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绪猛地回过神来, 也懊恼的发现自己方才是失态了。
广袖之下的拳头用力捏了捏, 他转身走向柳茗烟。
实在也是因为柳茗烟的身份特殊,方才这段时间也没人敢轻易上前挪动她,只有孔絮屁滚尿流的爬过去, 将她揽在自己怀里, 心疼的抱着哭。
“太子殿下, 我家小姐不会有事吧?”看到秦绪过来, 她眼泪汪汪的抬头。
秦绪还是打从心底里心疼柳茗烟的,蹲下去刚要将柳茗烟接过, 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贺景秋脑门底下氤氲而出的大片血迹。
他登时又是心头一紧, 一把抄起柳茗烟先挪到旁边, 然后喊人:“来人……”
随着他这一声断喝,终于也有其他人发现这里的异样。
几个侍卫上前,小心查看了一下贺景秋,立刻就是大惊失色:“磕破了脑袋,情况看着不妙。”
这个人的口中,可还藏着金脉的秘密!
秦绪连忙回头又往人群里搜寻一圈:“胡太医……”
胡太医应诺,领着徐惊墨上前查看,倒也不需细查就当先掏出金疮药大把撒在贺景秋后脑勺裂开的伤口上。
却奈何,那血水依旧泄了闸的潮水般,根本挡不住。
两人忙活的一手血,最后胡大夫干脆用双手按着布巾去堵那血血窟窿,一面遗憾的禀了秦绪:“殿下,颅骨破裂,失血过多……恕微臣医术不精……”
秦绪大概也明白这事儿不怪他俩。
方才他发现时,地面上已经一滩血,一个正常人光是这些血就差不多流死了。
可是贺景秋一死,那金脉图就断了线索。
另外再找人重新去实地勘探,并且重新确定开采位置和开采方案,这就不知道还要花费多少时间与人力物力了。
“知道了。”他心中烦闷,到底也没再为难不相干的人。
起身喊了附近的仆妇过来,示意她们将柳茗烟带回厢房,再看看其他晕在地上的人,又对胡大夫道:“这些都是今日本宫府上的客人,就麻烦胡太医留下继续帮忙照料一下吧。”
这些人都是被徐惊墨的迷药药翻的。
沈阅侧面观察他的神情,见他没事人一样的表情就知道他们肯定没事,遂也就不再多管闲事。
孔絮却仿佛依旧还想显示一下她家小姐异于常人的金贵,期期艾艾的求秦绪:“殿下,我家小姐……”
秦绪今天这已经是第三次见识到这丫头不识大体的蠢笨了,再好的耐性也消耗干净。
他几乎是凶神恶煞的冲着对方低吼:“本宫不是安排太医前去照拂病人了吗?难道还要本宫亲力亲为的过去侍奉汤药?”
他这里,被药倒了一大片的客人不说,其他人也都受了惊吓,需要安抚善后的事情很多,这个节骨眼上,他是得多闲得慌才能不管不顾的去围着一个女人打转儿?
孔絮被他吼的吓住,仓惶跪下磕头请罪。
秦绪却懒得再搭理她,转身去跟在场众人解释今日之事,顺便吩咐人把华阳郡夫人的尸首抬走。
孔絮依旧面有不忿,但终究也是不敢再闹,随后爬起来抹着泪走了。
文鸢郡主瞧着她的模样,不禁冲沈阅暗暗竖起了大拇指:“我方才还真当你是菩萨心肠,以德报怨呢。不过你做得对,有这个柳氏在,太子表哥这东宫以后一定特别的热闹。”
这种恶趣味,可不好大肆宣扬的。
沈阅冲她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
事情弄成这样,已经连续见了血光了,太子东宫今天这席是指定吃不成了。
秦绪在忙着安抚众人之时,已经有侍卫抬了门板过来,将华阳郡夫人的尸身以一片白布覆上移走。
也是不凑巧,从这附近经过时,她的一只手臂突然自白布底下垂落,堪堪好,手指蹭在了宁嘉长公主的裙摆上。
宁嘉长公主脸上霎时闪过一丝惊恐的情绪,连忙后退了两步。
可是她实在太过慌乱,鞋跟抵在路面上一颗半凸起的鹅卵石上,险些摔倒。
“母亲!”冯铮和文鸢齐齐凑上前去,一左一右的扶住了她。
冯铮看他脸色不好,焦急的问:“您没事吧?”
“没……”宁嘉摇头,还算镇定的表情看上去就透着勉强,“就是见了血腥,我这心里有些不适。”
说着,就以手掌根拼命去按压心坎儿的位置。
同时,她却又表情复杂的看向了这边的秦照。
她虽然没说什么,沈阅却额外多了几分用心——
宁嘉长公主可能是觉得秦照射杀华阳郡夫人的做法过于残忍,欠着妥当了?
虽然沈阅自己也很纳闷秦照为什么对那女人毫不留情的下狠手,但她愿意坚定的相信秦照的所作所为必有原因。
甚至于现在看到旁人对他投来质疑的眼神,她心中还隐隐有点不舒服,于是摸索到他袖子底下,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秦照本来也没怎么把这些事多放心上,正冷眼看着秦绪近乎焦头烂额的收拾残局……
说实话,他心里还觉得挺惬意。
冷不丁,掌心里钻进来一只柔软的小手……
胆子这么大敢这么明目张胆来牵他手的人也就只有他的准王妃了,所以他下意识的先将对方握住。
然后转头,垂眸看向了她。
沈阅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太过主动对他表达亲近的,微微扯出一个强作镇定的笑:“人太多了,我怕被人挤散。”
这会儿这院子里确实来来往往许多人走动,可也没挤到庙会上的那个程度,再怎么样也没人敢故意撞上来挤他俩的。
这个谎撒的并不高明,但秦照却真心感觉到受用。
他牵着少女的手,更加紧了紧,再次若无其事移开视线时唇角却抑制不住上扬的弧度。
冯铮看着宁嘉长公主的状态不好,就先去跟秦绪打了招呼,提出他们要先走。
秦绪听了他的解释,便亲自跟了过来,当面安抚并且跟宁嘉长公主致歉。
客套了一番,他喊了婢女替他去大门口送客。
一抬眸,就看到站在不远处这边的秦照。
他目光忍不住又落在沈阅身上,最后又盯着两人遮掩在衣袖底下、明显是牵在一起的手的位置,烦躁的皱了下眉。
他举步朝这边走过来。
沈阅抬头去看秦照。
秦照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你先跟随皇姐他们去大门口等我,本王与太子殿下说两句话就来。”
他今天在东宫做的事,其实挺嚣张,挺过分的,沈阅心里多少有几分担心。
且走且回头,恋恋不舍的又多看了他好几眼。
明明就只是很明确的担忧出事的那种神情,算是现在最正常的反应,却不知怎的,秦绪看她这样心里就不痛快的火气噌噌往上冒。
他脸上表情冷若冰霜的走到秦照面前站定,一开口就语气不善:“今日之事,皇叔不打算给我一个交代和解释吗?”
秦照很平静,他只是陈述事实:“文鸢大婚的第二日我就去找过那女人,让她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当时我给她的限期是一月,本王这个人,没别的好处,就一点,说话算话,决不食言。当时我不知道她事先就已经居心叵测的与太子殿下你搭上了线,所以即使后面陛下也默许了她留京,不知者不罪……这事怪不到陛下头上去,但事情总要有人出面解决,就只能是本王来做这个恶人了。”
华阳郡夫人私自跑回来,这是出尔反尔;
皇帝父子拿她当棋子,留她在京恶心人,这是背信弃义;
只有他秦照是始终如一,有原则、有底线的。
这番话绵里藏针,明着看是替皇帝开脱挽尊,实则该懂的秦绪都能听懂。
也就因为话说的漂亮,反而叫秦绪吃了个哑巴亏,无法撕破脸来反驳。
秦照云淡风轻的继续道:“让她消失,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件好事,先帝当年的良苦用心,太子若是不能懂,那就不妨等忙完了再进宫去请教你父皇一遍。”
说完,也不再等秦绪的后话,冷淡的转身直接走了。
再至于灭了贺景秋的口,叫他们断了金脉图的线索——
那就是这一局里他算给皇帝父子的利息了,不需要明说。
他秦照,从来就不是什么肯于一味逆来顺受的忠臣良将,既定的规则,当守的他会守,他言而有信,所以不会是背信弃义主动打破规则的那个人,但如果有人胆敢不守规矩,一再跳到他的原则与底线上来反复试探……
只等着其中一人单方面来维持和遵守的规则,是应该被立刻废止的!
秦绪又何尝不知,秦照今日近乎猖狂的所作所为,就是给他们父子的一个下马威?
毕竟——
华阳郡夫人她不是非死不可的!
皇帝只是准她留在京城,又没有默许和暗示她可以公开当年的秘密,他只是用这个女人来在秦照面前展示为君者的权威罢了,他只想让秦照低头,可秦照没有!
不仅没低头,还等于反手就把华阳郡夫人的头给拧下来,踢到皇帝面前去了。
这个梁子,等于越结越大了。
秦照自东宫出来,接了沈阅,就与宁嘉长公主一家分开走了。
出来大半天,结果却连饭都没吃上,秦照自是不至于粗心到叫自己媳妇白受了一场惊吓之后还跟着挨饿,所以送她回去的路上就先带她找了间酒楼,把饭吃了。
饭桌上,沈阅没再提东宫的事,可心里始终惦记着,并且隐隐有个疙瘩。
所以,等吃完了饭,走在回府的路上,她还是没忍住,推开了车窗问秦照:“那位华阳郡夫人,是必须得死吗?”
秦照打马走在马车旁边,见她探头出来,就驭马靠过来。
“是!”他伸手,很轻的拍了拍少女的脑袋,只给了最简短又明确的回答:“她该死!”
沈阅其实是有些好奇,想从他这打听些什么内幕的。
但是看他这态度,就知道他并不想说,她也就乖巧的没再深究下去。
回府后的几日,她心里还一直不怎么安生,就生怕为了这次的事皇帝要找秦照的麻烦。
可是竖着耳朵听了几天,外面始终风平浪静。
感觉风声是逐渐过去了,她悬着的心也就慢慢落回了实在处。
冬禧端了补品给她,看她成天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恨铁不成钢的唠叨:“小姐,没剩几天就是您的喜日了,您这看着既不紧张也不兴奋的……像个正常新娘子吗?”
沈阅端着小碗津津有味的喝鸡汤,她也迷茫:“不知道啊。难道是因为我和安王殿下太熟了?要么你们给我换个夫婿试试看?”
“呸呸呸!”冬禧被她气得跺脚,要不是看她正在吃东西,就直接扑上去捂她嘴巴了。
正说着话,春祺也从外面走进来:“小姐,奴婢得了个消息,宁嘉长公主殿下听说是病了。”
“怎么会?”宁嘉长公主是个慈爱的长辈,沈阅顿时就失了胃口,“前几天在东宫见她时她还好好的啊。”
春祺的目光微微闪躲,神色也变得凝重,压低声音道:“奴婢听说她就是那天在东宫被吓出的毛病。好像还不是什么正经毛病,长公主府昨日都请道姑前去做法驱邪了呢,并且这几天文鸢郡主也因为侍疾暂时搬回了娘家小住。”
沈阅闻言更加诧异:“长公主殿下并不是个过于信奉神鬼之说的人啊……”
那天在东宫受到的惊吓?
是——
因为华阳郡夫人?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宁嘉长公主这八成该是心病。
沈阅心底又再度对那位华阳郡夫人升起了浓重的好奇心,决定去长公主府碰碰运气:“那你们赶紧去收拾准备一下,正好这会儿时间还早,我去看看长公主殿下。”
作者有话说:
二更。今天周末,晚上9点还有三更哈。
嗯,太子要开始准备犯贱了,但我阅却要开始追求真相了……准备好修罗场上拔刀吧!!!
第064章 真相
探病一事不太好安排在下午, 寓意不好。
沈阅又因为是临时起意,就没太有时间准备一份比较像样的礼物了。
而长公主府那样的人家,随便敷衍的东西反而不如不送,是以, 她索性也就空手去了。
她这如今的身份很是特殊, 本来就与文鸢郡主交好, 算是宁嘉长公主府的常客,又马上要嫁入皇族成为安王正妃,所以长公主府门房的人对她都比以往还要更加的礼让客气。
见她登门,管事婆子甚至没有额外进去通传就热络直接引了她往里去:“姑娘您来得正好,这几日我们郡主也刚好回来小住, 也能见见、说说话儿。”
沈阅微笑以对, 客气又得体的寒暄了两句。
管事婆子亲自引她去了宁嘉长公主住所。
进院子, 就看冯驸马和司徒太医站在院中说话。
“驸马爷安好。”沈阅欠身见礼问了好, 又看向司徒太医,面露迟疑, “是不是我来的不凑巧?司徒太医是前来替长公主殿下请脉的吗?”
司徒太医生平亏心事做的不少, 沈阅约莫也能算是他手底下众多受害者中的一个,但可能是虱子多了不怕痒,这些年都磨炼出来了, 他面上也十分的坦然镇定。
拱手作揖, 还了一礼, 笑道:“不妨碍, 下官这边已经完事了。”
只是皇帝下在正阳宫里的那一剂药,沈阅到底喝没喝, 这事儿没个定论, 却导致他始终惦记, 现在每回遇见这姑娘,内心深处都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特别想直接上手切个脉,是死是活也好彻底定了心。
身体的本能,是无法完全控制的。
他垂眸时,无意间视线就自沈阅腹部到腕脉处飞快的扫了眼。
只是这一眼的目光太隐晦,包括沈阅在内,大家都没察觉。
大概是忧心着长公主的病,冯驸马今日瞧着略显几分憔悴,还是温润有礼道:“我与太医商讨一下内子的病情,你先进去陪她说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