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你死哪里去了,不知道你老娘在这受了半天罪了,赶紧把我带回去,这女人疯了!”
朱刚子下意识看了一眼文莉。
文莉拎着盆,见他眼睛看过来,恶狠狠瞪他一下:
“看什么看,今天我把话撂这儿,这回的粪水,怕你家老太太着凉,我特地烧热了,要明天,就不是这样的。”
“你有种就继续让你老娘嚎,我保证,不出几天,我让你家院子里都全是大粪。”
“我是不在乎,反正这里脏了,臭了,不能住了,我还能回乡下,或者去我男人宿舍,也不知道你们能住哪去!”
文莉说完,就关上院门上了门栓,把搪瓷盆扔进了已经空了的木桶里。
折腾半天,文莉也累了,她靠在门上,听着门外朱老太婆催朱刚子把她弄回去,给她烧水洗的怒骂声,文莉狠吐了口浊气。
朱老太婆这个人,不给她点硬茬子,她不会收敛。
但她确实年纪大了,轻易碰不得。
她想了好两天才决定给朱老太婆泼粪水。
谁都怕脏怕臭。
朱老太婆也不会例外。
为避免人着凉,更赖上她们家,文莉才用了给粪水加热的法子。
外面的动静消失了,隔壁院子里传来了老太太骂儿子的嚎叫声。
文莉没再理会,去了厨房倒热水。
累了半天,也臭了半天,她得赶紧洗洗,泡个澡。
至于外面臭气熏天的巷子,还有那些粪水,她昨天拜托外巷在废品站上班的老太太给她找了人,晚些就会过来清洗。
顺便收走院子里烧过粪水的锅子,旧木桶,和旧搪瓷盆。
这些东西,她是不会用了。
但老太太说,这些东西,附近村里一些买不起锅子的人家会要,人也不讲究这些,去河里刷一刷,再用烧沸的艾草水冲洗几遍,什么味儿和脏东西都没了。
文莉这些本来就是找老太太帮忙淘的。
她能找到人要,那就给她,省得她还要找人扔。
——
江元被文莉催着出门上班,却一直心思不定。
到了运输大队,他就准备去找主任请假,文莉被折腾成那样,他没打算最近在上班。
半道上,周显叫住了他。
“元哥,调度室于主任找你。”
周显说完,看一眼周围,又走近些,低头对江元低语道:
“估计是想找你摊牌了,我爸说,于大柱昨天说漏了嘴,他们手头至少还有八百头猪,不大量运到外地去,年前根本没法脱手完。”
“对了,我爸还说,昨天于大柱从省外拉了一个大家伙回来,说是从国外搞回来的什么真空机。”
“真空机?”
江元神色微凝,很快恢复如常。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江元淡声道,脚步一转,去了调度室。
“江队来拉,坐。”
调度室,于主任于彪正在看什么东西,看到江元来了,他拿了一张报表盖上,起身去给江元倒了茶。
“尝尝,前些天刚得的白茶。”
江元伸手接过了茶,再拉开凳子坐下:
“于主任找我有事?”
“是有些事,我听说,你家里最近遇上点麻烦?”
江元一顿,须臾,他垂着眼笑道:“于主任消息灵通。”
于彪也笑:“你最近一下班就匆匆忙的,我可不得多问几句。”
“你也是疼媳妇儿的人,你们现在住的那房子,好是好,可周围邻居不给力啊,那过得就累。”
“你应该知道吧,我们运输队后面那排楼房造好了,这里就要开始分房了。”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法?”
江元没先回,他抿了一口茶,才抬眼淡笑着说:
“有想法也没用啊,总共就十来套房子,优先的是运输队工龄比较长的大师傅,我这里,轮不上号。”
“我听说,杨主任都没打算这次能分着。”
“杨主任虽然现在是我们的领头,但他调过来的时间,也就比你早上半年,机会是小。”
于彪说着也端了他的茶盅,喝了一口茶,之后他看一眼江元又话锋一转道:
“不过你若是想,我这儿倒是可以帮你争取一下。”
“虽然你转业进运输队的时间吧,才两年多点,但你先前在部队的功勋大呀,分房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若是实在不行,我和大柱说一声,让他先把名额让给你,反正他现在老房子住着,邻里也算好相处,比你的情况稍微好些。”
话说到这份上了,馅饼给的足足的了,江元已然不能装傻。
“于主任有什么事需要找我做?”
“我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于彪听到江元问,指一下他,笑道。
“你看啊,你进运输队,就是大队长,后来也跑了一年多省外的长途,我听周显那小子说,你在省外,战友属下遍地的,还各个都是有头脸的?”
于彪说道这,没继续说下去,而是去看了江元反应。
江元神情淡淡,须臾,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摆了下手:
“周显夸张了,战友属下什么遍地的,也没几个,剩下的都是出门临时结交的,平时也没什么联系。”
“能临时结交上一伙人,那也是你的本事,不过你也别谦虚,我可听省交通的王副局说了你原来的本事,你可是他儿子最佩服的人了。”
“王副局?”
江元搁在桌上的手虚点一下桌,他疑惑的看向于彪,像是从没听过这个人。
于彪倒是淡然,他笑一下:“你没听过他,他儿子你王磊你应该知道,原来你手下的副营,他可是对你佩服得很,导致王副局对你的印象都深得很。”
“上回我去省城,人还问起你。”
“王磊我知道,他现在在部队似乎已经是正营了,前途无量。”似乎不经意的,江元这么说了一句。
“你部队的事还知道一些?”
于彪诧异一下,须臾,他人坐直了一些:“王副局也是以他有这么一个儿子自豪的。”
于彪适没在这事上多说,他适时止住话,过了一会儿,他看一眼始终淡然的江元,手轻捶在桌上,又说道:
“老张的事情已经过去一段,你知道,老张原来和你一样,一直负责的省外,也就那么一次,他和周通调换了下,哪知道就出了事......”
于彪说道这儿,又看向江元,正色道:
“其实,事情说道这个份上,我也不和你绕圈子了。”
“老张最开始做这事吧,原来只是想改善一下家里的生活,后来不知不觉的就把摊子铺大了,你说他吧,铺大了就算,还把我拉了进来。”
于彪苦笑一下:
“我这个人你也知道,不管做什么,那都是很认真的,老张进去了,这摊子事就落我头上了,我还得对现在还等着吃饭的那票子人负责啦。”
“现在快过年了,大伙都等着分一笔好过个肥年。”
“可这手头的货不甩出去,哪里来的钱啦。”
于彪抬手抹一把脸,说道:“我知道你的本事,你看帮忙跑几趟行不行?”
“那边接头的我都联系好了,你只要顺利到那边,路上没问题......”
“于主任。”
江元打断他,也难得正经:
“这事只怕不成。”
“您该知道,我新婚请客那天,老张出的事,当晚我媳妇儿听说,就抓着我的手说,我们家,可以穷一点过,但她绝对不要我出事。”
“我当时也答应她了。”
“我是个男人,答应过的事肯定要做到。”
江元说到这里,顿一下,又说:
“更何况,你也知道我家最近的事,我媳妇儿现在被那摊子事折腾得已经没了个人样,不处理好这事,我都不打算上班了,哪还有心思走什么长途。”
“我今天,实际是来找杨主任请长假的。”
江元说完,人就起了身,要出去。
于彪脸色难看,在江元要走出门口的时候,他喊道江元:
“等等!”
江元脚步停下,回身望向于主任。
他表情依然淡然,没什么怕,也没什么在乎。
江元确实也不用怕什么,他转业到这地方,也只是个运输队分队队长,但他先前的功勋还在,只要他不犯重大的事,谁到他面前都得敬几分。
更何况,他手里头还有那么一堆子的人脉。
于彪也知道这个,甚至因为他先按捺不住,揭了短的关系,他还不敢对江元摆出任何脸色。
于彪轻吸一口气,最后说:“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这条道也确实不是好的。”
“不过你也别着急走,我这儿还有件事找你商量。”
江元站着没动。
于彪一讪,他笑一下:“放心,不会坑你。”
江元重新看他一眼,坐了回去。
“那天我们去你家吃饭,饭菜都很不错,尤其是那卤肉,我回来后去国营饭店点过一回他们的,也去县城点过一回,都没有你媳妇儿卤的够味。”
“你回去问问你媳妇,那方子卖吗?”
江元垂着的眼里眸色微动,他抬眸,看向于彪:“你要买方子?”
“是,你们可以出个价,我们最多可以出到这个数。”
于彪犹豫的看一眼江元,用手比了一根手指,再口型说了个千字。
“一千。”
江元笑了一下,站起来:“你去找国营饭店的去买吧。”
“行了行了,”
江元软硬不吃,于彪头大,见江元又做势要走,他急忙拉住了他,须臾,他看一眼江元,一咬牙,说道:“五千!”
“只要你能说服你媳妇把方子卖给我,五千,我诚心要。”
江元沉默一瞬,最后道:“我回去问问。”
“嗯,你回去问问,抓紧一些,最好明天就能给我个准确答复,也算帮我一个大忙了。”
“知道了。”
江元可有可无的回一句,又说:
“既然都到你这了,就你把我今天的假批了吧,我媳妇儿昨晚受了惊,她容易生病的体质,我得回去看看,顺便把那家子给处理了。”
——
从调度室出来,江元就去牵了车回家了。
刚进巷子,江元就闻到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
想到昨天在院子里看到的那个文莉死活不让看不让管的大木桶,江元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他加快速度,往里面骑。
远远就看到一个老头子正在他家院门前扫着满地的粪水。
“哎哟,你今儿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不上班吗?”
正对门隔壁的老太太因为粪水要从她们家门前的小沟里出去,就出来盯着老头子清理。
看到江元,她讶异一瞬,和他招呼道,又赶紧和他说道:“你媳妇儿哦,今儿厉害着,那老朱被泼得,啧......”
朱老太婆这段时间不分白天黑夜的嚷囔,巷子里住着的人也很烦。
不是没有人出来劝过,但每次她们话一开口,朱老太婆就来一句,你赔我儿媳妇吗?
朱老太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这儿媳妇是她们家花了大价钱娶回来的,现在人没了,就要文莉和江元赔,谁要帮她们说话,谁就是同伙。
泼皮惯了的老太婆,谁惹了她,她就让她儿子把她搬到人家家门口去嚎,去数落。
她腿上有伤,又是个六十多快七十的老太婆,谁都不敢对她怎么样,只能忍气吞声。
先前文莉闹那波动静,她们其实都打开门看了,只是为避免被不小心溅上粪水,也未免朱老太婆喊她们帮忙,她们都只把院门开了一些,悄悄关注着。
这段时间,老太太因为朱老太婆的闹,没能出来巷子和小姐妹们聚一聚,憋坏了。
这回看了朱老太婆的笑话,她心里感到解气极了。
说起上午的事来,她嘴相当利索。
没两下,就把早上江元走后不久发生的事情说了。
还说了些文莉都不知道的。
比如,那朱老太婆回去,要他儿子给她烧水洗澡。
朱刚倒是去烧水了,但之后给老太婆洗澡,他就不太愿意了。
再是自己妈,他也是个男的,放不下。
最重要的是,老太婆太臭了,朱刚抱他老娘回去的时候,都停了几次在边上干呕。
要他亲自洗老太婆身上的粪水,朱刚哪受得了。
但朱老太婆自己腿没好,一个人是没法洗的。
可以使唤的儿媳妇跑了。
半大能稍微扶一扶她的孙子去上学了。
老太婆找不到人使唤,就让朱刚出来喊巷子里在家的老人去帮忙。
要以前,心肠好,又不会拒绝的老太太们没准就去帮忙了。
但经过这回,老太婆对外也泼皮的本性露出来,大家都怕被她沾上,没人愿意去帮她。
朱刚在巷子里叫了半天门,没一家出来开门的。
老太婆臭的不行,嗓子也不知道是喝多了粪水,还是喊劈叉了,一下子哑了。
喊不出来,她就只能在院子里哑着声哭,最后又用她的老本做要挟,要朱刚回去给她洗澡去了。
老太太说,隔壁已经很久没动静了,也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那个朱刚也没出来过。
江元担心文莉在这里面受欺负了,着急想回家看看,但他也确实需要了解事情经过,便耐着性子听完了老太太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