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仲听到吩咐犹如找到主心骨,忙不地的跑去主屋打包袱。
趁他忙碌的功夫,乐善小心将时父放到自己背上,尽量轻柔地把他背起来。
片刻后,两人在院中会合,刚要出去,大门口忽然冲进来一群戴袖章拿红缨的小鬼头,堵着他们不放行。
时仲见状立马挡在乐善身前,愤愤道:“昨夜已经有人来过一次,我家都被砸了,你们怎么还不罢休?!”
带头的小鬼白眼一翻,“我们是我们,他们是他们,你家被砸关我们什么事?我们还没开始跟你清算呢。”
“你们讲不讲道理?还有没有律法了?我父亲腿被打断,现在要去医院,人命关天,算我求求你们行不行?”时仲低吼,拼命压抑着泪意。
小鬼们无动于衷,甚至露出很快意的笑容,说谁让你家是坏份子,今天不被我们改造改造,都别想出门。
这下别说时仲,乐善都听得十分恼火,拨开时仲对这群小鬼头厉声道:“让开!”
小鬼们虽然慑于她的大体格,但也分寸不让,不满道:“你谁啊?凭什么给你让?敢帮助坏分子,信不信把你一块抓起来。”
乐善挺直腰板,“我是工人阶级,凭什么?凭我爸是烈士,凭我哥是烈士,你们谁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闹到部队领导那里,也要跟你们没完!”
与拥有真枪杆子的解放军比起来,只拿着红缨木枪装模作样的小鬼头自然是假把式。
“骗章 骗人的吧,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不信你们可以试试。”
乐善狠狠跺下脚,地板咔嚓裂了,吓得小鬼们差点尖叫出声。
“时仲,跟上。”乐善头也不回地喊,然后雄赳赳气昂昂,一步一个脚印地朝小鬼头靠近。
得益于刚才的震慑,她往前迈一步,小鬼们咽着吐沫往后退一步,直到一步步走出大门。
时仲一手拿包袱,一手拿她带来的篮子,全程跟小媳妇似的跟在后面。
等到终于出来,乐善让他先走,自己断后。
时仲知道自己容易拖后腿,闻言赶紧往外跑,准备藏在不远处等她。
小鬼们试图围上来阻拦,乐善当即抬脚,作势要踹他们,吓得对方啊地尖叫着抱成一团。
“…………”
就这还敢出来闹革命?滚回家再吃点奶吧。
小鬼头被臊得脸红脖子粗,眼睁睁地瞪着乐善背着人走远。
乐善在转角遇上忐忑等待的时仲,两人尽最大努力将时父迅速送往最近的医院。
好在医院没有拒收,也没问他们是不是坏分子,只要不是他们自己爆出来,人家只管给病人救治。
至于之前时仲说的医生不肯去他家出诊的问题,乐善结合自己刚到不久小鬼头们就冲过来的情况,大概猜到点东西。
于是时父在急救室急救期间,乐善和时仲等在外面,她趁机悄声问他:“你家是不是被谁盯上了?”
她去的时候,肯定是有人看到跑去通风报信了,不然那些小鬼头怎会来得那么快。
时仲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清楚,还是不能说。
乐善明白他不想牵连自己的心思,建议他最近一段时间别回家了,就和时父在医院住着,伤筋动骨一百天,怎么也得养上两三个月啊。
说不定这躲一躲,就避过去了呢。
想到他们要住这么久的院,乐善不禁摸了摸口袋,“你手里钱票够不够?”
时仲说够,恰巧急救室的灯灭掉,紧闭的门随即打开,两人赶忙上前询问时父的状况。
医生说他的小腿骨断了,卡在肉里,伤处肿胀比较严重,好在送来及时,他们已经对他进行清创接骨打石膏,接下来好好养上几周,以后不影响腿部正常使用功能。
时仲神色大喜,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笑,怪好看的。
乐善却在这时候想起他也需要打石膏的问题,眼睛不禁看向他昨晚伤的那只脚。
脚上简陋的夹板已经没了,要不是昨晚亲眼看到他一瘸一拐过,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
今天从见到他开始,他可没表现出一点瘸腿的迹象,中间跑着送时父来医院时,他也没落下过。
但是乐善更相信伍叔的诊断,趁机和医生提出也给时仲看一看。
时仲最终和他父亲一样,都被打上石膏吊起腿,一块躺在病房里的床上养伤。
两个人这个样子,乐善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她的上班时间快到了,便和时仲商量花点钱票请个护工来,管饭不要紧,关键是得把人照顾好。
时仲没有反对,给乐善拿了一大把钱和票,劳烦她把住院手续和手术费也给办了缴掉。
乐善送佛送到西,做完这一切才提出告辞。
“等叔叔醒来,你们有啥事可以和护工讲,我现在要去上班,下班了再过来看你。”
时仲点点头,依偎在枕头上的小脸透露出一种乖巧,眼巴巴地望着她离开,轻轻说了声谢谢。
乐善走之前将篮子留下,里面装着她早起做的红枣糕。
因为在医院耽搁了点时间,上班路上她都是风一般飞奔而过,直到快要到达厂里时才停下来喘口气,顺便整理一下衣裳头发。
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粗噶的男声,“乐同志去上班啊?”
乐善转头看去,发现是厂里同车间的工友,一个短小精悍的黑皮男青年。
平时两人很少说话,跟陌生人差不多。奇怪的是,他现在竟然在没话找话地同她打招呼。
乐善礼貌回应,“嗯,同志您有事吗?”
黑皮清清嗓子,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乐同志,听说你家准备给你说亲,你觉得我咋样?”
乐善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出大马趴。
她震惊地看向瘦猴一样的黑皮,再看看自己人高马大且比他高出快两个头的模样,疯狂摇头表示他俩不合适。
“咋不合适了?哪里不合适?”黑皮青年较真地大声嚷嚷。
乐善:“…………”
哪不合适,还用她说吗,大兄弟你心里没数?
不过既然人家给脸不要,那她就只能直言不讳了。
“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其他方面先不谈,我觉得最重要的一点是咱俩体型不搭配。”
黑皮一下脸上胀红,被她话里露出的意思刺激到,恼羞成怒。
“什么不搭配,我能看上你就不错了,也不瞧瞧你那身大骨头架子,除非是乡下需要种地卖力气的,不然城里人谁会要你!”
“这就不必同志你操心了。”乐善也不是好欺负的,当即不软不硬地怼回去。
刚好脚下踩到一个小石子,轻轻那么一踢。
黑皮啪唧摔了个大马趴,由于脸朝地,嘴巴都磕流血了呢。
乐善跳开惊呼:“同志为啥行此大礼,现在可是新社会,不讲究磕头那一套了。”
黑皮惨叫着说不出话,张嘴露出血呼啦啦的豁牙。
哎哟,太磕惨了,没眼看。
作者有话说:
人家是英雄救美,我这也是英雄救美哎,哈哈哈哈
第3章 心愿
黑皮摔伤,上午的工直接请假没来。
乐善落得个清净,心情不错,好运跟着来。
中午去食堂吃饭,发现竟然有鱼汤,她抢着打上满满一饭盒,拿回家给母亲补身子。
乐母不舍得喝,被乐善劝着多喝几口,剩下的都被她解决。
稍后她去外面洗刷饭盒,耳朵听到屋里的动静不对,赶紧跑回来看,就见到母亲正趴在床边朝痰盂里大口吐血。
乐善霎时慌乱,“妈——!”
乐母没想到还是被她发现了,抬头虚弱地笑笑,眼睛一闭失去知觉。
乐善脸色大变,连忙背起母亲直奔医院,一路横冲直撞到医生面前,哀求道:“快救救我妈,她吐了好多血。”
医生迅速为乐母安排急救。
乐善等在外面,整个人恐慌得不行,算是体会到早上时仲等在急救室外的心情了。
不同的是,她等的时间比时仲长,也让她心里越来越不安。
直到夕阳西下,天色将晚,急救室的门终于开了,医生神色凝重地走出来。
乐善心中一紧,扑过去急问:“医生,我妈怎么样?”
“血止住了,病人的命暂时保住。”医生说到这里,面露犹豫之色,“她患的是癌,情况你们清楚的吧?”
乐善身子晃了晃,“我知道,不是能治的吗?”
“早中期可以,晚末期是没办法的,治疗反而会加重病人的痛苦。”
而乐母早在被发现时就已经是晚期了,拖到现在都算得上奇迹,是她坚强的意志一直在坚持,同时也备受病痛折磨,身体如今已到强弩之末,快要撑不下去了。
乐善扑通坐在椅子上,难以接受。
“真的没办法了?转去军医院行不行??”
医生摇头说没用的,与其让病人折腾来折腾去,还不如趁着她还在,余下的时间里给她吃好喝好,没有遗憾安安心心地走。
乐善不信,等母亲醒来,马上和她商量转去军医院的事。
在她的设想中,凭她的体格和大力气,进入部队并不难,到时再求求父亲和大哥以前的领导,给母亲在军医院找个最好的医生治病,说不定能治好呢。
她把这想法说出来,乐母立马炸了,扯开输液管就要锤她,边锤边骂。
“你个死丫头,当兵是那么容易的?乐家三代单传,到妈这里好不容易生了俩,结果你爸你哥都当兵没了,只剩下你一根独苗苗,你要是再有啥事,妈到地下怎么跟你爷奶交待啊,你想现在就气死我是不是?!”
乐善跪在病床前任她打,执拗道:“可是我更不希望妈也离开我,爸和哥都走了,我只剩你了。”
乐母听得心疼,忍着悲痛搂住她。
“善善,是妈对不起你,妈熬了这么多年,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乐善依偎在她怀里摇头,闷闷道:“妈没有对不起我,妈对我很好很好,不仅把我拉扯大,还供我上高中,给我找工作,别人都羡慕得冒酸泡。”
乐母抹着眼睛,泪中含笑。
“好孩子,你这么出息,妈很欣慰,你爸你哥也会为你骄傲,妈对你已经没啥不放心的,只想走之前看到你结婚成家,才能安心地去找你爸他们。善善,你能满足妈的这个心愿吗?”
乐善从母亲怀中抬起头,眼睛红红,鼻子也红红,哭着嗓子问:“妈是不是很痛?我都听医生说了。”
乐母也不再瞒她,“对,妈现在活得很痛苦,要不是想看善善找到归宿,妈早就受不住了。”
乐善自责又无力,竟然没能早点发现,可即使早发现了,她也没办法帮母亲减轻痛苦,更挽留不住她。
在母亲期待的目光下,最终她说了声好。
乐母肩膀松下来,像是放下一座大山,兴高采烈地要求出院,看起来完全不像个得了绝症回家等死的人。
乐善不由得心生奢望,或许只是医生弄错了,母亲的病情其实在转好。
抱着这样的期待,乐善又为她拿了些药,借来板车拉她回家。
到家时却发现,那些药都被母亲趁她去借车时退掉了。
乐母对此振振有词,“喝苦药汁子喝了好多年,也没见有啥效果,不想喝了。”
然后不等乐善反对,立刻催她去请梅婆婆。
乐善还想让她好好休息,别的事先不着急。
乐母不愿意,“怎么能不急呢,妈时日无多,走了后没人给你张罗,万一你嫁不出去咋办,现在趁着妈还在,必须亲眼看到你结婚,不然死不瞑目。”
话说到这个份上,虽然乐善自认被人嫌弃也不会嫁不出去,但还是顺着母亲的意思去请人。
很快,梅婆婆踩着小脚嗒嗒赶过来,被乐母拉着在房间里嘀嘀咕咕,还把乐善赶出去,不允许偷听。
不过乐善很快知道她们聊的什么,因为梅婆婆出来时对她暧昧地笑,留下个等会儿相看的地点。
乐善为难,她答应时仲下班会去看他,怎么能食言。
乐母表示这有啥难,一前一后安排好时间就行了。
按照轻重缓急,先去看的肯定是相看对象,毕竟约定了时间。时仲那边则不急,晚一点也没事。
“善善,你答应了我的,不会让妈失望的是吗?”乐母眼神期盼地望着她。
乐善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被母亲迫不及待地赶出门赴约。
梅婆婆不知道怎么想的,这次选的地方竟然是国营饭店门口,难道指望他们能进去边吃边谈?
“饭店东西太贵,咱别进去了,就在这门口说说话吧。”第二任相看对象一来便说道。
乐善不禁脸红,不是羞的,是臊的。
又不是她选的地点,他那话说得好像是她故意为之,想贪吃他东西似的。
因为初始印象不太好,乐善除了刚开始的自我介绍,接下来都没怎么开口。
对方似乎也不用她说什么,自个儿在那巴巴拉拉一通讲,夸自己家多么好,夸他父母能相处,夸他工作是铁饭碗等等,夸完开始各种嫌弃乐善,说她长得不行,容易吓到人,说她身板太大章 学历太高,让他有压力,说这说那,多有贬损。
乐善听到最后,直接扭头走人。
那人还很诧异,“哎,我还没说完呢,你怎么走了?”
乐善头也不回道:“不用说了,既然我这么不好,那你找别人去。”
“你知道自己不好就行,我不嫌弃你的。”
“我嫌弃,我没看上你,我嫌你丑!”
“…………”
相看理所当然地失败了。
乐善虽说答应了母亲会尽快成婚好让她放心,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肯嫁的。
上学时她看过不少苏联小说,对里面的一些感情不是没有向往,只是首先自身条件不允许,再一个也没遇上顺眼的人选,所以如果不是被母亲那样催,她是真的不想现在就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