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说完,黎映寒那边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苏弥没开玩笑。
她一直觉得黎映寒不是好人。他从小就干过不少缺德事,长大也没见收敛。
隐隐还有印象,谢潇言跟黎映寒小时候不对付,黎映寒是典型的狗仗人势、欺软怕硬之徒,那时新的朋友刚来,他做茶星的地头蛇,看谢潇言哪哪都不顺眼,非要惹他。
谢潇言起初的态度还算冷淡乖顺,面对挑衅他就装作没看到。
看一个人好不好欺负,试探地撂一拳就知道了。
黎映寒一拳挥在谢潇言肩膀上,他只睨过来一眼,眼神挺冷,但没别的反应,于是小霸王便就这么笃定了谢潇言是个天生挨揍的货。
他玩性大发,搞小团体霸凌新同学,耀武扬威当领袖。
时不时弄他一下,譬如在谢潇言写字的时候夺走他的笔,在快上课的时候把他书藏起来,那年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下完,谢潇言好端端在路上走,黎映寒用手心窝了一个硕大的雪球,喊了声“看招!”
那颗球飞速地砸在了谢潇言的身上。
黎映寒得意不过三秒,紧接着一声惨叫,被谢潇言按在地上狠狠打了一顿。
那场仗打得很激烈,整个教学楼的人跑出来围观。黎映寒被救出来的时候奄奄一息、泪流满面。他惨叫着捂着嘴,吐出来一颗被打掉的虎牙。
到了换牙的岁数,那颗牙本来也摇摇欲坠。
黎映寒没流血,挂了一脸彩。
当天晚上,谢崇安拎着谢潇言,去黎家道歉,谢潇言站在哭唧唧的黎映寒面前,忽然挥拳过去,这么一下,又把他另一颗脆弱的虎牙打掉了。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胜者为王。黎映寒太懂见风使舵。
自那之后,他就成天跟在谢潇言身后低眉顺眼喊哥了。
这些恶劣复杂的争执,或许当事人本人都不太记得。
苏弥还有印象倒不是因为黎映寒仗势欺人的嘴脸,是在她最初记忆里的谢潇言,是一个小可怜虫。
当然,她也看走眼了。
就这么伏在座椅靠背上趴了会儿,苏弥被点了点额头。
她倏地睁开眼。
谢潇言正逆着光站在她身前,他已经洗好澡换好衣服,套上了严实的夹克,来质问的架势,开口声音凉丝丝的:“你没有喊。”
“啊?”苏弥反应了一会儿,“对,刚刚这里人好多。我不好意思。”
她回头瞄一眼,那些学生已经撤了。苏弥不知道自己睡没睡着,时间不着痕迹地飞逝而过。
谢潇言还站着没动,好像在固执地等她解释。
黎映寒从后面过来,搭上他的肩,他灌着矿泉水,喊苏弥嫂子。
苏弥惭愧,没有提前备好水,看一眼黎映寒,指着他的水说:“你给谢潇言留一点啊,怎么自己喝?”
谢潇言在她旁边坐下,腿一跷,闷声说:“他喝过了我怎么喝?”
她当真教了起来:“你就举起来喝,不要碰到瓶口就行。”
他乜她一眼:“不喝,渴死。”
“……”不知道他在犯什么王子病,苏弥无语地说一句:“龟毛。”
还是情场浪迹久了的黎映寒懂这点小心思,他给苏弥使了个眼色,指指旁边的小卖部。
苏弥会意。她说:“等我下。”
三分钟后,她买来水,递给难伺候的少爷。
谢潇言淡淡睨她一眼,没说话。
苏弥纳闷:“怎么了,我给你买新的也不要吗?”
他又瞥了眼她手里的水,接过去悠悠说,“勉为其难。”
喝了一口,谢潇言终于有点藏不住嘴角的愉悦,评价一声:“还挺甜。”
苏弥顺势应:“是啊,农夫山泉嘛。你喜欢喝就好。”
矿泉水有什么喜不喜欢,谢潇言忽略了她的暗讽,嘴角扬着,转着瓶子玩。
想给谢潇言送水的女生可以绕操场两圈,但他从没接受过谁的心意,就礼貌地说句谢谢,不用。接着又大费周章自己去买。
暧昧的山洪尽数堆在闸口,只等他拉开那一瞬间。但他偏偏油盐不进,将心门捂得严实。平等地拒绝,为自己挡住争端,也为她们好,从没有宽限任何人的起跑线。
他对女生的坦荡细致到球场上的一瓶水。
苏弥送过来的这一瓶是他破戒接纳的第一次。
回程的路上是简潮在开车。
苏弥跟谢潇言坐在后面,可能是不太渴,他喝水喝得像个闺秀,抿一口,盖上。打开,抿一口。二十分钟,水面还荡在塑料瓶的脖子处。
今天的氛围蛮安静的。
她问:“怎么不说话?”
谢潇言:“说什么?”
黎映寒从副驾扭头过来对苏弥说:“大小姐,你是不是没好好看球?打成这样也不给人安慰安慰两句。”
苏弥诧异地看向谢潇言冷凝的侧脸:“你输了啊?”
他敛着眉目,没接茬。
想必八成是了。
苏弥生硬地劝了句:“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不是你常说的嘛。”
谢潇言看她一眼:“我说过?”
“对啊,你以前比赛都不在意的,现在输个球就愁眉苦脸了?”
他嗯了声,挪眼看向窗外,抿了两口水,动作幅度很轻,像只用那点水浸湿了嘴唇,开口是破罐破摔的语气ʝƨɢℓℓ:“不知道,可能没人哄吧。”
苏弥不解地问:“以前也没有人哄,怎么还变矫情了?”
他不假思索,凝视她:“现在可以有了。”
“……”
看着他的眼色,愣了有七八秒,苏弥才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前面的两个人早就看出什么,没憋住,接连“噗嗤”笑出声。
谢潇言冷冷地睨到前面:“笑你大爷。”
他话音刚落,身子就被人掰过去。咒骂的尾音猝然落下,谢潇言被苏弥生硬地揽在怀里。
想把他哄好的心,苏弥没有一秒犹豫。
“……”
黎映寒嘴巴张成喔型,被苏弥瞪回去,她用口型说:不许看。
他比了个ok,通情达理地转过身去笑。
苏弥抱住谢潇言,让他脑袋架在自己肩上,用手掌轻轻碰在他的脸颊,他的皮肤有一点泛凉,显得她掌心更暖。
指腹在他颊上摩挲几下,轻轻浅浅。苏弥不会哄人,只是尽可能抚平他的情绪,她不太熟练地问:“这样……可以吗?”
半晌,谢潇言笑了声:“苏小早,你怎么这么听话。”
“……”
“叫你哄就哄?”
苏弥:“……”
可不么,她可真是个菩萨。
被戏弄了很不爽,心里满载着怨气,她将要把人推开,而下一秒,谢潇言抬手又握住她的手腕。
他贴在她的耳垂,用虚声,前面人听不见,唇缝里吐出两个字:“亲我。”
苏弥脸一热,小声问:“哪里呀。”
“嘴。”
苏弥抬头看一眼镜子,确保他们在前面人的视线盲区。
她歪过头,在他嘴唇上浅浅一吻,蜻蜓点水就要离开。却被谢潇言恶劣地咬住唇瓣。
他扣住她的后脑,意犹未尽地加深这个吻。
唇舌灼热,只十秒钟,碍于场地受限,不想拘泥于偷情的谨慎,影响发挥,他便将她放开。
谢潇言用指腹蹭了蹭苏弥的唇角,笑问:“什么时候这么有求必应了?”
她说:“因为我这两天总是想,我从前是不是一直对你不太好。有求必应这个词还是用在你对我的态度上比较贴切,我可能有时候不太关照得到你的情绪,所以后面我会尽可能报答的。”
他闻言,反问:“报答?”
“对啊,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也会第一时间——”
谢潇言打断她的话,摇头说:“我要的不是报答。”
苏弥讷讷地看着他的眼。
他问:“不理解?”
“……那你需要什么?”
谢潇言平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将她搂在怀里,他说:“我什么都不要。”
要不要的还重要吗?明知道她给不了,他也要不起。爱不是该被放在货架上丈量的,你给我多少,我还你多少。不应该如此。
苏弥半张脸陷在他的胸口,听见黎映寒调侃了一句——“不是吧?不会有人要在我的车上打情骂俏一整路吧。”
她一听,臊红了脸,想速速躲开,很快又被谢潇言摁回了怀里。
“滚。”他骂人的声音隔着胸前闷沉地传进她的耳朵,懒懒的,听不出生气,只觉得嚣张。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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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年复工,Cloud乐团的巡演新项目启动,新一轮的演出地点以国内城市为主,只有下半年某几场的安排分布在日本、新加坡,最遥远的城市,苏弥扫了一眼,是太平洋那一端的梵城。
她在搜索界面了解过这个城市,搜过图片,看过视频,了解过风土、地理,再把所有的细枝末节串联起来,和谢潇言这个人比对上。
那都是在脑中勾勒出来的虚拟世界,是他生长的地方。
这一季的巡演主题围绕世纪初的一系列动画片展开,颇有点返璞归真的意思。
说到这个,苏弥想起《夏日歌谣》的“重回青春”。被浮躁的人流裹挟,跌跌撞撞卷进泥潭,长此以往,人就会越发向往干净无华的曾经。
“怀念过去的意义是什么呢?”
在食堂吃饭时,苏弥脱口问出这个问题。
江云说:“可能在于探索未知的自己?”
“什么意思?”
江云想了一想:“你有没有看过一些穿越剧,主角因为某个契机回到过去,同样的情景再次浮现,让他们再经历一遍,却得到完全不同的结局。他们通常会在这个过程中,发现某些当年未解的谜团,再或者,又发现了另一些水落石出的爱情。比如,我当年深深地爱着一个人渣,没想到也有人在深深地爱着我。有情人不再错过,皆大欢喜。换句话说,也是对遗憾的一种补偿方式吧。
“就像人的视野有盲区,活在当下时通常什么也分不清,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日子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如果说以前的记忆被装载进一个盒子里,那么时隔多年,你再次把这个盒子打开,你可以用客观辩证的角度去看待它,才会找到青春的真相。”
苏弥想了想:“好比我上初中的时候很叛逆,妈妈给我吃核桃补脑,我吃不下去,就觉得妈妈好讨厌,控制欲好强。但是后来上了高中我发现,核桃真是个好东西,同时认清了,妈妈真的是为了我好,只有妈妈才是最爱我的。对不对?”
江云点头:“对,是这个意思。”
苏弥夸赞道:“江云,我发现你这个人还蛮哲学的。”
“每个人都会想回到过去啊,你没有,说明你没有太大的遗憾和烦恼。”
苏弥说:“我确实很少惋惜什么,你难道有?”
“有啊——哎算了,不值一提,就是跟前男友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要是回到过去,我一定会劝自己好好读书,不要早恋。”
对早恋这个话题没有什么共鸣。苏弥笑了笑,没再问下去。
江云问她:“对了,你上次说的那个节目,你要去参加吗?”
“嗯,对的。”苏弥开玩笑说,“去找一找青春的真相。”
年后她和丁起聊了聊。
丁起说给她寄去签约文件,苏弥觉得这样过于草率,因此私底下和他见了一面。
地点约定在丁起的公司。
丁起的助理领着苏弥往办公室去时,路过公司的练歌房,苏弥偏头看过去一眼,偌大的玻璃窗里,音乐制作团队正在紧锣密鼓地录制,在攒动的人头间,苏弥怔怔和戴着耳麦的韩舟对上眼。
韩舟恰好在此刻抬眸,见到她也一愣。
两三秒,两人很快都调整好,一个低头看谱,一个别开眼往前走去。
要忙节目,丁起近来挺忙碌,等苏弥在门口站了近一分钟,助理咳了半分钟,丁起才挂掉电话,怠慢地转过头来,一见到苏弥,他旋即笑得温和:“苏小姐来了,快请坐。”
苏弥在办公室的沙发坐下,省去寒暄,开门见山说:“丁总,我跟您确认一下。因为乐团有新的巡演任务,我需要协调好我在乐团的演出,可能能参与录制的期数并不多。”
丁起摆好合同在她面前,“我知道,安排妥了。您看一下合同,没有问题我们就签,有问题再议也不迟。”
苏弥精细地翻阅了一遍合同,没有歧义,她签上名。
盖好笔帽,她看一眼丁起,话还在肚子里斟酌。
丁起已然非常会看眼色地问出口:“怎么了?苏小姐还有什么问题?”
苏弥说:“之前我有和您说过,我的专业能力在业界不算顶尖的,我怕到时候给您的节目拖后腿。”
她说着,笑了一下,点到为止。
丁起说:“节目能全平台播出就是我的荣幸,得亏托了谢总的福,不然我投进去这笔钱恐怕要打水漂。但这节目一直以来是我的一个理想,不可能因为这一些阻碍被扼杀。真的,苏小姐,大恩不言谢。您来参与就是给足了我面子。”
很难得见一个商人这样诚心,苏弥对丁起的低微姿态没有质疑。
丁起又说:“合同上也明确写了,宣传不会存在任何对艺人形象造成损失的行为。您大可放心。”
苏弥点头:“我知道,我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