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锐怎么还不回来。”少女看着花铃端过来的药,皱了皱眉,闷闷不乐道,“都快过年了,明明说好今年带我去看焰火的……”
她话还没说完,又开始咳嗽起来。
花铃加快脚步,将药放到小案上,轻轻替她拍着背顺气,柔声哄道:“离过年还有好几天呢,说不定王爷就要回来了,殿下要好好喝药,不然去看焰火时那么冷,身体好一些,才不容易受凉。”
花铃哄人越来越顺手了,就连她自己都几乎要相信,这其实就是王爷刚出去打仗的那段日子,公主在府里等着他回来。
她看着公主听完她的话后,就乖乖地捧着碗喝药,心下黯然。
殿下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因为之前总是时好时坏,程方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在药中加入一点解忧散,量不多,花铃也不知道是不是跟这个有关。
最近这些日子,那荀少琛白天也没来后院,甚至连夜里都没来,想必是不在府中。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荀少琛不在府中,她也无法带公主走,这里全是会武功的侍女。
“……花铃?花铃。”谢锦依见叫了几次花铃都没反应,干脆拉了拉她的衣袖,疑惑地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花铃回过神,笑着道:“奴婢在想,殿下从前最怕喝药了,如今想着王爷,眼都不眨就喝完了,王爷知道一定很开心。”
谢锦依垂眼,眼里眸光微闪。
她抿唇笑了笑,微微歪了歪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看着花铃,兴致勃勃地说:“明天我们去明光寺祈福吧,我去求个平安符,让他们给重锐送去。”
这还是公主第一回 提出要出府,可偏偏荀少琛这时候还不在。
按照之前的情况,荀少琛是不让公主出府的,不过花铃看他最近顾忌公主的情况,也稍稍放松了对公主的逼迫,若公主想出府,他说不定是会同意的。
可那荀少琛连着几天晚上都没来,想必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回来的,即使外面那些侍女有办法能联系他,可也无法马上得知。
说服侍女们让公主出府更是不可能了。
花铃心里有些难过,但还是不得不撒谎道:“殿下,最近在修葺,等过两天修好后,我们再去,可好?”
谢锦依点点头:“好。”
没过多久,谢锦依就像是忘了这件事一般,很快又高高兴兴地逗起了猫,只剩下花铃心里放着事,添安神香时忍不住顿了顿,少放了一些。
这安神香虽然无毒,但总是让人昏昏沉沉,荀少琛来的时候,有时他为了让公主睡得更沉一些,还会自己再添加一下。
花铃心道,反正那男人这段时间都不在,今晚肯定也不会来,她还不如少放一点。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入套
燕军退守后方前, 将弃城里能用的东西都砸烂烧毁,所以即使三国联军回到丽城,也依然是要靠自家粮草过日子。
前阵子三国联军粮草被袭, 补给的还在路上, 若中途被劫,他们真的可以准备打道回府了。
补给队会经过昀城, 于是,凌双一封急报到昀城宣武王府,让堂堂旬大将军去给他们送粮草来了。
荀少琛也不好拒绝,不然万一真发生什么事情, 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好在昀城离丽城也不远,去时带着粮草慢些, 回来时一身轻松就快很多了,来回也不过花了七天多。
荀少琛顶着一身风雪回到昀城时, 已经是深夜。
他甚至连盔甲都来不及换, 第一件事便是来到后院, 想要趁着他念想许久的人睡着了,去看几眼,以安抚他连日来的燥动。
他动作很轻, 甚至都没有惊动耳房中的花铃,外面的侍女看见他,也只无声地行礼, 连动作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荀少琛悄无声息地入了房间, 站在门边。
房间里烤着火,整个房间都暖烘烘, 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 连风雪声都被隔去了不少, 只剩下隐隐的声响,反而让人莫名有种安宁,里面和外面仿佛两个世界。
在回来的路上,他一路策马飞奔,想着快些再快些,如今那张床榻就在就在屏风之后,他明明只需要绕过去,再走两步就能看见她,可此时站在门边,自己却站着不动了。
说到底,他日思夜想,他快马加鞭赶回来,她不会知道,也不想知道,一切都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荀少琛慢慢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一步一步地、悄无声息地往里走。
他绕过屏风,一眼就看到了在榻上熟睡的少女。
少女朝外侧躺,脸色苍白,面容却算得上安静。她的睡姿一向不太好,身上的被子却整整齐齐,想来是侍女之前给她掖过被子。
荀少琛微微垂着头,细细地看着她,想要去抚一下她的脸,甚至是想抱一下,将她拥入怀里。
可他没有动。他身上的盔甲还带着寒气,房间内温暖的空气一触到他的盔甲,便凝成一滴滴水珠,他不想让水珠滴落到她的被子上。
少女的枕边还有一个蒲团,麦芽正盘在上面,与自己的小主人一道入睡。
荀少琛忍不住皱了皱眉,无声且不悦地看着麦芽。
紧接着,麦芽彷佛有所感应一般,一下子就睁开了眼,一双猫眼在黑暗中发着幽幽绿光,一转不转地盯着荀少琛。
荀少琛:“……”
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星儿连睡觉都要带着这小畜生,要是半夜醒来看到这眼睛,不会被吓到吗?
好在,麦芽并没有跳起来攻击他,甚至连叫都没叫,这让他也颇感意外,但他一想到自己上次将它甩下地时,它叫得挺大声,想来说不定是怕了他。
麦芽歪了歪头,尾巴轻轻一摇,扫到了谢锦依鼻子上。
于是,荀少琛就眼睁睁地看着少女皱了皱鼻子,似乎是想要打喷嚏。
他用冷冰冰的目光警告般地看着麦芽,可麦芽像是要跟他作对一般,又动了动——
“阿嚏!”
榻上的少女打了个喷嚏,眼皮已经动了动,眼看着就要醒过来了。
荀少琛躲避不及,也猜到花铃大概是想趁他不再,尽量少用安神香,所以谢锦依今晚睡得不沉,就醒过来了。
荀少琛已经做好了谢锦依会大闹一场的准备。
果然,下一瞬,谢锦依慢慢地睁开了眼。荀少琛已经收起了所有情绪,两人在黑暗中对视,谢锦依脸上有点茫然,揉了揉着眼,慢慢地坐了起来。
荀少琛一时间不知道她这是梦游了,还是半梦半醒根本没发现他。
谢锦依疑惑道:“重锐?”
荀少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高兴的是她没有闹起来,不高兴的是她又将他认错了。
之前他好几次将她带到浴间,她却没有醒过来,等他已经放弃了,连晚上都不再同眠后,她竟然又一次将他认错。
他在她心里,除了靠近时笼在她头上的阴影之外,似乎再没有别的痕迹了。
荀少琛默不作声,谢锦依一手撑在被子上,往前探了探身子,另一只手伸出来想拉住他。他想到自己身上湿,微微侧身避开,正想再后退一步,没想到她错开手,身子一栽往床下摔。
眼看着她就要摔下去,荀少琛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反应过来,上前接住了她,她趴在他身前。
荀少琛在寒风中赶了一天的路,正是满身寒气,盔甲冷冰冰,谢锦依被冰得微微一抖。
他想将她塞回被子里去,但她不松手,不顾冰冷,偎依在他身前,小声地哭着抱怨了起来:“重锐,你真讨厌,怎么才回来,我都等你好久了……”
荀少琛身体一僵。
谢锦依的哭声弱小又无助,因为之前闹腾得厉害,经常只能靠安神香来镇静,自然也吃不下什么东西,整个人瘦了不少。
荀少琛还记得,当初是搜山时,尽管当时她跟着重锐在山里也呆了不短的时间,但围捕那天,他将昏迷的她抱起时,手上还是能感到重量的。
不可否认,重锐将她养得很好。
然而此时,怀里的人小小的一团,缩在他怀里,轻得仿佛像是纸做的一样。
荀少琛心里有些不甘,重锐能给她的,他荀少琛也能给,并且能给得更多,为何她都已经神智不清了,却还不忘在他手心里挣扎,以至于让自己伤痕累累。
然而,即便如此,现在他也只有这片刻的错认,才能稍微止一下心头的渴望,哪怕他明知那是毒药。
“战事在身,所以……”荀少琛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手掌也不由自主地抚着她的后背,掌心的温暖是如此真实,让他不自觉地上下滚了滚喉结,“别哭了,星……殿下。”
荀少琛心想,他不能叫错:重锐是从来不会叫她“星儿”的,只会叫她殿下,偶尔会直接叫她的名字。
他一边贪恋着她的气息,一边不忘思考:为什么之前白天时,星儿都不让他靠近,但之前在浴间,以及今晚,她又将他错认成重锐?
是否有什么规律,如果真的有,那他日后是否也可以……
荀少琛这样想着,心念电转间忽然明白了。
是水沉香的味道。
他平日的外衣都用水沉香熏过,只有里衣是没熏过的。
而这段时间他外出送粮草,在军中自然也不会像私下里那么讲究,穿的衣服也不会熏香,而且他身上沾了粮草的气味。
而重锐向来粗鄙,就从来不讲究那些,身上大概也是经常有青草味的。
所以,星儿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将他错认为重锐了。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阿嚏!”谢锦依又打了个喷嚏,又往男人怀里钻了钻。
荀少琛连手都微微有点僵,想要再触碰多一点,却又怕她忽然察觉不对,怕她忽然清醒过来,偏偏怀里的诱引是如此大。
他的脑中不受控制地浮起了一个念头,有个声音在心底蛊惑着他,他的灵魂像是裂开了两半,一半在空中审视着自己,另一半仍留在躯壳中,心甘情愿地沉纶。
半晌后,荀少琛终于鬼使神差般地开口:“殿下,你身上的衣裳湿了,我身上的盔甲也不干净,把你衣裳都弄脏了,我们去浴间吧。”
他知道,不管他说是去哪里,只要她觉得是跟重锐在一起,她都是答应的。
果然,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荀少琛在黑暗中滚了滚喉结,缓缓将她的枕巾抽过来,叠成长条,遮住她的双眼,缚在脑后。
少女显然十分信赖重锐,就因为将他错认为那男人,连这般动作都没有丝毫反抗,甚至有点开心地问:“你是准备了新糕点让我猜吗?”
荀少琛只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脸,没想到她会这般说,倒是给他连借口都找好了。
他一边又忍不住地在心里嫉妒:重锐平时到底都在和星儿玩些什么!
荀少琛将那些念头压下,顺势就应下了:“对,有新糕点,看看殿下能不能猜出来。”
他准备待会儿出去时,顺便让侍女去备几样精致新颖的点心。
花铃睡得浅,早就听到了房间里的动静,暗暗恨得咬牙,但又毫无办法,在门口等到了荀少琛将公主抱出来。
荀少琛也看见了她,目光别有深意——要不是这侍女将安神香放少了,星儿还不一定能醒来。
他淡淡开口:“将厨房准备的那些新点心拿过来。”
因为今天谢锦依还没喝药,花铃虽然恼恨荀少琛这样卑鄙,但公主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于是又低声提醒:“王爷,殿下今日还未喝药。”
荀少琛一听,微微皱了皱眉,可一低头,又看见少女乖顺地靠在他怀里,被缚着眼睛,只露着半张脸,似又开始昏昏欲睡,不自觉地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这样的依赖,让刚才听到她没喝药时的不悦,瞬间烟消云散。
他微微颔首,朝花铃道:“那便一起拿过来吧。”
*
进了浴间之后,荀少琛走到水池边,将谢锦依放了下来,将她身上的毯子随手放到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浴间十分温暖,白雾缭绕,少女赤足站着,朝他微微歪了歪头,又摸了摸眼上的缚绫:“我看不见……”
说着又朝他张开了手。
荀少琛喉咙咽了咽,慢慢地抬起手,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想到——
她与重锐在一起时也是这样的吗?
两人一起来这处,连她身上的衣衫,都是由重锐一件一件摘下来的吗?
然后呢?然后重锐会对她做什么?
荀少琛当然知道重锐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同样是男人,他知道即使不到最后,能做的事也很多。
他的脑中甚至不可抑制地开始了想象,嫉妒仿佛疯狂抽长的藤曼,瞬间包裹住他的整个心脏,恨不得马上杀了重锐,又想将面前的少女推倒,让她永远记住她是属于他荀少琛的。
“你在做什么呀?抱我下去,我看不见。”少女对他心中的想法一无所知,软软地抱怨道,“快点。”
荀少琛愣了愣,心中那株藤曼一下子就停止了生长。
穿着衣裳就下去吗?
荀少琛忽然感觉,这一瞬间实在是太微妙了——他自然是想抓紧一切机会,与星儿亲近亲近的,可如今她要穿着衣裳下水,他却是反而更加高兴。
这说明,她在与重锐进浴间时,哪怕入水,也是像现在这样穿着整齐的。
“重锐?”少女又微微歪了歪头,已经是有点不高兴了,“你又在搞什么鬼?真讨厌!”
说着,她收回手,就要将缚在眼上的缎绫摘下来。
然而,她还没碰到脸上,荀少琛就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裹在掌心里,低声喊了一句:“殿下。”
少女抿着唇,鼓起腮,佯装生气地哼了一声。
荀少琛的手忍不住又紧了紧。
即使是前世他还没向星儿露出真相时,他还是她的少琛哥哥时,他也从未见过她现在这般模样。
因为他从来不会惹她生气,什么都会做到最好。若她生气了,必定是被其他人惹的,也并不是假生气。
生气闹脾气的昭华公主,让多少宫人头疼,就连谢云贺哄不好的时候,都直接命人将他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