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掌心的粗茧触上肌肤,本来还在穷尽心思耍小心机的沈阅,不知怎的,那一点触感竟是叫她顷刻回想起那一日在皇宫假山后面发生的事。
那是她十六岁的年纪里,经历过的最出格羞耻之事。
尤其——
是在后来得知秦照轻薄她甚至都不是因为被人暗算所致。
这会儿她脑子里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不仅没顾上秦照刚说了什么,同时竟也直接忽略了周遭环境,只恐是秦照又要故技重施,对她做些什么。
浑身汗毛倒数,她几乎是有些仓惶的就要往旁边蹿。
这厅里人挤人的站着,秦照早预判了她必定会有的反应,又哪能看她慌不择路撞到旁人的怀里去?
他手掌覆在她后颈,明明任谁看去就只是随意一搭,可是温热大掌之下的掌控力却是惊人……
沈阅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他随意操纵在手的傀儡娃娃,就愣是长在他手上,一动也动不得。
实在无计可施,慌乱之下她只能乞求的缓缓扭头对上对方的视线。
这一刻,表情指定是不可能太过柔顺自然了,僵硬的小声讲道理:“你松手。”
秦照看着她酡红的脸蛋儿和剪水的双瞳,仿佛下一刻就要急哭出来了。
他也后知后觉,这丫头是想歪,以为他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来。
再次一想——
上回他一时情难自禁,的确该是吓着她了,可总不至于亲一下还给亲出心理阴影了吧?
男人心里讪讪的,面上却还不能明说,仍然眉目平淡,装作正经人:“这里人多,本王扶着你,省得被人撞到。”
沈阅环视四周,这才又想起来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本来她和秦照站在一起,对方身量又极高,几乎将她身形整个挡住了,即使他手掌搭在她后颈的动作有些暧昧了,可是这种情况下也不很引人注意,反而是她这一挣扎,旁边就有人侧目看过来。
意识到这一点,她也就连忙不敢再动。
可秦照的手压在她后颈,那触感太过真实,她实在很难忽视,即使佯装观礼也阻断不了他掌心源源不断烙印在她肌肤上的温度。
为了缓解尴尬,沈阅开始调动脑筋,没话找话:“那个……方才你说下月十六?那天怎么了吗?”
秦照侧目睨她,语气依旧随意散漫:“你我的婚期。”
虽然上回听柳皇后说过他提了想将两人的婚期尽早提上日程,这还是沈阅第一次得到确切消息。
她幅度很大的转头看过来。
秦照却失望的发现,她的眼里只有单纯的惊诧和几分无措,并未见什么欣喜与期待。
本来就是他一时兴起半路截胡抢回来的婚事,一开始除了对她多了身为人夫的责任感,他自己本身都没什么心绪起伏的,现在也不过短短半月有余的时间,心里竟然不知不觉的开始期待和在意。
一点微妙的失落感自心头升起,又被男人以理智强行捻灭。
他看着面前少女清澈的眼睛,又继续把前面打断的话题接上:“与本王完婚之后你就是安王妃,冠以夫姓,随本王享正一品诰命夫人头衔,那人挂着个区区三品虚衔……届时她若再找到你面前,你就只管叫她跪到死。”
男人眸底浮着带有几分戏谑情绪的浅浅的笑。
他的五官本就生的英俊,此刻眉眼温和下来,蓦的就叫沈阅明白了何为心动。
是的——
心动!
不是因为彼此之间生疏,而单纯出自于女子教养的羞怯情绪,是心底有一根尘封不动的弦被骤然拨动,只要看着这个人,就会有一种铺天盖地的欢喜情绪占满心头的强烈感觉。
沈阅的梦里,她是嫁过人的,可那短暂的一生里充斥的尽是荆棘与委屈。
即使现实里她阴差阳错换了条路走,可也因为秦照的身份太特殊,她也是从一开始就小心翼翼的戒备着,循规蹈矩,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在这个男权为尊的大时代里,女子就只是男人的附属品,甚至更多时候仅是个工具和玩物。
她嫁予一个人,得要做得好,得要担负起一个妻子应当的责任,做到最完美了,最后换个举案齐眉走到寿终正寝,这就已经算是最美满的一生了。
梦里,秦绪对柳茗烟的宠溺偏爱她看到了,可是那两人之间也是明明白白的依附关系,她从来不觉得柳茗烟那样活得算是个真正的人。
她是最后得了这天下至尊贵、高高在上的身份,可是——
她在秦绪面前,真的有哪怕是一星半点儿的尊严和自信吗?
如果她有,她就不必患得患失,非要得了皇后的尊位才能安抚住自己。
所以,这一直以来,沈阅心目中她的前路都是迷茫的,她不知道自己等真去了秦照身边,究竟会过怎样的日子。
而现在——
秦照这话说的随意,却在她心里顷刻间卷起惊涛骇浪。
为了掩饰过分澎湃又复杂的心情,她几乎下意识就枉顾身份回了句嘴:“那万一我没轻没重,真把人整出毛病了怎么办?”
话一出口,她其实也猛然意识到说错了话,便紧紧抿住了唇。
而这一刻,男人瞧见她眼中的诧异与彷徨,便是眉眼缱绻满含着笑意的与她说:“没关系,无论她是谁,只要惹到面前你都勿须惯着她,为夫会为你撑腰,收拾残局。”
作者有话说:
一更。
嗯,给我女鹅女婿推一下感情线……
我不走男女主互相误会的路线,女鹅第一次谈恋爱,被撩懵逼了,所以纸条的事暂时没顾上,很快就给你们解开,么么哒。
第045章 风光
因为他最后这突然给自己强加上的身份头衔, 沈阅甚至没顾上感动就先彻底红了脸。
脸颊烧的厉害,这会儿甚至男人压在她颈后那只大手都不觉得突兀了,她感觉自己像是个被扔进开水里的虾子,整个人都热的快烧着了。
并且——
还本能的想把自己蜷缩起来, 缩进一个壳子里。
因为——
实在是有点在男人面前难以自处了。
“胡说什么!”嘴里嗔了一句, 脾气上来, 沈阅随意甩扇子拍了对方一下。
秦照也不恼,看着她羞的通红的小巧耳廓,强忍着上手的冲动,只将搭在她后颈那只手上移,轻轻揉了两下她发丝梳的整齐饱满的后脑勺。
被秦照这么一打岔, 沈阅也就暂时淡忘了那位华阳郡夫人带给她的不快。
他俩站成一双, 在这里嘀嘀咕咕的打闹咬耳朵, 在场的宾客又都没瞎, 期间就不断有人朝这边看上一眼,只是惧于秦照的身份, 再是八卦之心盛行也不敢强行凑过来偷听。
李少婉也拿团扇半遮着脸, 与身旁薛文舒私下小声调侃。
喜堂另一侧,同样也是外围不起眼的地方,闻家兄弟也正站在那里观礼。
闻成简紧紧抿着唇, 眼睛跟长在这边了似的, 一语不发。
闻成礼心知他这样彻底走出来是需要时间去缓冲的, 只在旁边陪着, 默默叹了口气,并未出言安抚。
感情这回事——
旁人都开解不了, 只能等当事人自己想开了、放下了, 走出来。
一番热闹, 一双新人被拥簇着送出了门。
沈阅暂时还有点羞于和秦照继续独处,就随李少婉和闻成简他们一起跟到了大门口送亲,等到接亲的喜轿吹吹打打的走远,一行人又热热闹闹的退回府宅之内参加喜宴。
方才送亲时,华阳郡夫人也站在了门口的台阶高处一直看着。
她唇角依旧扬着十分张扬的笑,像是一张焊死在脸上面具,眼底情绪却各种糅杂,嫉妒的、讽刺的、阴狠的、甚至痛恨的……
就那么死死、死死的盯着送亲的队伍和远去的花轿。
旁边贴身服侍她的那位妈妈则是噤若寒蝉,几乎都不敢正眼看她。
神思不属时,视野分散,刚好目送送亲的队伍拐出巷子,那边的街上许多孩童追着花轿讨喜糖吃,也有人山人海堵了无数路人围观点评。
但是随着花轿远去,这些人也就慢慢散了。
黄昏晦暗的大街上,正巧有白衣胜雪,容貌绝艳的少年拎着几个药包驻足。
远远瞧见那人,华阳郡夫人身边那妈妈瞳孔突然剧烈一缩,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晦涩的情绪,然后又唯恐被人察觉般飞快的垂下了头。
而那白衣绝尘的少年,就仿佛一个过客,踽踽独行,身影慢慢融入了万家灯火点缀的街巷中。
宁嘉长公主府邸之内,沈阅躲他,秦照也没为难,正好趁她不在身边的工夫去寻了长赢。
“十六年前先帝册封过一位华阳郡夫人,并且将她嫁去了天水,郭贵妃的本家,那人最近回来了,你去查一查这背后是否有何牵扯,以及她回京以后的行事。”
所谓的华阳郡夫人,长赢也是头次听说,但见秦照对此分外慎重的模样,就也不敢掉以轻心,连忙应诺。
之后喜宴开席,大家纷纷落座。
秦照和秦绪都是身份最为尊贵的皇族,自然坐的是厅内主桌。
沈阅和一众小姐妹则是在院子里的一桌。
一直到在席上坐下她才想起来,今天大家同来赴宴,可闻成简兄弟俩都没来找过她。
她自席上四下张望寻过去,就看他们是跟一众年纪相仿的世家子弟一桌,正在院子另一端。
一群少年人,划拳行酒令,情绪高涨,极其热闹。
她再找了一圈,却赫然发现那位华阳郡夫人并未出现在席上。
似乎——
已经走了。
喜宴入夜开始,吃了一个来时辰。
秦绪就是过来露个脸,全了长公主府的脸面,宴席过半他便走了。
秦照倒是坐到最后。
散席后,沈阅在大门口与一众小姐妹依依不舍的互相告别,秦照就走了过来。
李少婉几人见状,识趣的都连忙上车走了。
“天晚了,本王再送你回去。”秦照说道。
他这样的身份,叫他特意做接送自己这样的小事,沈阅心中其实很有几分过意不去,就犹豫道:“我舅舅和舅母他们都来了,我随他们一道回去就行,大晚上的,便不劳殿下还特意再陪我走一趟了。”
秦照沉默望了她片刻,居然也没过分坚持:“那好吧,今日吃了酒,回去早些睡。”
说话间,长赢已经牵马走了过来。
秦照翻身上马。
沈阅犹豫了下,还是往前追了一步:“那个……天晚了,路上小心。”
“嗯!”秦照唇角弯了弯,率先打马走了。
沈阅在大门口又等了一会儿,闻家的其他人也出来了,不过出来的只有四位长辈带着闻成瑜,并不见闻成礼和闻成简兄弟。
沈阅不禁奇怪:“三哥和表弟呢?”
闻大夫人道:“之前散席时匆匆见了一面,说是回书院了,就我们家那浑小子,最近也不知是哪根筋打错了,前些天突然说是明年要和三郎同科下场,如今倒是恨不能长在书院里了。”
这个消息,沈阅之前并未听闻,闻言自是不免诧异。
闻成简今年也不过十六岁,比她还小几天……
不过再转念一想——
在她的梦里,闻成简就是次年春闱下场,考的科举。
她梦里的那个世界,这两年,依稀是闻家最风光的两年,先是今年她被皇室钦点为太子妃,十里红妆,风光大嫁,次年春闱,太师府更是出了一门双进士,尤其闻成简,以区区十七岁的年纪荣登三甲,成了大越朝最年轻的探花郎。
当然,那时候也有人私下发酸,议论,说他这个探花郎水分很重,是得了裙带关系提携。
但是闻家的人都知道——
单论读书的才华,闻成简的确天赋异禀,是在三哥闻成礼之上的。
只不过,家里人觉得他年岁还小,性子不稳,没必要这么早入仕,应该再等一科,磨一磨性子。
思绪从梦境里抽离,沈阅笑道:“他想去便去吧,即使这科不中还有来日方长,早一届下场,多些经验历练也是好的。”
闻家的整体氛围好,长辈们并不过多干涉孩子们的事,闻大夫人也不过随口一说。
闻清彭道:“时候不早了,都别站在这说话了,先上车。
一家人朝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等走到车前,沈阅才又迟疑道:“我想顺路去前面吉庆街上买点东西,舅舅舅母你们先回吧。”
京城之地繁华,有几条街的铺子是彻夜开着的,平日里附庸风雅出来夜游的人不少。
吉庆街就在前面不远,一整条街上都是正儿八经开了多年的老字号店铺,又临近京兆府衙门,故而治安是不必担心的。
闻大夫人想了下就答应了,只嘱咐她买完了东西就赶紧回家,大晚上别在街上逗留。
沈阅一一应下,由两个丫鬟陪着上了马车。
春祺掏出火折子,在小桌上点燃一盏灯。
沈阅坐在里面的小榻上,就着微弱的灯光将藏在袖中许久的字条掏出来重新展开。
两个丫头很有分寸的也不随便凑上来看,但见她眉头逐渐拧了起来,冬禧才忍不住关切开口:“小姐……您怎么了?”
沈阅手里捏着那张纸条,手指不自禁的用力,攥的纸张都皱了。
“没什么。”随后,她又将那纸条重新收回了荷包里。
主仆一行去的是前面吉庆街的胡记糕点铺,沈阅挑着家里人喜欢的口味,一共买了六七样糕点,又额外将栗子酥和绿豆糕都要了大份。
小姑娘家难免嘴馋,尤其这家的糕点做的京城里数一数二,两个小丫头也很高兴,围着各色的糕点各种挑选试吃,一边叽叽喳喳的讨论。
然后不多时,斜对面酒楼二楼的窗户就被推开。
闻成礼和闻成简两兄弟探头出来看了看。
沈阅听见动静,不经意的一个回眸,瞧见他俩,不禁愣住。
以闻家的家风,他俩这样年纪的少年,是不会允许他们出来吃酒闲耍不务正业的。
那兄弟俩互相对视一眼,然后飞快的合上窗户,不多时便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