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娇——大漠风铃【完结】
时间:2023-02-23 11:50:38

  陆少鸣:“谢王爷夸奖。”
  重锐:“下去吧,找诸葛拿点药。”
  陆少鸣:“是,王爷。”
  找诸葛拿药?不应该是找郑以堃吗?诸葛川什么时候还兼任军医了?谢锦依抬了抬眼,眼底有点疑惑。
  重锐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解释道:“老郑昨晚给诸葛挡了一箭,正在静养,诸葛那药罐子平时就跟老郑学了不少,现在就让他先替一下老郑。”
  见她还想问,他抬手点了点她的唇,道:“先吃药,嗓子不疼吗?”
  怎么可能不疼,重锐听着她那点声音,就跟北风刮骨一样疼,都能想象得到发出时生涩又艰难,恨不得替她受了。
  说着,重锐把水囊打开,递到谢锦依唇边。
  谢锦依脸色微僵,很快又接了过来,要自己喝。
  重锐就由着她,然后就看到她用白净的手背使劲擦唇瓣,擦了又擦,最后才看着水囊,仿佛里面不是水,而是毒药一样。
  然而,很快她又一口气将药丸放到嘴里,就着水吞了下去。
  重锐忽然想起这一世刚重生时,他想要劝这小姑娘喝药,那真是费尽唇舌,几乎追着她跑了大半个千机营。
  可现在她已经都不需要别人来劝她吃药了,甚至明明不喜欢的也忍着不说出口。
  重锐在心底暗叹了一声,随后又马上骂了自己一声:他竟然这也没发现,真是太粗心了!
  *
  陆少鸣送完药之后,跟孟田和方小宝从其他人那儿了解目前情况,详细记下这里的布置和安排,然后才按自家王爷和公主的吩咐,找诸葛川拿点药。
  其实这点小伤他本没想上药,毕竟眼下这情形,也说不准什么时候能突围,药物是能省则省。
  只是……
  陆少鸣回想了一下:说起来,他是昭华殿下来千机营之后,跟了殿下时间最久的下属吧?哦不对,最久的应该是花铃姑娘,但他时间也不短了。
  这还是殿下第一次主动问起他的伤势,去年在阳城的时候,他都快被荀少琛打死了……看刚才她的情形,估计心里还记挂着那五个还在外头的兄弟。
  唉……陆少鸣心里有点庆幸,心想幸好殿下刚才没问,不然他都不好回答了。
  他难得脸上也有了点愁容,走到伤员安置处,诸葛川正忙得头昏脑胀,见他来了,放下手中的东西,提起药箱,一副要往山洞走的样子:“是王爷喊我了是吗?走吧。”
  陆少鸣一脸疑惑:“啊?没有啊。”
  诸葛川更疑惑了:“昭华公主不是受伤了?不用我去看一下吗?”
  陆少鸣皱了皱眉,一脸正色道:“公主没受伤。”
  他很想告诉诸葛川,公主有他和其他兄弟保护呢!王爷才刚刚夸过他们!
  刚才重锐等人回来的时候,诸葛川其实也看见了。正是因为看见昭华公主一动不动,他才以为她受伤了。
  毕竟昨晚那阵仗,他和郑以堃都差点交代在千机营了,公主是肯定不愿意被荀少琛抓回去的,万一拼死抵抗,谁知道那荀少琛会做点什么呢?
  而且最重要的是,为了短时间内搜山,那荀少琛能调动的,也不过是各城的部分兵力,一群杂军,就算是荀少琛再神,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将人治得服服帖帖,让他们搜山,谁知道他们为了完成任务会做什么?
  要是不小心伤了公主,那真是一点都不出奇。
  当然了,人没事是最好的。问题是,公主看起来不像是一点事儿都没有。
  诸葛川低声问:“殿下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陆少鸣一愣:“诸葛军师是怎么知道的?”
  诸葛川指指自己双眼:“看就知道了。”
  陆少鸣看了他一下,有点犹豫道:“那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其实也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诸葛川:“知道了,快说。”
  陆少鸣小声道:“殿下不小心杀了一名楚军。”
  诸葛川睁大了双眼,罕见地吃了一惊,马上压低声道:“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跟在她身边吗?怎么会让她动了手?这事儿王爷知道吗?”
  要命了呀,这可比受伤还麻烦!
  那就是个见了虫子会惊叫着绕开的小姑娘,王爷平日里捧在手上含在嘴里的心肝,可现在手上竟然沾了血……
  难怪刚才回来的时候,公主是那个样子。
  陆少鸣也很是愧疚:“那楚军放毒,我们人太少了,没防住。王爷应该是知道的。”
  就公主身上那些血,比他们都多。他们讲究的是一击必杀,从来不会选那个位置下刀,血喷得老远,多费衣服啊。
  诸葛川点点头:“王爷知道就好,那没事了。”
  见陆少鸣还想说什么,他摆摆手道:“昭华殿下有王爷操心就够了,咱们给王爷操心别的事情,让他有时间操心昭华殿下。”
  这话说得绕口,道理却是很实在。事实上,王爷确实是从回来后就一直在昭华公主身边,让霍队长代为处理事务。
  *
  山洞中。
  河水反射的日光照到洞壁上,把里面也照得亮堂起来,点点光斑像是活了一样,跟着河水的流动而跳跃。
  谢锦依靠在重锐身上,看着那片光斑出神,忽然听到他低声问了一句:“还疼吗?”
  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缓缓地摇了摇头,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撑着他的手臂抬起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他一遍:“你有受伤吗?”
  重锐没有正面回答,捏了捏她的脸,道:“总算是问到我了,唉,我竟然还排在陆少鸣后面。”
  谢锦依:“……”
  她飞快地看了一下地上躺着的那些人,耳根微烫,有点无奈又有点羞恼地看了他一眼,小声道:“胡说什么。”
  重锐:“没受伤,好着呢。”
  谢锦依又点点头:“你不用一直陪着我,你可以先去忙你的。”
  重锐一脸认真道:“我是想让殿下陪着我。”
  谢锦依:“……”
  “我是说真的。”重锐又将她搂进怀里,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道,“谢锦依,我很想你,我没有受伤,但是心口疼得慌。”
  一夜时间有多长?
  重锐是昨夜才知道,它是真的可以很长,他想要尽快去到她身边,可每一刻都像是千年万年,长得让人煎熬。
  谢锦依不傻,自然是听出了他在担心她。
  “我没事。”像是要增加说服力一样,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她想了想,又咬着唇补充了一句:“我会跟上你的。”
  重锐点点头:“我知道。”
  谢锦依犹豫了一下,道:“我……我想出去洗洗脸。”
  重锐:“不用,我给你擦擦。”
  说着,他马上就取出一条手帕,又单手盖在水囊口,一边飞快地将水囊倒立一下,润湿帕子,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扶起来,随后开始一点一点给给她擦脸。
  他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异常迅速,谢锦依都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已经擦上了。
  谢锦依也不知道自己脸上到底被溅了多少血,但能肯定自己脸上应该不大好看的,所以刚才一路上她才把脸埋在重锐肩膀上。
  她也知道这里所有人,哪怕是诸葛川,已经见惯了生死厮杀,可她还是不想让别人看见,连她自己也说不出是为什么。
  但重锐不是别人,所以谢锦依虽然僵了一下,但还是老实地坐着,乖乖地让他给自己擦脸。
  少女一张脸无处不精致,整夜的逃亡都没有折损她容颜半分。
  她五官还带着点青涩,重锐看着她,一开始还会有点负罪感,觉得自己可真是个不要脸的大流氓,自己两辈子加起来的年岁,都赶得上当她爹了。
  可后来他就厚着脸皮承认了:他就是喜欢小公主,怎么了?小公主是年少,可他现在也是年轻力壮,这不正好吗?
  如今差不多一年过去了,她又长开了一点,青涩中又透着点若隐若现的美艳,平时不细看还好,这会儿在山洞中,半明半暗,白皙的肌肤衬着那点血迹,尤其是她眼底还在努力地挣扎,神色变幻,莫名有种诡异的妖媚。
  血迹已经干涸,要用点力才能擦干净。重锐的力道很轻,很温柔,像是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这确实就是他发誓要好好守护的珍宝。
  谢锦依忍不住小声催促:“你快一些。”
  沾了水的帕子冷冰冰,却怎么也擦不掉皮肤上那点灼热感,阿奇临死前痛苦又绝望的脸再次浮现在她眼前。
  她感到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又闷又疼,视线开始有点模糊,但她并不想哭,于是她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重锐看着那双黑亮的瞳仁,它们仍是清澈见底,所以此刻从下翻涌的痛苦也就让他看得更加清楚。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让她永远保持白纸一般的纯净。
  他当然是爱她的纯白无暇的,可不管是是纯白还是染红,她都是她,他爱的就是她本人,而不只是她某一个时刻的模样。
  要想达成她心中所愿,就不可能永远当一张白纸。
  对于他来说,她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有活着才有其他可能,所以他教了她很多,希望哪怕将来有一天他不在她身边,她也有足够的能力自保。
  可此时此刻,看到她这般模样,他比身上挨刀还痛。
  重锐攥紧了手帕,随后又松了松,捧住谢锦依的脸,与她额头相抵。
  谢锦依这会儿整个人都有点迟钝,眼前一双琥珀色的瞳仁倏然放大,让她忍不住眨了眨眼,早在蓄满眼眶的泪水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她哭了!
  谢锦依有点惊慌,下意识地想把头抬高,企图止住泪水,可重锐动作比她更快,右手微微一动,四指轻轻抵在她后脑,止住了她抬头的动作。
  “谢锦依,”他看进她的眼底,用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眼角,声音缓慢而低沉,带着点沙哑:“哭吧。”
  “不……”谢锦依挣扎了一下,推搡着他,满脸都是抗拒和倔强,像一只浑身带刺的幼兽。
  重锐想了想,脱下外衣,将她兜头盖住,抱小孩儿似的托了托她膝盖弯儿,搂到怀里:“那睡一会儿。”
  “没人会听见,那些躺在地上的都睡着了,打雷都不醒。”
  说是睡着,谢锦依马上就听明白了,山洞里这些人都是重伤昏迷不醒的。
  “我手上沾过很多人的血。”重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谢锦依的脊背,语调平缓,像是在讲一个睡前故事,“不都说‘一将成名万骨枯’吗?我打仗也算是打出了名堂,取过的人头都数不清了。”
  “可我还记得第一次取敌军首级时的情形。”
  尽管很多人提起他就是“豺狼”“野兽”,但他也不是天生恶人,即使当初入军营前与恶狗抢食,那也还没到杀人越货的地步。
  第一次上战场时,他也不过时十几岁的少年,没有老兵那种对奖赏和晋升的跃跃欲试,也没有什么恐惧。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只因为当时本来就是隔壁城的支援军原地征召,他为了吃那碗糙米饭,把命卖给支援军了。
  他甚至连像样的兵器都没有,是军营里从战场上回收的破刀,也不知道经了多少手,砍过了多少人,连刀刃都有点卷了。
  直到厮杀开始,求生的本能被激发。
  他杀的第一个敌军是名高个瘦子。那人大抵是见他年纪小,好下手,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拿他的人头凑数,毕竟战后论功行赏时算的是杀敌数。
  对面的刀光晃花了他的眼,他在闭眼的瞬间脑中闪过对方心口的位置,一下矮身紧接着斜冲,幸运地避开了攻击,随后就听到了钝刀破开血肉的闷响,伴随着对方痛苦的嘶吼,他睁眼就看到了至今未忘的景象。
  时隔那么多年,中间他杀敌无数,也不记得那些死去的人长什么样,唯独当初那个高个瘦子,他清晰地记得对方死前的模样。
  重锐的声音又低又缓,贴着谢锦依的耳边,告诉她当年那个毛头小子回过神来时,是如何差点尿裤子的,最后拿了奖赏后,又是藏在了哪里……
  他自顾自地说着,仿佛听不到那细微的抽鼻子声音,似乎真的当谢锦依已经睡着了。
  谢锦依蒙着头,在黑暗中睁着眼,泪水仿佛有了自己的想法一样,因为有所遮挡,于是毫无顾忌地、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她觉得自己很虚伪。
  陆少鸣等近卫平日里跟着她时,都是温和谦恭的,别说取人性命,就是把人打伤都是没有的。
  除了昨夜,那是她看见她的近卫第一次杀人,杀的还是她楚国的神策军。
  她当时其实脑中有一瞬间在想:起码不是她杀的。
  然而今天,当她亲手取了那名楚军的性命时,她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是她?
  然后她就发现,明明形势就是如此,可她竟然还想着自己不要沾血。明明不管是近卫还是她,那个叫阿奇的楚军都会死,可她能接受他死在近卫手上,却不想要他死在她手上。
  明明她昨夜就看见了千机铁骑和神策军的交战,看见不断有人倒下。
  这是不是就说明,哪怕她嘴上说着要学这学那,实际上心里根本不愿意,只想假手他人,把别人当成刀,让她自己的手干干净净?
  谢锦依一点一点地将盖在头上的衣服拉下来,露出红通通的双眼:“重锐,我今天、我今天杀了一名楚军,可我……”
  她终于将心里那点黑暗说了出来。
  重锐抱着她,安静又耐心地听完后,看着她的双眼,认真而坚定地说:“谢锦依,你没有错,那些近卫,还有你自己的影卫,他们本来就都是你的刀。”
  “你并非一定要亲手沾血,文臣在朝堂上口诛笔伐,谁也不动刀动枪,可一句话就能让成千上百万的人丧命。”
  “谢锦依,你是公主,你经历的这些,本不该是公主要经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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