补补,行吗?”
邵怀安接过去,看了眼图案,点头:“那得多等一个时辰。”
“好啊,横竖今儿下雨,哪都去不了,我就在这儿等你。”
不多时,仆从回来禀报,道是门外有人找她。
邵明姮起身过去,才知那人是西市药肆的小厮,来这儿找她是因为婆娑石有门路了。
邵明姮便去取出银子,用大点的荷包装满,后与邵怀安和刘灵说了声,然后乘马车去往西市。
马车忽然停下,邵明姮有些纳闷,伸手挑开一道缝,看见迎面有人骑马过来,不是别人,正是秦翀。
邵明姮揪紧帘帷,秦翀已然来到跟前,弯腰朝着车帘处低声道:“姮姑娘,我家郎君在前面茶坊等你。”
“药肆的小厮是他派来的?”
秦翀道:“是。”
帘子骤然落下,邵明姮深吸一口气,冷声朝车夫吩咐:“调头,回去。”
秦翀挡在旁侧,索性从马上跳下来,“姮姑娘,我们郎君有话同你说。”
“我与他没甚可说的,烦秦大人让开。”
邵明姮莫名烦躁。
顾云庭不会随意找她,除非知道她要什么,而他恰好有什么。
她是不会再同他谈条件去交易了。
“姮姑娘,南边战乱不断,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再有婆娑石进京。”
一语中的,秦翀说完,邵明姮便沉默了。
“姮姑娘,郎君在茶坊雅间,只想见你一面而已。”
敝塞的车内,邵明姮觉得有张网子罩住自己,令她难以喘息,一面是亟需婆娑石的父亲,一面是避之不及的顾云庭,她想了很久,雨水沿着车顶不断往下滑落。
秦翀听见闷闷的一声:“好。”
他松了口气,取来一顶帷帽递进车内,随后将其领到茶坊前。
门虚掩着,邵明姮进去后,秦翀便从外合上。
清雅的茶香,还有几丝淡淡的苦药味。
邵明姮摘下帷帽,目光直视着他,他今日穿了件月白色圆领窄袖襕衫,腰间革带挂着一枚温润的鱼纹佩,身形瘦长挺拔,眉眼深邃漆黑。
“顾大人。”
邵明姮福了一礼,转而望向桌案摆着的两个药袋子。
“邵小娘子,许久不见了。”他开口,声音有些暗哑。
邵明姮道:“前几日在公主府见过的,还未深谢顾大人解围之恩。”说罢,她又客气的福了一礼,很是周全客套。
顾云庭蹙眉,淡声回道:“原就是我答应你的事,不必记在心上。”
“顾大人时时着人跟踪我,不知是因为何事?”
邵明姮径直点破,虽尽力克制愠怒,但说出来仍带着逼人的气势。
顾云庭叩了叩案面,“过来喝口茶,慢慢说。”
邵明姮瞥了眼,却没碰。
顾云庭啜了口面前的,将空盏给她看:“没有药,只是喝茶。”
邵明姮便走过去坐在对面,依旧没有动。
“你知道?”
他笑了下,抬眼望着她的面颊。
“知道什么?”邵明姮不解。
“我也不知道为何着人跟踪你。”他摊开手,面露无奈。
邵明姮抵着上颚,才没有立时站起拍案离开。
“只是每夜入睡时,我总会想,邵小娘子今日穿了件什么衣裳,吃的什么,吃了多少,跟谁在一起,聊了什么,可开心,可厌烦?几时睡得,睡梦中梦到了什么?
只要想到这些,我便翻来覆去难以安枕。”
邵明姮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后脊生凉:“你..你不会是...”她说不出。
顾云庭疑惑地问:“什么?”
“咱们已经两清了!”邵明姮郑重告诉他。
顾云庭点头,又摇头:“不,我改变主意了。”
“邵小娘子,因为我这里,这里,总是不停地想起你。”
第59章
◎你准备怎么先下手为强◎
他的手指先是指在脑袋, 继而挪到左胸,点了点。
“总是不停地想。”
邵明姮惊愕的望着他,他的表情不似玩笑, 像是亟待答疑解惑一样,诚恳真切。
“我无法弄清缘由,便想见见邵小娘子,你知道吗?”
邵明姮想笑,但是笑不出来,她只觉得荒唐怪诞,头皮发紧,口唇发干, 酝酿了许久才回他:“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是他教你射箭的。”顾云庭忽然转移话题,眼神幽幽地望着她的手。
细白纤长, 看不出拉弓射箭的影子, 但她站在校场, 像一道明媚的光,使他挪不开眼, 始终追随。
邵明姮握紧拳头, 将手拿到膝上, 没有回答他。
顾云庭掀开眼皮, 又问:“他还教过你什么?骑马也是他教的?不,以前你告诉我,是你哥哥教的。”
“顾大人, 你究竟想做什么?”邵明姮颇有些不耐烦, 坐在这间雅室, 她觉得自己透不过气, 很不舒服。
顾云庭不习惯她这般暴躁的模样,瞟了眼风炉上的茶壶,起身又倒了盏热茶。
“我说过,只想见见你。”
“现下见完了,可以把婆娑石卖给我了吗?”邵明姮迫不及待掏出分量重的荷包,放在桌案上,目光一直盯着那两个药袋子。
“可以,你拿走吧。”他将药袋子往前推了推,并未看出刁难或别有用心的企图。
邵明姮打开确认,浅色石头绿中间杂金星,的确是上好的婆娑石。
她抱在怀里,起身警觉的看着他,问:“当真没有别的事?”
顾云庭抬头:“你想有别的事?”
邵明姮被他问的脸一红,“自是不想。”
“顾大人,能否告诉我,这些婆娑石是从何处购买的,若我用完还想要,该去哪里找?”
“找我便好。”
邵明姮一怔。
顾云庭起身站在桌案外,“邵小娘子,你过来下。”
邵明姮哪里会乖乖过去,不但没有过去,反而一转头便往门口疾走,不妨还没开门,他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摁住门框。
冷冽的药香扑面而来,邵明姮往右退去,他便跟着上前,叫人怼在狭隘的空间中。
“顾大人,你别言而无信。”
邵明姮强撑着镇定,抬眸瞪着他。
顾云庭眉眼清冷,漆黑的眸子瞧不出情绪,也只定定回望着她,从眼睛到鼻梁,再到微张的唇,他喉咙动了下。
“我不是禽/兽,自做不出那般无耻行径。邵小娘子,借我你的手一用。”
也不管邵明姮点没点头,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离紧抱的药袋子,素白的小手微微蜷着,他一一掰开手指,随后将掌心摁在自己左胸。
邵明姮大气不敢出。
隔着衣裳,能清晰感觉到他的心跳,仿佛还有皮肤的炽热。
这一瞬,他的眼睛明亮起来,耳根滚烫起来,他看着她,目光渐渐变得清晰。
邵明姮趁机抽开手,从他侧面闪身躲避,打开门,逃也似的跑了。
长荣叩门,低声禀抱:“郎君,昌平伯府的人找你。”
顾云庭回眸,“不见。”
他独自在雅间又待了半个时辰,屋檐上的雨水透着青绿,断了线似的往下滴答。
出门欲上马车,却见高宛宁撑伞站在前方,纤瘦的身影被冻得微微发抖,然仍旧身量笔直,面庞温婉,没有穿披风,薄软的春裙根本抵不住冷雨。
顾云庭略一思忖,走上前。
“有事?”
高宛宁哆嗦着,咬紧唇瓣点了点头。
“那便说罢。”他不远不近站着,分明没打算进茶坊说话。
身上的冷远远抵不过心冷,男人若是变心,当真翻脸无情。
高宛宁打了个冷颤,柔声说道:“你放心,我不是求你做什么难事,我只想告诉你,大长公主可能并非表面上那般慈善,她对阿姮应当存了别的心思。”
顾云庭没有立时回她,而是打量她说这话时的神情。
他眸光过于冷静,看向高宛宁时带着几分冷厉之意。
“当年宋三郎入京,大长公主曾想要让他做驸马,但宋三郎没有答应,如今大长公主刻意与阿姮亲近,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居心叵测。
不是我非要把人想坏,而是阿姮抢了宋三郎,等于践踏了大长公主的颜面,她身为公主,想必从未受过此等羞辱,她会不会报复阿姮?”
高宛宁今日过来,不为别的,只想给顾云庭添添堵。
下雨天,她闷在府里听着高启和陈氏的抱怨,再看高静柔有意无意在自己面前打转,愈看愈心烦,若非顾云庭背叛自己,何至于苦等三年换的个有头无尾,便是她动了心机,试问谁又会没有心机,谁不会为自己嫁的更好而想尽办法?
她没错,只不过迂回了些。
是顾云庭错了。
若非她知道他的为人,又怎会想到苦肉计去假死?
是他负了她,害她成为家中笑柄。
她瑟瑟发抖,面庞尽显担忧。
顾云庭乜了眼,淡声说道:“大长公主表里如一,洒脱爽朗,不是你说的这种人。”
很好,高宛宁捏着手指,这话便是狠狠回击自己了。
她勉力笑了笑,道:“是我多管闲事了。”
顾云庭漠然的站着,亦没有接话。
“你若不信我说的,我便是剖开心给你看也是无用之举,五日后是大长公主的生辰,想必阿姮也收到了邀帖。
维璟,你便是厌烦我,也别拿阿姮的安全做赌注,她若是有个好歹,我心里会很不安的。”
“若无事,我便走了。”顾云庭略颔首,登车离开。
辚辚马车溅起水雾。
高宛宁几乎一瞬间便敛起楚楚可怜的表情,她便等着看,背叛她的,夺走她的,那些人,会有什么报应。
....
邵明姮起初不知要带什么礼物贺大长公主生辰,后来见刘灵拿着一把长弓,便跟着买了一把角弓。
刘灵笑:“你倒是会省事儿。”
“长弓平日里在校场练射,角弓便等她骑马时再用,多亏你,也省的我想破脑袋。”邵明姮端来一盏银耳百合羹,两人偎在窗前对饮。
刘灵托着脑袋看了眼外头的大雨:“下了好几日了,没完没了,要是我们灵州也这么多雨,该多好。”
“你们搬到新家后,可都收拾好了,有无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邵明姮捏起樱桃,轻轻咬了口,汁液溅开,有点酸,她皱了皱眉,忙喝百合羹漱口。
“都是我娘在打理,我不管的。”刘灵笑,“等收拾好,我头一个便要请你,你可得备份大礼,不许像这把角弓这么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