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想。”
谢寄云身形一晃,瞬间逼近,掐着她的脖颈掼在墙上,看着她的眼睛,“渡厄不归顺于我,是因为我还不够强?我等了这么久,是想让你活下来的……可我不想再有做不成的事情,我不允许!!”
他厉声道,嗓音一瞬深沉沙哑,近在咫尺地震动耳膜,宛如震耳欲聋的龙鸣。
苏厌却在笑。
她小脸稚气又无辜,白皙的脸上粘着血,因为喘不过气,带上薄薄的绯红,笑起来灿若云霞,美得让人刹那间恍神:“谢寄云。”
谢寄云盯着她看,好像想把她吃进眼睛里。
苏厌冷道:“你等了这么久,是为了让自己彻底消化完他的法力,才有可能吸收我的天赋。”
谢寄云看着她,低声沙哑道:“你不懂……不懂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苏厌冷道:“谎话说了一千遍,也不会变成现实。”
金戒猛地闪出耀眼的金光,上面的刻痕瞬间涨大,金戒咒缚如巨蟒窜出,一圈又一圈如蚕茧般将谢寄云层层锁住!
谢寄云抓着折扇的手被束在身后,扇骨瞬间四散分裂,如无数受他驱使的飞刃,“叮叮叮叮——”发出一连串爆响扎在地上。
然而一个也没能刺中女孩。
她像是荆棘中翻飞的红蝶,只留下空气中滞留的艳丽剪影,手里的长鞭如鬼魅般化成疾影,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刀子般割开谢寄云身上四处的经脉!
几声清脆的招鬼铃响。
恶鬼从殿里四面八方涌现,顺着谢寄云的伤口疯狂撕咬,浓雾般漆黑的鬼气中隐约可见恶鬼半妖畸变的身体。
谢寄云甚至来不及还手,身上就裂出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滴在大理石地板上,像是强腐蚀的剧毒液体,瞬间将地板侵蚀得千疮百孔。
谢寄云固然有着深不可测的修为,可毕竟不是他自己修炼来的东西。
他保留着筑基期修为的习惯,像是空守宝藏的孩童,明明挥挥手就能结束战斗,却不会使用。
比战斗经验,他和苏厌差得何止是鸿沟。
苏厌手里长鞭一甩,勒住他的脖颈,死死勒紧,鞭子在手里勒住深深的刻痕,抬起眼瞳的明亮如星:“你还差得远。”
“和谁比?”
地板上散落的扇骨倒飞回谢寄云的手中,他反手一挥,如漫天花开,扇骨围绕一圈,扎在苏厌四周。
与此同时,无数影杀者仿佛从水里浮现的黑影一般,突兀地出现在大殿里,苏厌扫了一眼,冷道:“你以为召一群废物来能有用?”
苏厌手里一空。
不是谢寄云强悍到能无视她铺天盖地的攻击,而是她的力气好像被无形的东西抽走。
银鞭倒卷,咒缚破碎,恶鬼被转瞬撕裂。
他转头微笑:“罢了,打闹到此为止。”
谢寄云身后缓缓展开嶙峋妖美的双翼,修长宽阔的翼骨向两侧庄严地延展,大殿近乎都容纳不下。
他低吼道:“起阵。”
天机阁不擅长打斗……
他们擅长的是,阵法!
苏厌踉跄后退,整个地面像是金色熔浆流淌,繁复的花纹涌现,和天机阁成百上千个影杀者相连,源源不断地汲取他们的法力。
刺目的金光像是日出般耀眼,苏厌睁不开眼,继而是铺天盖地的剧痛,痛到连她都忍不住痛呼出声。
那不是身体上的痛,而是灵府在痛。
仿佛一把楔子以开天辟地的力道凿入她的眉心,要将她的灵骨活生生劈开……再血淋淋地抽出。
“三生夺魂阵,只要一个时辰的时间,就能彻底剥离你的吞噬。”谢寄云缓缓道,影杀者接二连三被抽成干尸,而他仿佛根本看不见。
“如果不是你免疫我的天赋,本该不用这样痛苦的。”
他迈步走向阵法中心的女孩……她本能地蜷缩起来,抱着头,像是想要抵挡伤害,比任何时候都像一个孩子。
她身上根本没有什么伤痕,眉心的魔纹却亮得像是烧起来!
谢寄云俯下身子,将她抱起来,仿佛怜惜似的抚摸她的脸颊,理平她的裙角:“如果你能活下来,你想要什么东西,我都会给你。我是真的想过和你平分这个天下。”
“嘘……很快就不痛了。”
他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头顶,又露出悲伤得仿佛要流泪的神色,“可是,被夺走天赋,你大抵是活不下来。让我们最后……好好相处吧。”
千疮百孔的大殿里,影杀者尸体堆积成山,他拥着颤抖的女孩,坐在破败的王座上,安静等着夜幕降临。
“……放开她!”
颤抖却坚定的嗓音突然响起。
谢寄云一手抱着苏厌,一手支着头,懒散地抬眼。
大殿外,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少女鹿眼明亮逼人,投下瘦长的影子。
鹿呦呦握着手里的软剑,指着谢寄云,提高了声音大喊道:“放开苏姑娘!!”
她平日里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此时握着剑,才让人突然想起,她只是在苏厌身边才显得废物,她自己……也是天下第一剑宗的内门弟子。
谢寄云叹气道:“我和妹妹最后相处的时间这样珍贵,你却偏偏要来打扰。”
鹿呦呦无视满殿可怖的金色阵法,拼命纵身袭来。两名影杀者冲上来,竟都没能拦住她,反而被剑气割开。
一向怯懦又胆小的人,竟然也能爆发出如此张扬的压迫感。
她剑尖指着谢寄云,眼眶发红,几乎是在尖叫:“我不许你伤害她!!!”
剑尖在谢寄云的胸前卷了刃,根本没能伤害他一星半点。
鹿呦呦踉踉跄跄地在王座前停下脚步,呆呆地低头,看到自己胸膛上被穿透的扇骨。
谢寄云淡淡道:“明明要杀我,为什么却刺向右胸?连杀人的决意都没有,真不知道她看上了你哪一点。”
怀里的女孩却突然动了。
明明她应该已经痛得什么都看不见了,天赋被剥离的过程漫长而痛苦,堪比从活人身上硬生生剜出脊骨。
她眼里流淌着空洞的金色花纹,皮肤白得像是透明,可却固执而僵硬地伸出手,无力地、缓缓地,按住谢寄云的手腕。
“怎么了?”谢寄云温柔地低眸,像是哄孩子似的,“不想我杀她?”
女孩什么都听不见,嘴唇微微张开,流出血来。
“可惜啊,她已经死了。”谢寄云用袖口擦去她嘴角的血,贴着她的耳边低声呢喃,“乖,你不需要朋友,有哥哥陪着你。”
龙纹云靴轻轻一踹,踢垃圾似的,将倒下的少女踢开。
鹿呦呦冰冷的尸身从台阶上一路滚落,破布袋似的,倒在血泊里。
血一样的颜色映在女孩琉璃般的眼睛里。
她疼得意识朦胧,浑身发抖,空洞的眼睛还在看着上方,像是透过穹顶在看天空。
谢寄云久久注视着她,拨开她汗湿的额发,轻声问:“你在等谁呢?”
等谁呢?
混混沌沌的疼痛中,她潜意识里还在等着,就像当时一时大意,被困在天璇长老的芥子空间中,陷入绝境,无力反抗,受尽折辱。
有个人会劈开芥子,踏入虚空,像霜雪一样干净的剑光刺破黑暗,卷挟着令人胆寒的锋芒剑气,刺穿本该无人能踏足的禁地。
——我若是跌下来,你还会接住我吗?
男人的白袍比月色还要皎洁,立于蜿蜒匍匐的浩荡山河之上,背后倒扣的夜幕中映出几点天灯的暖光。
风吹起他的长发,露出低垂的睫羽,漆黑的长眸。
他生了一副适合月色亲吻的眉眼,无数次看过,无数次动心,明明是极尽冷淡的长相,却无端被夜风牵上几分温柔。
——无论你跌下来多少次,我都会接住你。
是谁呢?
平时并没有总是想到他,就算想到了,也会很快忘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痛得发抖的时候才止不住地想他,想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不愿去想,却没有力气去抵挡。
情绪终于浩浩荡荡地扑面而来,像是盛夏暴雨天的潮热水汽,突然间的崩溃来得猝不及防。
不会来了,谁都不会来了。
重伤的神魂在灵府里瑟缩着发抖,抱着头无声哀鸣,孤独像缓缓涨起来的潮水淹没了头顶。
她手指勾了勾,无力地收拢,仿佛要牵住一个人的手。
是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幻想。
*
“轰隆”一声巨响。
谢寄云脸色微变,将苏厌轻轻放在宝座上,持扇站在她身前。
驻守天机阁的影杀者在接二连三的死去,入侵者不仅没有隐匿身形,反而嚣张至极,一路狂杀滥砍从门口闯入,一路打一路烧,透过殿门能看到远处燃起的滔天火光!
“把人给老子交出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整个大殿的屋顶被掀飞,夜风呼啸,拎着巨大方天画戟的魁梧身躯如山峦般从天而降,沉重地砸在地板上,汹涌的魔气肆虐,长戟一甩,拦腰斩断了七八个影杀者。
“动静小一点。”
黑雾笼罩的修长身影裹着黑袍,气息似真似幻,突兀地出现在大殿中央。
他俯身,苍白的五指按住地上的阵眼,“人鹿半妖说她受了伤。”
地面的阵法被打断,女孩湿润的睫毛颤了颤。
谢寄云立在高处,瞳光晦暗:“你们是……”
“我是你爹!晦气玩意!!”赤皇魔君咆哮道,飞起长戟扎进他的肩膀,跳起来踹飞了谢寄云,“大老远跑过来就为了看你这混账东西,还敢动我的人?!”
长戟撕裂空气,无比蛮横粗野的一击,穿透谢寄云的身体,深深扎进地面,排山倒海般的气浪将女孩掀飞了出去,半空中,一条比立柱还要粗的蛇尾轻轻卷住她的身体。
从掀飞的屋顶中自上而下攀入九条脖颈的庞大蛇身,几乎填满了整个大殿,比头颅还大的鳞片带着金属光泽密密排列在一起。
他毫不留情地甩起尾巴,将冲过来的影杀者一个个如拍苍蝇般拍成肉泥。
“赤皇。”其中一个蛇头的嗓音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你伤到她了!”
“小崽种是瓷片做的?!”赤皇魔君破口大骂,“摔还能摔坏了?他妈的有脾气别对我发!”
“小心。”鬼王阴沉沉地抬眼,数以百计的恶鬼在他身后聚集,如黑压压的乌云。
“他修为很高。”
谢寄云从高处站起,轻描淡写拔出肩膀上的长戟,贯穿伤在快速愈合。
“赤皇魔君,妖尊乌九,鬼王太阴……被封了三百年,居然还是如此生龙活虎。”谢寄云笑起来,“有趣,居然真的找来了这里。你们想要找回自己的三族圣物,我可以给你们,但苏厌……”
他没能说完,整个人被疾窜而来的蛇头恶狠狠咬住,反复摔打在地上,来来回回,一次又一次,用最原始粗暴的方式,直到整个地面被砸的如同巨大的陨石坑。
凭他身上的修为,本不可能轻易被咬伤,但螣蛇硕大的蛇牙疯魔般寸寸收拢,一边碎裂一边深入,仿佛感觉不到痛,硬生生劈开他的龙鳞,往里钻入,以两败俱伤地滔天愤怒,活生生碾碎了他的肩胛骨。
谢寄云浑身是血地爬起,立在断壁残垣之上,哈哈大笑。
“真心的?”谢寄云讥笑道,“和我抢人?我是她唯一的哥哥。她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你们算什么东西?”
“我们算什么?”九条脖颈在夜空下高高昂起,狭长的蛇眼里是火一样的震怒。他身后是成千上万的厉鬼,四面八方的妖族从山峦涌下,像潮水一样包围了天机阁。
那是属于父亲的震怒。
他说:“我们是她的爹爹。”
作者有话说:
爹爹们来了!
炽炽有话说:宝贝们,明天除夕三更哈!除了早上十一点下午六点,晚上九点也更!(嘿嘿,这不得被我迷死O3O)
第60章 分家
战斗来势汹汹, 却草草结束。
妖尊乌九毫无疑问想杀了谢寄云,但苏厌的状况却很不好, 浑身高热, 滚烫的身子即便是裹在冰冷的鳞片中也无法缓解。
权衡之下,还是苏厌更要紧。
……螣蛇庞大的身躯卷着苏厌撤退,鬼王素不恋战, 只有赤皇魔君打得上头,还在战场上胶着, 整个天机阁都被打塌了半边, 琉璃砖瓦像暴雨一样散落。
“你们这是要……公然与我为敌?”谢寄云冷冷道。
他被赤皇魔君拖在后面,因为分心, 一而再再而三被长戟挑飞,但他眼里只有越来越远的苏厌。
三生夺魂阵法就快要完成了……就只差那么一点, 那么一点!
他怎能甘心!
莫名其妙冒出来三界之主,千里迢迢从幽州无间深渊横跨九州跑来天机阁, 疯了一样要抢走苏厌,他们利用苏厌刺杀清虚仙君,清虚仙君已死,他们还要苏厌做什么?
他们若是拿着三界圣物走, 谢寄云并不打算为难他们。他只杀反叛者, 倘若他们愿意臣服,他甚至可以以礼相待。
难道养着养着,真把自己当成爹了?!
简直可笑!
苏厌绝没有这样血统卑劣的爹爹。
他们的父亲只有一个……死在清虚仙君剑下的那一个。
另一边, 赤皇魔君一只眼蒙在眼罩下, 另一只眼也几近赤红。
他横亘战场数百年, 也没见过这么怪异的对手, 几近无穷的法力, 匮乏的战斗经验,无论什么伤势都能快速愈合,甚至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几乎可以肯定,如果放任谢寄云完全消化体内的修为,再积累一定的战斗经验,假以时日,他将真的变得无法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