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对方不是不知分寸的直接上前纠缠, 他其实完全可以视而不见, 不予理会的,可……
瞧见秦绪目光的落点, 他脚下却是不假思索的绕下回廊, 径直朝对方走了过去。
脚步极快,最后稳稳地横在秦绪面前,将他望向沈阅那边的视线遮挡个严严实实。
秦绪正在走神, 冷不丁面前一道人墙横过来阻断他的视野, 他思绪瞬间归拢, 看清是他皇叔面无表情的那张脸, 表情也跟着微微一沉。
秦照到底是没像个没城府的毛头小子似的当场质问“你看什么呢”,他就只是单刀直入, 问了个更煞风景的问题:“与其眼馋别人……太子殿下的婚期还是尚未敲定吗?”
一语双关。
看似指的今日宁嘉长公主府的喜事, 实则也在暗讽警告秦绪此刻的作为惹到他了。
本来秦绪的大婚该是水到渠成之事, 选妃宴之后就会紧赶着操办。
结果原定的计划被打乱——
虽然皇家最终还是认下了柳茗烟这个太子妃,可显然帝后心里都不甚满意,这婚期就迟迟未曾提上议程,就连一手促成此事的当事人秦绪,他居然也没着急,就任由这事暂时搁置了。
秦绪又哪里听不出他的阴阳怪气?
可沈阅这事——
又的的确确在心里落了个疙瘩,不甘之余又叫他现在每每想来都如鲠在喉。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那边的沈阅已经跟随文鸢郡主一行人进了厅里去。
秦绪眼角的余光瞥了眼那边,还不得不压着脾气维持风度,冷道:“皇叔你就定要一意孤行吗?现在事情弄成这样,咱们彼此颜面上可都不好看。你想娶妻,娶谁不行……”
话到此处,瞧见秦照眼中越发浓重的嘲讽,他又闭了嘴。
上辈子的秦照,终身未娶,这一举动也就叫他们父子分外放心,保证了双方之间井水不犯河水的平衡一直维持到了最后。
从某种意义上讲——
秦照不娶妻的这一举动,实则就是在变相的对他们父子表忠心。
他连子嗣传承都不在乎,自然也就不会存什么不轨的心思,总不会最终想要抢个皇位过来坐一坐,然后就又随便扔了吧?
也正因如此,所以在此之前秦绪才从未将他这五皇叔看做威胁,甚至想着就算他态度桀骜些,对自己这个太子不甚恭敬也无所谓的。
却怎么都没想到,突如其来的,秦照会成为他平稳人生里巨大的拦路石。
此刻四目相对——
他都不由的怀疑秦照别是与他一样的情况,都是离奇重生一次回来的吧?
上辈子的安稳人生他过的乏味,所以这次就突发奇想想要换条路走走?
至于秦照之前说是要替他们父子补偿闻家和沈阅的话……
秦绪压根没信,也不会往心里去,直接就抛诸脑后了,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阴谋论,就觉得秦照抢他的女人定是别有居心的。
他仔细观察秦照面上表情,想要从对方脸上寻出蛛丝马迹,可明显秦照这个早早沦落到军营摸滚打爬一路靠自己拼杀上来的皇子,隐藏情绪的本事比他更胜一筹。
秦照只是似笑非笑看着他,居然接着他的话茬反问了句:“本王真的娶谁都行?”
秦绪之所以没说下去,自然是因为想到了前几年贺家的意图。
秦照这话,又明明白白将他噎了个半死。
秦照本身却并未太把贺家的那件旧事太往心里去,到了今时今日就更不想旧事重提,所以就只终止于目前的话题。
他说:“既然太子殿下也说了本王娶谁都可,那这个人自然就也可以是沈氏。”
不想再和这油盐不进的小子废话,言罢,他便要走开。
秦绪压抑多日的情绪也终于爆发,几乎是揣着满腹恶意的,他冷冷道了句:“皇叔可知,我与她相识多久了?”
他虽不信秦照是真对沈阅倾心,但他是男人,他了解男人。
若沈阅貌丑无盐,又行事粗鄙,毫无过人之处,只配做个联姻工具,那还罢了,可是很显然,就连他这个曾经权衡利弊舍弃过她的人都打从心底里承认……
沈阅是有虏获男人真心的资本的。
男人的私心和占有欲,都是最龌龊和不可理喻的东西,他当然也知道现在刺在哪里会最中秦照的痛处。
果然,下一刻,秦照风云不惊的面孔上就闪过一道惊雷。
他目光沉沉,又生生收住了步子。
秦绪眼底又浮现出恶意的笑,一字一句说给他听:“很久以前本宫就知道她将来得要入我的府邸,她……应该也知道吧。甚至……本宫认识她的时间远比皇叔你们所有人现在所以为的都还要长久的多。皇叔你真的丝毫也不介意?”
说这话时,他心中甚至是升起了一股隐秘的快感。
重生这事,是怪力乱神,说出来会被指是妖言惑众,更有甚者有些神棍更要趁机生事,会觉得他们的太子殿下是招惹了什么脏东西,这才导致的胡言乱语。
可那些事,虽然不能明着说出来,秦绪自己却知道——
不管他待她有没有过真心,他与沈阅之间是的的确确有过一段名正言顺的过往的。
秦照捏在广袖之下的拳头,手背上已经暴起了条条青筋。
如果面前这人不是他一母同胞长兄的亲儿子,也如果对面这人没有当朝太子的身份……
很显然,现在面前的秦绪头早没了。
此刻看着他这倒霉侄子挑衅意味明显的眼神,秦照是忍了又忍才压下要当场拧断对方脖子的冲动。
他当然知道秦绪故意想要试图激怒他,惹他失态,甚至再给他心里埋下个疙瘩,最好能引的他对沈阅心生嫌隙。
嗯——
得承认,这小子得逞了,别的不说,至少这个疙瘩是明明白白真的种下了。
“以后,她都永远跟你没关系了。”最后,安王殿下还是很有长辈风度、四两拨千斤的冷嗤一声。
走前,顿了一下,还不忘杀人诛心:“哦,也不能算做全无关系,下个月再见到她你就得喊皇婶了。”
说完,也没兴致欣赏他这大侄子脸上迅速皴裂的表情,转身大步的走开了。
这会儿一对儿新人还在厅里给新娘子的父母敬茶。
秦照虽说不至于为了秦绪几句挑拨离间的话就迁怒沈阅,但着实是被他那不省心的大侄子给刺激到了,这会儿满腔怒火,也就顾不上避嫌。
直接找去了厅里,但还是顾着这是在旁人婚礼上,他只站在外围,目光飞快往人群里扫视一圈。
沈阅在他的眼里自成目标,还是很好找的。
可他看见她时,她身旁却不合时宜的站着个穿宝蓝色华服,打扮的十分奢华贵气的妇人。
那妇人大半个后背对着他,他暂且看不清脸,但显然对方与沈阅站在一起显得很违和,秦照当时就心里觉得古怪,不由的警惕起来。
沈阅那边,也是不胜其扰。
本来她和李少婉、薛文舒两位闺中密友在一起,高高兴兴站在人群里观礼的,然后一个气势趾高气昂的婆子挤进人群,凑到她身边暗示自家主子要寻她单独说两句话。
沈阅又不认识她,怎么可能就跟她走了?
对方一开始语气还颐指气使,但实在见她油盐不进,又引她回头去看站在后院里的华阳郡夫人。
沈阅当时脑子里就一个念头——
当真什么人养什么狗,这主仆俩的德行都是如出一辙,全场独一份的傲慢无礼自以为是。
那老刁奴欺她年纪小,蛮以为是能连吓带骗的把她这样一个小姑娘给拿捏了,却不想她看清华阳郡夫人的模样依旧无动于衷,反复就一句:“我与那位夫人素未谋面又非亲非故,哪有什么悄悄话还得私底下说的,这位妈妈你说笑了。”
然后目不斜视,继续观礼。
这要是换个地方场合,依着华阳郡夫人主仆的作风,大约就直接将她强行拖走了……
最后实在是这小丫头刁钻,不肯按常理出牌,老刁奴无功而返之后,不多一会儿摆谱儿的华阳郡夫人竟是纡尊降贵,亲自凑了过来。
李少婉二人都目睹过宁嘉长公主对待她时避让七分的态度,被她的贴身丫鬟挤到一边也不敢再硬是往上凑,但也同样的无心观礼了,全都警惕又戒备的盯着沈阅这边。
沈阅更是如临大敌。
但好在她也清楚,眼下众目睽睽对方不敢公然对她做什么。
华阳郡夫人站在她身边,视线落在人群正中的新人身上假意观礼,又保持了一贯狗眼看人低的态度,正眼都不带瞧她的,含笑说出来的话却刻薄无比:“听说你攀上高枝,定了门好亲事?”
沈阅与她又不熟,索性装傻——
横竖对方又不是看着她说的话,她就权当对方说话的对象不是她,直接不预理会。
却不想一看就脾气不好的华阳郡夫人并未恼火,见她不肯答话,反而讥诮的侧目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继续低声道:“敢于公然悔婚东宫太子的,古往今来你算头一份,不过登高跌重,不到最后……谁知道你这门亲事是福是祸呢。”
她这样兀自说完,应该还是为了保持自己高傲的姿态,并没有和一个故意忽视冷落她的小姑娘过多纠缠,直接在人群拥挤之下拉过沈阅的手,强行塞了个东西进她手里。
这地方人挤人,虽然不方便低头看,但沈阅能感觉到对方塞给她的该是个纸条。
陌生人,尤其是一个初见就对她表现出明显恶意的陌生人,她给的东西,沈阅本能的是要拒绝。
但对方却强行把那纸条塞她手心里,面上依旧不掩恶意的嘲讽一笑,意味深长道:“仔细想想清楚,安王府虽是个难得的好归宿,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福气消受。”
说完,就挤出人群走了。
沈阅对她戒备的紧,虽然一张纸条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可她也不敢把这人给的东西放手里太久,于是连忙就背过身去将纸条展开。
正看着,秦照也刚好从外围挤到了她身后。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044章 心动
“方才站你身边的妇人是谁?”
男人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沈阅虽然立刻听出他是谁, 但还是吓了一跳,微微打了个哆嗦。
她转身,同时外面大袖衫的广袖一垂,飞快将纸条塞进了里面上襦的窄袖里。
虽然她动作不慢, 并且神态也转换的较为自然, 可是以秦照的警觉, 自是瞧见了她藏东西的小动作。
只不过,他并未揭穿,只是好整以暇,面容平静的垂眸看她。
不带半分压迫感的,纯粹散漫随意的那种注视。
沈阅迅速收拾了散乱的思绪, 仓促转头去看, 四下里已经没有再寻见华阳郡夫人主仆那一行人身影。
李少婉二人看秦照过来, 都自觉避嫌了。
沈阅这才重新抬眸对上秦照询问的目光道:“有位华阳郡夫人, 殿下有听说过她吗?”
宁嘉长公主的所谓“故人”,虽然秦照比宁嘉小了十多岁, 可都是在宫里长大的孩子, 若对方真与宁嘉长公主交好到都能僭越身份的地步……
秦照至少也该知道这人的。
因为在后院那会儿察觉了宁嘉长公主的态度古怪,沈阅这会儿就格外在意,说着话, 分外注意秦照的神色变化。
秦照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只是听她提起那个名字时眉眼之间平添几分烦躁的阴郁。
他轻道:“她回京了?”
语气实在太轻, 又是随口一问的态度, 恍惚到更像是自言自语。
“嗯。”沈阅如今和他绑定了婚约,又得了外公嘱咐, 自觉站队的觉悟自然是有, 见他反应不算太大, 也就抱着试探的态度实话全说了:“方才站我旁边的那位就是,而且据她说她是与我亡母之间颇为熟稔。”
果然,感觉没错,她此言一出,秦照眼底烦躁的冷寒之意瞬间更盛。
沈阅佯装毫无所察的莞尔勾了下唇,再说下去:“可我觉得她不像我娘的朋友,虽是主动搭讪,可是与我说话时却是夹枪带棒的,仿佛恶意很重。”
她都引导这份上了,是用了点小心机,想等着秦照继续追问细节,以便于判断更多信息。
奈何……
这位安王殿下没有按照套路出牌。
他只是垂着眸与她对视片刻,后就轻嗤一声,手揽过她肩膀,将她带着重新面向喜堂的方向站好,后才不紧不慢道了句:“那个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以后若再遇见你自管直接绕开她,不必理会。”
这么说来,他还当真是识得那位华阳郡夫人的。
沈阅心里突然就被猫爪子挠了似的,反而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但是看秦照这态度,对对方也有点讳莫如深,她现在这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未婚妻,也不好太没边界感,于是就斟酌着暗戳戳使坏,语气犹疑又为难道:“可是她有诰命在身,我看长公主殿下待她都格外客气几分,我……平时是能绕开她走,可她若是主动找上来……”
秦照比她高出一个头,她看着他说话时得要仰望他。
为了不叫自己这番话显得太刻意,她还故意低头,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手中团扇。
秦照偏过头来看她。
身旁的少女螓首低垂,今日为了出行方便,特意挽了个高髻,背后没有披发,低着头时刚好是将一段白皙修长的后脖颈展露无遗。
天光之下,就连少女皮肤上细小可爱的绒毛都分外清晰。
秦照心神一荡,忽略掉周遭的喧嚣,心底隐秘的浮出一丝躁动。
下一刻,他忽的用力咬了下舌尖,以尖锐的痛感将自己心中一瞬间升起的邪念压下。
所有的情绪转换,只在一念之间。
下一刻,他便若无其事的抬手。
宽大温热的掌,罩在了沈阅颈后,将那一抹白腻又招人的景色整个盖住。
同时,男人淡漠的声线也自头顶压下来。
“下月十六。”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