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锦依听是听懂了,但她本来也不礼佛,来寺庙也只是因为想到之前和重锐放灯,一时兴起来这么一趟,眼下看着仪式似乎还要许久,开始有点站不住了。
花铃一看她那神情,就猜到了她的心思,于是又朝僧人问了一下,知道附近有凉亭,能在高处看这边的景象,于是便朝她说:“小姐,若是累了,不如到凉亭那边歇息,也不耽误看仪式。”
谢锦依点点头,一行人往凉亭那边走。
信众和香客除了看浴佛仪式之外,还有不少人在写福条祈愿,谢锦依隐约听到有人提起重锐。
“希望王爷能快些打胜仗。”
“希望佛祖保佑我家小五平安归来,有没有军功都不打紧,最重要是人能平平安安。”
“希望……”
……
花铃见谢锦依放慢了脚步,柔声问:“小姐想要去祈福吗?”
谢锦依摇了摇头:“走的时候再去吧。”
现在人太多了,她并不想挤进去。虽然以宣武王府的地位,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让香客们先行避让,但她不想坏了别人的心情,更何况那是为重锐祈福的百姓。
僧人将他们带到地方后,见没自己什么事,便先退下了。
凉亭里没有其他人,寺院佛门清净地,霍风等近卫也没有带佩刀等显眼的武器,只带了贴身的匕首,都没有外露出来。
侍女们带了食盒,摆好茶点后安静地站到亭外,近卫们也在附近散开,既不打扰谢锦依,又能随时注意到凉亭的情况。
花铃娴熟地沏茶,花铃托着腮看她行云流水的动作,觉得比很是赏心悦目,一点都不比那些世家小姐公子煮茶差。
谢锦依可没忘记,从前那些世家还一起举办赏茶比赛,还邀请了她做评委。实际上赏茶都是幌子,不过是各家将适龄的年轻男女放上来,借着沏茶的时机展示容貌礼仪。
因此,不管是为了家中面子,还是为了自己能吸引更多的目光,参加的男女都少不得私下里练习,就为了那短短一刻。
谢锦依看着花铃,又觉得有点可惜:“花铃,重锐那厮都不喝茶的吧,你这沏茶的功夫都浪费了。”
花铃:“奴婢从前也不会,是管家吩咐奴婢学的,说是以后要给小姐沏茶。只要小姐喜欢,那便是值得的。”
谢锦依有点惊讶,管家会吩咐花铃学,肯定也是因为重锐吩咐管家的——重锐当初就打算让她住进王府吗?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当初在进王府之前,确实也发生了许多不一样的事情……
谢锦依忽然又想到昀城百姓对重锐的爱戴,心想:这就是跟她从前知道的不一样了,从前是她不了解重锐。
毕竟,前世她跟重锐的关系可没现在好,一直都没什么机会到外面,还为重锐在所有人心里都是穷凶恶极的呢!
想到这里,谢锦依又好奇地说:“刚刚我还听到许多人祈祷重锐打胜仗呢,我以为大家更多是要佛祖保佑自己家里的事呢!”
她顿了顿,又轻轻地“唉”了一声:“大概也就只有昀城百姓喜欢重锐了,其他地方的都在骂他。”
花铃把茶沏好,为谢锦依倒了一杯,笑着说:“只有太平了,没有战事,昀城百姓能与来往商人做生意,才能赚到更多的钱,过更好的日子。”
“对于昀城百姓来说,王爷能让他们安居乐业,这就足够了。在燕国别的地方,穷起来的时候,还有人卖自家孩子换钱。”
听到花铃这么说,谢锦依不由自主想起了当初堂哥谢锦焕跟她说的话。
在刚重生时,她对楚国所有人都带着恨意。
不管是大臣也好,还是百姓也好,他们都是谢楚皇室的臣民,可她身为谢楚皇室的公主,前世时她却被他们抛弃了。
她觉得自己明明没做什么,却要被拖至深渊受苦,所有背叛谢楚皇室的人都该死。
如今她亲眼所见,重锐这个城主,哪怕在外面名声不好,但他能让昀城百姓过上好日子,那起码在昀城里,他是受到百姓真心拥戴的。
如果不止是一座城,而是整个国家呢?
那不就是一位明君了吗?
谢锦依心里有点复杂,从前只听堂哥讲,理智上是听懂了,但远不及如今亲眼所见来得真实有冲击。
她从前多少都会给自己找理由,这是头一回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她可以怪荀少琛心怀不轨蒙骗她,可以怪大臣们见风使舵抛弃谢楚皇室,甚至怪皇兄明知道她没能力还将重担托付给她,又或者怪自己什么都不会,但不该怪百姓。
他们不要她当权,想要一位明君,也不过是因为想要活命。
谢锦依脸色冷静沉着,花铃见她一副思绪都沉了进去的模样,又见她看向茶杯,似乎是准备喝一点,连忙道:“小姐,这茶水凉了,奴婢给您换一杯吧。”
谢锦依听到花铃的声音,回过神,想起花铃的身世。
花铃在来宣武王府前,家里也很穷,被伢婆子从别的地方带来,据说甚至都不记得原来家住哪里。
刚才花铃说到穷苦人家为了生计卖儿女,谢锦依以为她是想家了,于是道:“如果你想找自己的亲人,等重锐回来之后,我跟他说一声。”
谢锦依也想皇兄,可惜她的皇兄已经不在了。好在她还有皇弟,这一世,她怎么都要护住他的。
想到自己的皇兄皇弟,谢锦依就非常理解挂念家人的心情。
然而,花铃却笑着摇了摇头,道:“小姐,花铃没想过回去。于我而言,当初既然他们把我卖掉,拿我换钱,就已经不再将我当成家里人了。”
到了伢婆子手里,能好活的人又能有几个呢?她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如今能侍奉小姐,能在王府吃饱穿暖,实乃三生有幸,从未想过回原来的地方。
她甚至没有说成回家。
家?那哪能算作是家呢?亲娘早死,她爹便娶了后娘,后娘还带了个儿子过来,什么都藏起来,早早就盘算着要把她卖出去,而她爹有了后娘儿子就忘了亲女儿。
花铃道:“王府收留了奴婢,奴婢就是王府的人。”
谢锦依点点头,表示理解——就像她想念皇兄皇弟,但不太想堂哥,毕竟哪怕再有苦衷,也改变不了当初他送她到燕国的事实。
若重锐是个坏人,她这样被送到重锐手里,也没多少活路了。
即使是现在,她和堂哥也不可能回到小时候那样。
于是谢锦依朝花铃:“那便不回,既是宣武王府的人,即便在外头受了欺负,宣武王府也可以给你做主。”
花铃笑着点点头:“谢谢小姐。”
谢锦依咳了一声:“谢我做什么,宣武王府是重锐的,你要谢得谢他去。”
花铃一脸正色:“府内事务,都是由主母说了算。”
谢锦依:“……”
她的脸慢慢红了:“胡说什么呢!”
她掩饰般地看向别处,指着附近的放生河:“我们待会儿去那边吧!”
花铃掩唇偷笑:“好的,小姐。”
小休了这么一会儿,谢锦依又觉得能再逛一逛了,等侍女们收拾好东西,她一迈步就是同手同脚,满脑子都是花铃刚才那句话。
主母吗……
她从未想过婚嫁一事——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根本没想过。似乎不管娶不娶嫁不嫁,她和重锐都会像现在这般。
她又回想了一下前世认识的那些官员小姐们,在游园时听到她们对比各家公子的家世前途,谈论哪家小姐出嫁时的排场,是当妻还是做妾等等。
谢锦依当初听到的时候就觉得头疼,又庆幸自己是公主,她肯定是不用自己操心这些的。
现在呢?
她似乎也不用操心这些……
但不管怎样,现在想这些似乎还有点遥远,眼前最要紧的是打赢这场仗。
现在的天气还未入夏,山上甚至有点凉,谢锦依被风一吹,那跳跃的思绪稍稍安静了下来。
谢锦依等人祈福后,没多久就回王府。
刚一进前厅,谢锦依就看到里头的郑以堃。
郑以堃原来正在喝茶,看到她也马上起身,出来迎接,躬身作揖:“殿下。”
谢锦依有点意外:“郑先生,你怎么来了?”
郑以堃是千机铁骑的军医,诸葛川的病平时都需要他护理,加上平时也要处理突发伤情,所以郑以堃平时基本都要留在军中,随军行动,边关的人也都眼熟他。
除了军务之外,谢锦依身上的蛊毒也由他负责,所以最近这段时间,他偶尔也会从前线回来一趟,定期查看她的情况。
不管是重锐让人送家书,还是郑以堃的奔波,这些行动都是公开可见,全都被记录下来,连着战报一起,被送到燕皇手上。
这要是搁在其他任何一个武将上,皇帝都不会高兴的。
燕皇也一样,但燕皇拿重锐没办法,尤其是现在正要靠千机铁骑打仗,而且当初谢锦依就是在燕皇宫里蛊毒发作的,所以燕皇只能当看不到。
从昀城到前线,快马也不过是一天的路,郑以堃之前大概每十天回来一次,这次离上次还不到十天,所以不止是谢锦依,其他人都很意外。
郑以堃道:“殿下,请殿下这次随郑某一同前去千机铁骑那边。”
谢锦依一愣,随后马上问:“是重锐让我去的吗?”
说完连她自己都觉得这问题有点傻——除了重锐,又还能有谁呢?
但这也意味着,重锐已经拿到了关键证据,而且说不定时机也合适,所以他才让她现在过去!
果然,郑以堃点点头,道:“是的,路上已做好打点,随时都可出发。”
霍风和陆少鸣原本留在王府,就是为了保护谢锦依,如今谢锦依要动身,他们二人自然也要一起。
军中都是男子,谢锦依一个人不方便,所以花铃也会跟随在身边,方便伺候,另外还会再带两名伶俐的粗使丫鬟。
如今重锐和千机铁骑都在边境外,如果要去前线,就相当于跨过燕国边境。边境重地,为了防止奸细混入,出入关自然搜查严格。
虽然平时谢锦依也经常出入千机铁骑军营,但那都不是在战时,如今前线军纪严明,甚至隔壁就是楚军,万一传出重锐战时跟女人厮混的传闻,那对重锐和千机铁骑的名声都不好。
虽然重锐也许不在乎,但谢锦依还是在乎的,于是提出和侍女们都女扮男装进军营。
花铃收拾好东西之后,一行人就出发了。
在到达边镇之前,侍卫们骑马,谢锦依和侍女们坐马车。马车的速度自然比不上快马,抵达边镇时已经是两天半之后。
过关卡前,姑娘们换上军装,混在近卫之中。
霍风也是边关的老熟人了,站岗的人都知道他是重锐近卫队长,所以他带队过关,站岗的人只顾着跟霍风套近乎,后面跟的什么人甚至都没多看一眼。
*
出了边镇后,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千机铁骑军营。
不少人都见过谢锦依,霍风虽然是重锐近卫,但军中盘查严格,霍风带进来的人自然也被一一查清楚,所以守岗的人几乎是一眼就看出来是昭华公主了。
寻常军队自然是不会在战时放女人进来的,千机铁骑与寻常军队不同,军规虽然严格,但最大的规矩就是主帅重锐的话,哪怕那是朝令夕改的话。
千机铁骑军营里有条规矩:见昭华公主如同见宣武王。
于是,虽然查岗的士兵内心震惊这娇滴滴的公主竟然来了,但脸上仍十分镇定,干脆利落地行了礼,然后放人进去。
霍风谢锦依带到帅帐中,重锐并不在,据说是出去巡营了。
谢锦依左看看右看看,帅帐的布局跟在昀城时没多大差别,甚至说得上是一模一样,显然是重锐在谢锦依到来前,特意让人重新布置的。
她朝霍风道:“你先去忙吧,我在这里就行,外面又有人守着,陆少鸣也在,安全得很。”
尽管重锐给霍风的任务是保护谢锦依,但如今已经到了千机铁骑军营,他马上就要重归重锐近卫的职责,谢锦依说得没错,他可以趁这段时间先去了解情况。
霍风点点头:“殿下说的是,我就在帅帐外面,殿下可差人随时召唤。”
“好。”谢锦依忽然想到了什么,咳了一声,又道,“对了,霍风,你先别告诉重锐我来了。”
霍风沉默了一下,婉转地说:“殿下,王爷只要看到我,他就知道您也在军营。”
谢锦依:“……”
也是,她怎么这么快就又忘了!
她转而又道:“那你别告诉他我在帅帐,就说我跟着陆少鸣在营里四处看看。”
陆少鸣:“……”
别吧,殿下,您这是要拉着他一起给王爷惊吓啊?
陆少鸣看向霍风,眼里带了殷切:霍大哥,就看你了。
霍风看懂了陆少鸣的眼神,也已经猜到谢锦依大概是要做什么了,镇定地点了点头,道:“殿下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陆少鸣嘴角一抽,谢锦依给了霍风一个肯定的眼神。
两支近卫队各自归位,陆少鸣让人把侍女们安顿好,自己也到帅帐外面,找个地方躲起来蹲着,在草垛后面看向帅帐门口。
霍风也在附近,看到陆少鸣这样,于是说:“你也不用一直看,帅帐就在这附近,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听得见。”
自从做了近卫,陆少鸣的日子可谓是比从前“舒坦”多了:不用每天带队训练,能跟着昭华公主吃香喝辣,还涨了月钱,其他军营里的兄弟甭提有多羡慕。
可他刚做近卫没多久就让公主遇到危险,虽然王爷和公主都没有责罚他,但他的良心过意不去,所以每天都恨不得十二个时辰亲自守着。
陆少鸣挠了挠后脑勺,朝霍风问道:“霍大哥,你刚才怎么也答应殿下了,万一惹王爷不高兴……”
霍风:“不会的,我觉得王爷应该很喜欢才对。”
陆少鸣睁大了双眼:???
霍风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鼓励:“咱们做近卫,也不止是要保护安全这么简单,做久了你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