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总归,缺失的亲情多少还是留下了遗憾的。
她也会忍不住的想,如果当初的闻清欢留在京城,亲自教养自己这个女儿长大,她是那么美丽坚定又胸有丘壑的女子,又怎么可能和亲生女儿处成这般生疏的局面?
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沈阅会因为母亲未曾陪伴她长大而感受到了深深的遗憾。
她开始怀念和想念那个女人了。
想象着——
如果当初她没走,如果她当初陪着自己一天天长大……
她能亲昵的搂着她的脖子撒娇,她能牵着她的手学走路,她能赖在她怀里,由她一句一句不厌其烦的教着咿呀学语……
那她这前面的十六年的人生,一定是另一番光景。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外公和舅舅他们待她不好。
只是——
因为她错失了那么好的一个母亲,明明是天定的一场缘分,做了亲母女,却又在彼此的生命里飞快的遗憾退场。
这过程短暂到连一点具体的念想都没给她留。
她握住秦照的手,一步一步努力坚定的往前走。
秦照侧目,看向身畔少女容貌艳丽的侧脸。
他能感受到她想要积极生活下去的决心与勇气,可是终究……
他们还是叫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承受的太多了。
从头到尾,沈阅都未曾质问过他什么,甚至也没冲他发泄一下脾气,回去的路上,秦照终于忍不住忐忑的主动问出口:“你就没什么话想要单独对本王说的?”
他们二人隔着小半张桌子,相对坐在颠簸的马车里。
沈阅抬眸看向他。
四目相对,秦照藏在衣袖之下的手指不由收紧,用力的捏了捏,但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处变不惊。
“说什么?当年的事,我不怪你。而且你不是说过你跟他们那些人是不一样的吗?”沈阅的模样看着云淡风轻,她还能气定神闲的调侃他。
秦照仔细想了下,却居然不记得他几时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沈阅瞧见了他眼底的困惑,但她并不打算替他解惑。
她是愿意试着相信一次酒后吐真言这句话的,尤其——
那晚醉酒却巴巴的寻来找她的秦照的确是分外可爱,叫她根本对他就提不起戒心来。
如果秦照忘了,那就把这当成她一个人的小秘密也挺有趣。
她笑着,就又起了继续逗弄他的心思:“不过说起来……我确实有件事是得问问你的,当初你说娶我,就是为了替朝廷和先帝他们还我闻家的人情债对吗?”
这个问题,也是迟早要面对的。
秦照表情微微僵硬了一下。
“一开始是。”他深吸一口气,表情郑重,一字一句,情真意切:“但是现在……不是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
沈阅心里被他盯出了几分不自在,但许是这一天一夜压抑的情绪太多,反而叫她起了逆反的心思,再下一刻,她就洋洋洒洒的笑了。
“你喜欢我?”她看着面前的秦照,表情坦然又笃定。
这样直白又大胆的问话,断不该是由一个大家闺秀口中说出来的。
可是秦照看着少女明艳的脸庞,和那双亮晶晶闪烁着鲜明笑意的眸子……
这副热烈又直白的模样,惹得他心情激越,心脏狂跳。
男人抿着唇,表情严肃的吐出一个字:“嗯。”
心悦一人,并不是什么羞耻之事。
虽然他看得清楚,这小丫头的话三分真七分假,分明就是拿他逗乐子的。
沈阅也果然是被他逗乐了。
她双手托腮,靠在小桌子上眨巴着眼睛继续望他,变本加厉的大言不惭:“有多喜欢?”
秦照抬手,以手掌覆住她眼底戏谑的光影。
沈阅一愣,刚要推开时,他却突然倾身向前。
熟悉的松木香气笼罩周身,沈阅感觉到他的手臂将她轻柔的圈入怀中。
他的动作很轻,仿佛还极尽克制的不想太过惊到了她。
就在沈阅犹豫要不要回抱他时,又听男人醇厚轻缓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你要我的命,本王都给你。”
沈阅怔住。
男人的语气明明很轻,冲撞在她心上,却如洪钟大吕,振聋发聩。
沈阅感觉她整颗心脏都不期然的瑟缩着抖了一下。
但就哪怕只是情到浓时的玩笑话,秦照这用词也有些太过严重了,她下意识的回避,不敢太走心,下一刻就没心没肺的笑倒在他怀里,插科打诨:“还说你不是因为我母亲的旧事才想补偿我的……”
她赖在男人的怀里打滚儿。
虽然强颜欢笑的成分居多,但秦照看着她这活泼开朗的样子总归是不必那么担心她要想不开了。
他依旧只是逆来顺受的拥着她,护着她,以防她因马车颠簸而磕着碰着。
把沈阅安全送回了太师府,又嘱咐她大婚之前不准再乱跑,得她的点头保证,秦照这才终于放心回了自己那边。
但是他俩这连续两天不合时宜的往返于善清庵的反常行为还是惊动了一些人,也传到了太子秦绪的耳朵里。
本来就只是探子觉得奇怪,禀报消息时随口那么一提,秦绪却突然想到上辈子沈阅殒命善清庵的旧事了。
善清庵的存在低调又不显眼,他俩怎么就偏偏找到那里去了?
一种不好的预感攀上心头,秦绪突然感受到了一丝隐约的不安。
作者有话说:
一更。这章写了一个通宵,字数写超好多呜呜呜……
嗯,每一个恃宠而骄的女鹅都是被合格的女婿惯出来的,大婚在即,女婿要再接再厉!!!
第070章 疑心
还魂重生这种事本就匪夷所思, 有他一个就够了,所以一直以来秦绪都并未多想。
可是善清庵突然被拉入视野当中……
这足够勾起他心中许多被尘封的往事了。
上辈子他对沈阅做的事,极不体面,这一点无可否认, 可能是做贼心虚吧……
这件事就叫他分外警觉。
本来整个事情的轨迹从他选妃那日起就急转直下, 完全走上了一条不受他掌控的岔路, 虽然事端是因为他自己率先出尔反尔的一个决定引发,可秦照居然被卷入其中,这始终都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又总叫他警惕疑心,这里头会有什么更大的隐情和牵扯。
“善清庵?”秦绪口中呢喃着此事, 忍不住多问, “他们去那里去做什么?”
安王成婚在即, 他与自己的准王妃同游, 不管是烧香拜佛还是游园踏青……
这本身好像都是合情合理的。
探子只是追查到二人的行踪,所以例行公事禀报一声罢了。
完全没想到秦绪会刨根问底。
探子一愣, 后才又连忙敛神:“这个卑职确实不知。殿下您知道的, 安王殿下身为武将,警惕性原就比一般人更高,加上那个与他形影不离的亲卫是高手, 卑职等也不敢离他太近, 只知道他与准王妃连续两天去了那个庵堂。昨日是安王妃拜访过宁嘉长公主之后, 去京郊大营寻的安王殿下, 两人午后过去的,今日则是清晨, 安王殿下去太师府接的人……”
他仔细回想整合自己所知的所有讯息:“不过两次他们在山上滞留的时间都不算太长, 都是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就下来了。”
顿了一下, 又大胆假设:“善清庵是个庵堂,据说供奉的送子观音灵验,安王大婚在即……可能……”
秦绪恼羞成怒的一记眼刀横过来。
探子就是实话实说,看他困惑,便竭尽所知试图替他解惑的。
想想人家两口子成婚着急要孩子,多正常个事儿?太子殿下您也好事近了……
眼红人家做什么?
到时候努力加把劲儿,也未必就能叫那两口子抢你前头是吧?
诚然,这想法只能在心里暗戳戳过一下,提是压根不敢提出口的。
秦绪此刻心中极度的烦躁不安,又再勒令:“再去仔细查查。安王身边的消息不好探查,那就去找善清庵的人打听。”
他总觉得这里头是有什么事的。
只是这时候天色已晚,探子出城,再跑了一趟善清庵,等回来就已经是后半夜。
秦绪心烦意乱,鲜见的彻夜未眠。
他孤身坐在书房里,也没闲着,又仔仔细细从头到尾把这两月发生在秦照和沈阅身边的事都回忆整理了一遍。
可是秦照回京并且与沈阅邂逅的始末,他一开始就叫人去核查过了,可以确定那就只是一场巧合,没有任何人为设计的成分在。
并且——
进京以后,尤其是在柳皇后寿辰以前,那俩人之间也没什么刻意的来往与交集,怎么看也不像是其中哪一方处心积虑造成的局面。
但是——
按照前世的发展轨迹,秦照其实是该在他选妃宴之后就离京回南境的。
就这么毫无头绪的想了一整晚。
后半夜,四更过半,探子才带着查找到的线索回转。
“殿下,属下去善清庵核实过了,善清庵的僧侣并不认得安王与闻家那姑娘,只因十年前安王殿下在他们庵堂里供奉了一个无名牌位。”探子实话实说,又将誊抄下来的牌位信息呈上,“前天他二人上山时,适逢僧侣们做午课,不晓得他们都做了什么,但昨日清晨过去……是安王妃给这牌位填了被供奉者的名讳,应该是她亡母,曾经太师府的闻大小姐。在此之前,牌位上一直是没有名字的。”
闻清欢的事,朝廷一向瞒的严。
尤其这么多年过去,这甚至已经成了朝廷和闻时鸣之间全都避而不谈的共同的秘密。
上辈子的沈阅,是到死都不知道这其中牵扯的。
甚至——
秦绪也从不知道他那几乎不回京的皇叔,这么多年里居然偷偷摸摸在善清庵替闻清欢供奉了牌位。
秦绪心底的不安情绪,直接如一头巨浪,迎面打下来。
一股强烈紧张的窒息感几乎压得他当场背过气去。
“拿来!”他几乎是急不可耐道了句。
荣锦将探子带回来的东西呈上。
他在灯影下仔细核对——
闻清欢的名讳,立牌位的日期,以及闻氏当年殒命的祭日……
很显然,是他那好皇叔唯恐天下不乱的把闻清欢的旧事告知给沈阅知道了。
“岂有此理!”秦绪暴怒猛地拍案。
之后就再也坐不住的窜起来,在屋子里胡乱的来回踱步:“他果然是起了不臣之心,居心叵测……”
闲着没事去挑拨沈阅做什么?
这些事,她根本就没必要知道。
秦绪直觉上——
就是他皇叔为了挑拨策反闻氏一族,进而激化矛盾,使用的手段。
所以,这个所谓的无名牌位,是他故意安排的吧?
就是为了拿来骗不知事的小姑娘的,撺掇沈阅对朝廷,对他们父子的仇恨的!
这时候的他,已经被愤怒冲昏头脑,压根忘了探子一开始就说了——
秦照供奉的这个牌位,是十年前就已经在了的。
探子不明就里,也不敢妄加揣测,只是稍后又如实补充了一条线索:“而且据善清庵的僧侣回忆,好像在二月初的某天,安王殿下与准王妃就曾经先后上山,去过一次他们庵堂。不过当时两人并非结伴同行,闻家姑娘是带着婢女上山烧香的,至于安王殿下……他好像低调走的后山,是去给他供奉的牌位和长明灯添香油的。”
秦绪神情一肃,再次确认:“二月初,具体哪天?”
“这个……”探子面露难色,“时间过得太久,管事的僧尼也没说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当时他们走的一定不是一路,因为是闻家姑娘事后向寺里打听,说她认得那天出现在寺里的安王殿下,跟寺里人套话来着。”
这一条讯息再抛出来,秦绪整个人就更加不好了。
二月初?
那就应该是秦照和沈阅他们刚进京不久那会儿的事了。
如果说秦照去善清庵,还可以解释是有正当理由,是为了他供奉的牌位添香油的,那么沈阅呢?
据他所知,那丫头前面在京生活了十几年,她压根就不该知道有善清庵这么个地方!
秦绪的脑子整个都乱了。
思索了好半天,还是只能先抓明显可见的线索,又再吩咐探子:“你再去善清庵。不是说二月初皇叔过去是添香油的吗?查他们的功德簿子,那里能查到他上山的详细日期。”
探子看他已然整个失态,知道事情紧急,应诺一声就又紧赶着去办事了。
秦绪此刻却是坐立不安。
秦照和沈阅的这门亲事定的,本来就叫他们父子都大为光火,就算只是阴差阳错的巧合,也已经有够闹心的了,万一……
万一这里面还有什么人的算计和处心积虑的阴谋呢?
那后果必定更加的不堪设想!
他在书房里,又左右踱步了几圈,居然也等不得探子再回来,直接推开门大步往外走;“荣锦,备车。”
荣锦亦步亦趋赶忙追上去,看看天色:“上朝再晚半个时辰去也不迟……”
秦绪原是一时冲动,想去闻家找沈阅问个明白的。
荣锦的话如是兜头一盆冷水,倒是将他泼醒了——
现在他自己心中都是一团乱麻,什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贸然去找沈阅能有什么用?而且为了这种捕风捉影的猜疑就误了早朝,也不合适。
秦绪脚步顿住。
袖子底下的拳头捏了又捏,终究还是强行按捺了情绪,又转身折回了屋里。
只是他心里惦记着这件事,迫切想要一个清楚明白,这天去上朝明显的心不在焉,连续两次走神,错过了皇帝的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