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突出。
丛夏听得最为清楚，她坐在座位上，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沉默着将手里的试卷用笔戳破。
“誉哥，你要去哪？”林骁自高中以来就一直和周嘉誉是同桌。
“坐到讲台边上那张单独的桌子。”周嘉誉理好了东西，把书包单肩背在身上，“放心，下次月考结束我就回来了。”
每个字，都传进了丛夏的耳朵，只是眼下，她问不出来。只恨时间过得太慢，晚自习为什么还不结束。
孟葭怀孕的事，她暂时抛到了脑后，周嘉誉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了周嘉誉的目光，她猛地抬头，撞上了他温柔的眼神。
周嘉誉的动静还ʝƨɢℓℓ是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所有人看在眼里。
老蒋的雷霆手段谁知道，这么做的意图已经是很明显了，谣言的真实性更添了几分，窃窃私语声在班级充斥着。
“安静！”蒋珍霞回班级巡视，顺便组织了一下纪律，但破天荒的没有说今天的事，也没有借题发挥谈及早恋的问题，只是又多强调了一遍下次模拟考的重要性便离开了。
直到下课铃声打响，看着同学们陆续离开，丛夏走到周嘉誉的面前，无声地用眼神询问着。
“走吧，回家了。”周嘉誉没有表现的很在意，和往常一样，拿好书包，还塞给了丛夏两颗话梅糖。
“为什么没有考好？”
“为什么换座位？”
走出教学楼，两个人同时发问。
丛夏还在纠结怎么去和周嘉誉讲孟葭的事，倒是周嘉誉先开口。
“是因为除夕夜嘛，你觉得有压力，会分心？”
丛夏停住脚步，反应了几秒钟才赶紧摇摇头。
怎么会是压力呢？周嘉誉的喜欢，应该是她这暗无天日的日子里，窥探得到唯一的光亮，欢喜都来不及，雀跃都来不及，怎么会是压力。
周嘉誉松了一口气，不是压力就好。
刚刚在蒋珍霞的面前他虽然自信满满，但心里也在打鼓。女孩子总是要在这样的是非面前受到更多的伤害，他实在是不能确定，丛夏是不是足够坚定，也和他一样，一样期待这个夏天。
“没什么，老蒋这人你还不知道嘛，草木皆兵，等下个月你的成绩恢复了，我就搬回去。”
其实，即使周嘉誉不说，丛夏也能猜得到七八分。
“丛夏，你会怕嘛？”周嘉誉有些拿不住，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出来这么一句话。
但丛夏就是知道，知道周嘉誉在问什么。
“没什么好怕的。”
早春的夜晚也是冷得厉害，寒风里，少女的声音很小，口气却坚定异常。
怕什么，这如风一般的年纪，是所有的困难都该畏惧他们才是。
“你坚持，我就坚持。你要是放弃，那我也顾得好自己。”
丛夏的话听到周嘉誉耳朵里格外动听，夹杂着风声，像是晚风里动人的一首歌。
第30章
◎去热爱，去对抗生活的遗忘◎
“那我们都不要让对方失望。”周嘉誉口气平静, 望着丛夏, 眼里流出的光温柔似水。
夜晚，周遭吵嚷着，是散学的烟火气，丛夏看着身边的少年温柔的样子, 淡淡地笑了笑, 点点头，捏紧了校服的衣角。
周嘉誉纠结再三, 还是暂时把有关模拟考的事咽回了肚子。难道看到她心情好转，今天发生的不快乐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所有未完待续的都留到明天去解决吧。
“丛夏，不要怕, 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解决, 有我在。”周嘉誉的兜里随时都带着话梅糖, 他剥好了一颗放在了她的手掌心。
话梅糖酸甜可口, 永远是这浮躁的生活里最好的止痛药。
无论是高考的压力, 蒋珍霞的逼迫，还是周遭的流言蜚语，他都会一直站在丛夏的身边。
既然喜欢了，既然选择了，那么就要负责到底。
“我不怕, 如果你还在往前走，那么回头, 你永远可以看到我。”
星子很闪, 月色很暖, 他们在讲故事, 将一个要去往夏天的故事.
回到家, 孟葭已经早早地等在了客厅，下午蒋珍霞的电话把问题的严重性已经讲得很清楚，这个时候大幅度的成绩下降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更何况老师已经提出有早恋的苗头。
“夏夏，你这次模拟考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吗？”
丛夏沉默了半晌，她应该说什么，应该解释什么？为了即将要出世的弟弟，为了生活可能翻云覆雨今时不同往日?
“没什么，头一天晚上没有睡好而已。”想了想，丛夏垂着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生育本身就是孟葭的自由，她的身份又不止是自己的妈妈，她与谁恋爱，与谁生子，选择过怎么样的生活，那都是她的自由，自己可以焦虑可以痛苦，但无权干涉。
“最近，你是不是和嘉誉走得太近了。”孟葭试探着开口。
丛夏放下书包的动作顿了一下，忽然站直背过身去，沉寂了大概半分钟，口气有点硬。
“我不觉得。”
一句话叫孟葭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她走到丛夏的面前，开始语重心长地劝说：“夏夏，嘉誉那孩子是很好，但你们要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年纪，要做什么事，不要冲动。高考只有一次，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丛夏对于这些老掉牙的道理没什么特别的感触。
家长的良苦用心无可厚非，可是他们总是凭借着自己想法去判断去臆想，从来没有真正地去相信和理解。
解释总是无用，结果才是最有说服力的反击。
“不会的，妈妈，我还想要学习，您早点和郑叔叔休息吧。”丛夏没再多说，也没想好要怎么去说，背着书包进了自己的房间。
打开灯，房间里的一切清晰可见，平整的课桌，板正的床铺，还有床头可爱的熊娃娃。
丛夏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找不到一个发泄口，涌动的血液像是流通不畅，卡在原处难受得厉害。
从书包里把模考卷子掏出来铺在桌面上，轻叹了一口气，丛夏喝了半杯咖啡强制自己投入到学习当中。
输可以，但不能是这样灰头土脸，毫无斗志。难过也可以，该做的事总是要做好。
丛夏失败的二次模拟卷子，微微皱眉，整整看了五分钟，最后掏出笔，全神贯注地投入进去。
再抬起头已经是零点，新的一天，永远在学习中度过。
手机里静静躺着几张图片，是周嘉誉发过来，里面是模考数学物理卷子的解析，一步一步写得清楚极了，工整排列。
【改完卷子，赶紧休息。】
丛夏笑了笑，看着图片又仔细订正了一会，拿起手机回了消息。
【改好了，晚安。】
【晚安。】
周嘉誉搬到最前排，上课老师总是免不了耳提面命，他也照常我行我素。
学校里风言风语倒是也不少，传说的版本升级了再升级，除了孙橙瑶和林骁，大家对周嘉誉和丛夏的关系都越来越看不透了。
郭玥被周嘉誉怼了之后，明面上是消停了不少，但是私下里也没说闲话。
大家也都默认，临川一中骄傲到不可一世的周嘉誉可以为了护着丛夏闹红了脸，甚至可以正面对线蒋珍霞，这其中关系谁还不明白。
丛夏倒是一点没有受到这些流言蜚语的影响，数学题目不会的还是会跨越一整个班级去问周嘉誉，一起回家，一起上学，即使她知道每天孟葭都会在楼上的窗口看着他们，蒋珍霞时刻在耳提面命地劝导着，同学们也报着看好戏的态度在观察着。
但，一点不重要，她们要做的是一起去更好的未来，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就随她们吧。
这是他们不用说的默契。
周六没有晚自习，下午质量检测考了一张化学卷子，早早地放学之后，丛夏主动提出想出去散散心。
校服也没有来得及换下来，随便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她们又去了最熟悉的栾树大道。
风过林梢，从耳边掠过。春的气息再也藏不住了，四月伊始，临川进入了它新生命的一年。
出了校门，丛夏散开了头发，骑着单车，飞扬的发丝像是一幅水墨画般，融合进了这条长长的路里。
栾树花总是秋天才会绽放，这会只是刚刚抽了芽。
丛夏停下车，站在树下的长椅边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深深地吸了口气。
“周嘉誉，我妈妈怀孕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好焦虑，焦虑到会影响我考试。”
周嘉誉其实也恰巧今天想询问原因。
“为什么？在焦虑什么？”
“不知道，怕不知道怎么和他们生的孩子相处，怕不知道以后怎么面对我妈妈，怕我从此孤苦，就没人管了？我也不知道。”丛夏轻声叹了口气，微微合上眼，感受着风从皮肤滑过，片刻喘息。
“可你早晚，是要有自己的人生。”周嘉誉想了想，说得很直白，“孟阿姨的人生她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她可以选择孕育新的生命，你也是，你也可以选择不去喜欢和接受这个生命。”
“手足亲情固然是人伦道理，但只要在不违背道德的前提下，一切要以你自己的感受为先。我们先是独立的个体，然后才是女儿，妈妈，甚至以后你要充当的各种各样的身份。”
是这样吗？
丛夏顿足，抬头看着蔚蓝如洗的天空，陷入了沉思。春日的气息已经越来越浓，焦虑的情绪稍显格格不入。
“我们不能去左右别人的人生，即使是亲人，即使是朋友，甚至是爱人。每个人都有自己和自己和解的方式，要承担的责任，和想要追求的生活，我ʝƨɢℓℓ们除了尊重祝福之外无能为力。”
许是从小自己生活的缘故，那些漫长的孤独岁月里，周嘉誉看透了一个又一个空洞的道理，揣摩了一遍又一遍惶恐不安的内心。
大多数人会觉得他坦然，觉得他无畏。
而无畏无非分两种，无知者无畏。
和看透了，所以无畏。
远远超于这个年纪的心里水平，周嘉誉自然属于后者。
在那些没有母亲关怀，父亲照顾的日子里，他参透了一遍又一遍，人生应该是怎样孤寂的旅程。
翻不完的山后面还是山。
“丛夏，但我们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我们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其实都由你决定。亲人的指摘，旁人眼光，说到底与你无关，这些都无法从生活里完全剔除，那么就请你专注自己可以改变的事情，你明白吗？”
周嘉誉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丛夏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
那是一种怎样的平静与笃定，很深刻，很从容，写满在他深邃明亮的眼眸里。
今天之前，他是如风无畏的少年，今天之后，他不仅是少年，是生活的冲锋者，是丛夏心里更想要靠近和选择的人。
除了震惊，感叹之外，喜欢也在越积累越多。
“你知道，栾树的花语是什么吗？”周嘉誉舒展了眉毛，声音里染了笑意，和在风声里，像是一首曼妙悠扬的曲子，“是奇妙，绚烂，震撼的一生。”
人活一生，总是要去找些有意义的事情去存在，去实现，去把自己满腔的热情和漫长的岁月支付。以此，才总不至于蝇营狗苟，枉活一世。
“专注你自己的要做的事，去热爱，去努力，去对抗生活的遗忘。”
现在这个季节，没有栾树花了。
可每个人，每个坦然努力的人，一直都拥有着奇妙，绚烂，震撼的一生。
丛夏回头望，正巧撞上了周嘉誉的眸子，她看见了温柔，看见了坚定，看见了许许多多的情绪，远远超过这俗世人情往来，循规蹈矩的所有。
栾树高高大大，茁壮地生长在这个春天里。
她第一次觉得，生命的意义在重新书写，在她如诗的十八岁，挥斥方遒。
“往前走，不要回头，去面对所有的挑战，你始终都有你自己做坚强的后盾。”周嘉誉轻轻用手盖住了丛夏的眼睛。
第31章
◎喜欢无罪◎
他的掌心很暖, 轻轻盖在双眼上, 有温热的触感。风声从耳边簌簌地掠过，叫嚣着这个即将要到来的春天。
丛夏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感受着眼睛上的温热触感，心一点点平静下来。
她想起孟葭和郑言鑫在一起的一幕又一幕, 想起自从来临川, 在学校，在家里度过的每一天, 日日夜夜，忙碌, 疲惫。每一次雀跃，每一次沮丧, 都是那么真实。
或许人的这一生, 不确定性太多, 本身就是充满挑战的吧。
丛夏转过身, 扬起头看着周嘉誉。
回味着他说的话, 又静下来整整思考了两分钟。
或许有一天，我可以接受弟弟或者妹妹的存在吧，但不是现在。正如周嘉誉所说的，如果接受不了，那就算了, 她要有自己的人生，努力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丛夏, 就要第三次模拟了。”
“我知道。”丛夏是掐算着日子的, 受了挫, 总归是要一雪前耻的。
“下次模拟考试, 你一定会让你坐回来的。”丛夏扬了扬眉毛, 笑着望向周嘉誉，眼睛里写满了肯定。
坚定地选择从来也都不止是说说而已，要付出行动，要做出努力，要在一个个孤独的日夜里保持沉默，才能去往真正的夏天。
周嘉誉帮着丛夏系上了敞开的校服拉链。
“回家吧，不要着凉。”
说也说过了，道理就这么多，路却始终在脚下。
命运对勇士低语，你无法抵御风暴，勇士低声回应，我，就是风暴。
丛夏也好，周嘉誉也好，他们都是这个平常的世界里，独一无二的勇士。
回到家的时候，孟葭早早地就等在了客厅，看着丛夏进来，应该是想把昨天还没说完的话说完。
“夏夏，你和嘉誉都好孩子，但是现在是你们人生最关键的时刻，容不得一点差错和马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