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自己仿佛毫无所察,径直走到秦照面前,并且亲昵的伸手就要来抚秦照的肩膀。
秦照连那些虚妄的场面话都懒得与她周旋,微微侧身躲过她碰触,开口便是森然的诘问:“谁准你私自回京的?”
华阳郡夫人手没碰到他时并未恼怒,但听得这话却是不受控制的脸色微微一变。
她表情也立时冷了几分下来,反问:“凭什么我不能回京?”
这话一出口,就像是打开了某个藏着怪兽的枯井,她眼神一下子变得无比怨毒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人刻薄的原因,她容貌其实一般,长相只生了个三四分,人前那副明艳招摇的气场全靠着华服和妆容撑起来的。
此时的她,依旧一副极尽刻薄跋扈之嘴脸,就让她看起来更加没有人缘了。
她冷冷瞪着秦照,仿佛一头即将发癫的野兽。
换个人,可能多少要预备迂回缓和一下气氛了,秦照却仿佛毫无感知一般,再度冷然开口:“凭你离京,拿的是父皇密旨,凭你现在还能留着这条命站在这里与我说话。”
道理其实不用多说,只一条违抗圣旨的重罪压下来,她就承担不起。
虽然现在先帝已经不再,华阳郡夫人眼中也下意识的闪过一丝心虚与慌张。
但很快的,她又冷静下来,嗤笑道:“行了,你我到底是亲姐弟,多年未见,你既来了,就进去一起喝杯茶叙叙旧吧,我这才刚回来没几天,收拾这破院子就忙忙乱乱的,也没腾出时间登门去瞧你,正好也有事要同你说。”
说着,她转身便要往屋里走。
秦照站着没动,落在她背后的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本王的皇姐宁平长公主早在十二年前就已为国捐躯,慷慨赴死葬身在了南国战场之上,你现在回来是要与本王说什么?又准备与全天下的人说什么?难道是要昭告天下,我们秦氏皇族皆是欺世盗名之辈,让所有人都知道先帝曾经为了保下自己的亲生骨肉而撒下弥天大谎,愚弄了他所有的臣民百姓吗?”
华阳郡夫人的背影僵住。
很显然,她对她自己的那位父皇心存敬畏,甚至有种发自于骨子里的畏惧,每每听到秦照说起他,她都会心虚。
秦照继续道:“这些年你应该过得还不错吧,虽然没有了皇家公主的身份,但父皇不仅予了你一个诰命的身份抬高了尊位,又赠了你一生都挥霍不完的财富傍身,事到如今你还回来闹什么?”
华阳郡夫人紧紧的攥着拳头,缓慢回转身来。
她看着秦照,原想控制叫自己冷静的,可是一开口还是情绪失控,声音不由自主的脱线拔高,质问出声:“可是我凭什么不能拿回属于我自己的身份?把我从一个堂堂皇室公主贬成了那个狗屁不是徒有虚名的华阳郡夫人……又赶到远在千里之外举目无亲的天水,这些事又不是我愿意的,凭什么?凭什么他们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要改了我的命?又凭什么,现在你也跳出来大义凛然的指责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这些话在心中积压存留的时间太久,已经演化成心魔。
一旦这个口子被撕开,里面藏着的所有那些不甘愤恨与委屈就会顷刻间决堤,狂泻而出。
华阳郡夫人兀自说着,勿须旁人同她争执理论,她自己就已经激动的仿若癫狂,瞪着眼厉声冲秦照吼:“我忍了十六年了……十六年!你知道那有多久,有多难熬吗?”
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十六年有多难熬?
秦照不愿去听,也懒得去想,这一刻,他只是心情沉重无比的闭了闭眼……
他只知道,有的人已经无辜死去十二年了!
黄土埋枯骨,身后未留名!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052章 祸水
“够了!”
从知道这女人不仅擅自回京, 还主动找上沈阅意图挑拨生事的那刻起,秦照就没觉得他这位本就十分陌生的皇姐会是个可以讲通道理的人。
但凡她有一点点深明大义,哪怕是自知之明……
今天也就不会出现在这了。
所以,他只是不耐烦的厉声喝止了对方状若疯癫的无理取闹。
他这样的人, 说是出身尊贵, 可军中的声望与地位也是刀尖上舔血, 自己一刀一剑拼杀出来的,在他刻意想要对某人施压警告时,只需一个眼神,威慑力都非比寻常。
男人再次睁开眼时,漆黑瞳孔中已经迸射出凛冽杀机。
华阳郡夫人虽然从不觉得秦照真会动她哪怕一根汗毛, 但他这压抑着满腔怒意的沉沉一喝也着实吓到了她, 震的她发狠撒泼的叫嚣声一滞。
“本王没兴趣听你抱怨这些没有的没的, 你胸无大志, 目光短浅,眼里只有你自己的那点虚名与荣华富贵……你心里要怎么想都无所谓, 可你要再敢跳出来惹是生非, 尤其还惹到本王面前,我对你不客气。”秦照冷道。
华阳郡夫人被他这样不留余地的立场划分与不留情面的话伤到,表情不可思议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后宫争宠厉害, 当年的贺氏皇后又是个狠角色, 将整个后宫尽在掌握, 这就导致先帝的后宫虽然表面看上去井井有条, 其乐融融,实则私底下宫妃也是明争暗斗不断的。
这样的大环境使然, 宫里出生的皇子公主们……
其实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各自母亲固宠或者巩固地位的筹码和工具而已。
这也就导致他们虽是血亲, 实则追随着各自的生母, 自成阵营与党派,压根就不会建立多深厚的手足之情。
因为秦照是嫡出,又是皇帝很宠爱的小儿子,即使华阳郡夫人那时也是女凭母贵比较得宠,与他也是没法比的,便谈不上直接的冲突。
而且华阳郡夫人及笄离京那年,秦照才刚八岁,他们姐弟之间,其实虽然没什么太深的交情,但同样的,也没太大的过节。
所以再是交情淡泊也是亲姐弟,在她看来,如今母亲们那一代的争斗早就过去,现如今……
秦照至少该关照几分她这个做姐姐的,怎么也不至于为了外人来与自己反目的。
可秦照做了什么?
他先是偏听偏信,闻家那个丫头找他告状,他立刻就杀上门来兴师问罪,后又完全不听她的解释,也不肯与她叙旧多说,更是直接放狠话来恐吓威胁于她?
“你是被闻家那个丫头片子灌了迷魂汤吧?”她激动的尖声斥责,“什么叫我跳出来生事?我是你亲姐姐,我都是为你好,你跟那个丫头之间的就不是好姻缘,我是想……”
“你是想挑拨闻家与本王反目退婚,毁掉沈阅,最好是将她逼到无路可走,下场凄惨,以泄你心头之恨。”秦照毫不留情,直接拆穿她正在精心装饰的谎言。
华阳郡夫人哪想他会如此油盐不进。
但对方的话,正中下怀,说到了她心坎儿上……
她在出嫁之前,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天子娇女,跋扈惯了,又不受什么管束,就是因为一直以来过得都太顺风顺水,无论在京还是去了天水之后都从没看过任何人的脸色,也就导致她其实不太会掩饰自己真心真实的想法。
秦照言辞犀利,她眼神又是明显的一个飘忽闪躲。
但是短暂的心虚过后,她便是梗直了脖子,像是一只不服气的斗鸡:“她是那个贱人的女儿,那个贱人害的我这些年如丧家之犬一般有家不能回……我恨她还恨错了?她死了,那是她活该,我心里的这口气喘不顺畅,当然也不会叫她的女儿好过。”
兀自发泄完,她又满是怨念的看向秦照:“我还没问你,你为什么要去与他家结亲……”
很多年前的旧事,又是事关江山朝堂的大事,秦照其实很没耐性跟一个目光短浅也没有任何大局观的泼妇说道,但是这个人上来就矛头直指,对上了沈阅,又叫他不得不直面这个泼妇。
他强忍着脾气打断对方的话:“善待闻氏一族,是当年闻氏死后父皇允诺给予他们的补偿。你发疯归你发疯,当真还要闹到父皇英明尽损,死后才晚节不保吗?”
“补偿他们?凭什么补偿他们?”华阳郡夫人却像是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听不懂人话的疯子,突然又狂躁的发起癫来,面目近乎扭曲的叫嚣:“那一切都是那个闻氏活该!要怪就该她自己生了那么一张狐媚子的脸,到处招蜂引蝶,那祸事本就是她自己招上的……父皇,还有你们,你们真正应该补偿的是我,是我你们知道吗。”
若非这人与他的确沾着一半的血亲,秦照觉得他会当场斩下此人的头颅。
他十年戎马,阅人无数,但这种不可理喻的疯子,的确还是头次打交道。
等着对方发完疯,他才又不紧不慢冷冰冰道了句:“可当初大晟皇帝当面向父皇开口讨要的就是我大越皇室的公主,当年若是真叫你去……你肯?”
华阳郡夫人再次被他噎住,表情不受控制的瑟缩了一下。
秦照看着她这副又蠢又怂又没担当的模样,就又讽刺的冷笑出声:“身为一国公主,你既担不起这个身份应负的责任,至少也该心怀感恩,老老实实躲起来继续吃白食。闻家没人欠你的,这天下也没人欠你的,甚至父皇他也不算亏欠你。当然,若你就是一定要找个人来埋怨……那你还是埋怨他吧,怨他当年为什么没本事倾尽一国之力名正言顺保下你这个长公主的头衔,硬起腰杆儿去直接和大晟人宣战!”
秦照这番话,其实已经有点大逆不道了。
他对他的父皇,从来都是尊敬的,直至这一刻也是如此,他能明白当年的大势所趋和当时国力之下他父皇的无能为力,可——
做为一名父亲,最终却未能教育好自己的孩子,这的确也应该算是他人生的致命败笔!
华阳郡夫人则是直接被他这番话刺激的红了眼。
她愤愤盯着秦照,无力反驳对方的话,也不敢像是秦照这样直接出言对先帝不敬。
胸口起伏半晌,她忽的就想到了什么一样恶劣的咧着嘴笑了:“我知道你今天为什么来了,也知道你为什么不想我出现在京城,因为你害怕!闻家的那个贱人,她那短命鬼的夫婿尸骨未寒她就转投了别的男人怀里,她就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妇,这件事,你们都没敢叫那个小丫头知道吧?你是怕我的出现会将她的丑事翻出来,到时候她那个女儿也就再不是什么清白矜贵的名门千金了。说我只为一己之私,你还不是一样,为了你自己的名声,你是怕被人戳你的脊梁骨吧!”
她越说越兴奋,像是突然发现踩住了秦照的七寸一样,眼睛里都迸射出兴奋的光,狂笑起来:“要说还得是他们闻家的女儿有本事,母女俩都是红颜祸水,你这回京也没多久啊……怎的就被那么个小丫头迷得五迷三……”
话音未落,秦照已经忍无可忍。
“长赢!”他怒喝一声,再连多看这疯癫妇人一眼都嫌脏眼睛,转身便走。
一直抱刀立在院门处的长赢神色一凛,一个箭步上前。
电光石火之间长刀猛然出鞘,他双手握刀,以雷霆万钧之势重重一斩。
明明隔了两丈开外,华阳郡夫人看见朝向自己挥起的大刀,已经惊恐的连连惨叫。
长赢这一刀,自门口处的台阶劈下,却不知是他这刀的材质太过刚硬勇猛了还是因为得了他雄浑内力的加持,地面上一排铺地的青石在刀口与刀锋震慑下裂开一大片,直碎到了华阳郡夫人脚下。
院子里一片乱石飞溅。
男人挥刀时斩下的刀锋甚至远远将华阳郡夫人高高盘起的发髻削掉了一小片。
华阳郡夫人抱着脑袋,原地跺脚惨叫,等到砂石落尽,她人已经瘫坐在了地上,眼神里再不复前一刻的嚣张与癫狂,只用恐惧又难以置信的眼神愣愣看着已经走到门口的男人背影。
虽然觉得和她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时间,但秦照咬咬牙,最终还是再次回头。
他站在门下的阴影里,面无表情看着院子里狼狈虚脱的女人,冷冷道:“家国大义之事,你理解不了,本王也不强求你必须去懂得。你可以蠢笨,可以无知,甚至自私狭隘都没关系,没人管你,但是就有一点,本王今日警告你——别拿你的无知无畏去肆意诋毁中伤那些你一辈子都不可能真正理解的人。”
华阳郡夫人依旧是不服气的。
有些人就是这样,无知无畏,抵死不改。
最初一刻的恐惧过后,她眼中甚至因为秦照的话而再次染上怨毒的神色。
秦照看在眼里,只余深深的失望。
他说:“别再招惹到那个丫头跟前,本王这个护卫的刀指哪儿劈哪儿,准的很。”
“你……你这是在恐吓我?”华阳郡夫人虽是拿出了最强的气势,开口时候也气若游丝,甚至浑身都在发抖。
“你说是,那就是!”秦照也不多说:“还有,一月之内,滚出京城,别叫我再看见你作妖!”
“你……”这就又触及到华阳郡夫人的痛处了,她怒目圆瞪:“我若是不走呢?”
秦照一字一顿:“那便长眠于此!”
“哈……哈哈……哈哈哈……”华阳郡夫人愣了片刻,然后就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癫狂的大笑出声。
一直笑到眼泪都出来,她这才勉强止了笑,嘲弄着再次冲着秦照挑衅:“即使你是父皇的嫡皇子,即使你如今手握重兵,权势滔天……你杀我?别说你我同宗同源,你杀我天理难容,就哪怕我只是个无名小卒……你还敢为了那个小贱人草菅人命不成?”
秦照意有所指的环视一眼她这院子,语气依旧波澜不惊:“皇家玉牒上,你早就是个死人了,让一个死人消失,你觉得对如今权势滔天的本王来说会有多难?”
华阳郡夫人就只是华阳郡夫人,宁嘉在京城有自己的长公主府,可是她如今回来,却只能委屈自己暂住在这方狭小老旧的院子里。
门庭冷落,无人问津。
现在的她,拿什么跟秦照比?
“本王言尽于此,记好了,一个月!”华阳郡夫人恍惚了一瞬,就听秦照继续道,“多一天我也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