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重新回到现实,于奂瞥了眼正在沉思的郁起云,揽过他的肩将其一把带上去:“不提这些了,师弟来的正好,正巧青楼的花魁姑娘这几日有空,我带你去认识认识?”
郁起云被他向前推着,听完他的话后又不由自主地朝后看,觉得有些荒谬:“于师兄你也怎么去?而且这种事不应该找段师兄陪你更为妥当吗?”
于奂也惊讶了:“段流景向来对女人避若蛇蝎,怎么可能会陪我去看?”
段流景会怕与女子接触?
郁起云瞬间停住脚步,他眸色暗沉下来,审视着眼前的于奂,只见他全身上下都是颜色极为鲜艳的衣裳,从头饰到靴子,几乎打扮得格外细心。
这和他成熟稳重的性子是决然不符的。
这下,郁起云彻底明白了,这里的人似乎都不是之前的那些人了,甚至他们经历的事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所以眼下,最为紧要的还是得找到云笙才行。
——
瘴气林被阴森的迷雾重重围绕着,外头看不真切,里头更是一片漆黑。
无数双灰溜溜的眼睛睁着,隐藏在色泽偏暗的丛林间,眼色晦暗不清,忽眨忽闭。
“你也看到了,他们一旦知道你无法控制自己,便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你。”
“在他们眼里,你也不过如此,甚至打着所谓的天下大道的旗号来诛杀你。”
“所有的人都憎恶你,恨不得将你除之而后快,曾经如何对待你的,现在都加倍送到那个女孩身上。”
晦暗的空间里,只有灰白的颜色,它泛滥不绝将周围环境洗刷着,事物全然被这苍白无力的色泽沾染浸透。
姑且算作中间的地方,坐着一名女子,紧闭着双眼,通身散着微弱的灵光。
此时此刻她脸色煞白,两边鬓发被浸湿紧紧粘在皮肤上。
如鬼魅般的黑环绕其旁,身形不定却又将她紧密包裹住,压抑而沉闷。
低语在她耳边无限萦绕,不轻不重但每一声都能直接敲在心尖。
顺着空荡低沉的声音,大脑不由自主地像是走马灯似的开始不断放映。
自己离开离阙后回到诡楼,迎来的不是同门的招呼声,而是泛白的银光。
“噗呲——”
锋利的尖刀直直刺进自己的腹部,鲜血顷刻涌流而出。
云ʝƨɢ*笙睁大了眼,抬起头撞入的却是郁起云那双毫无波痕的眼眸。
弯刀离身,带出的血液飞溅着,洒在他的脸上,他仍是毫无表情,甚至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下一瞬,她便因重心不稳直接扑倒在地,小腹上的疼痛拉扯着,传遍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她艰难地抬头朝上首看去,郁起云居高临下地睨着自己,眼色无悲无喜,就像是在看一个全然不熟络的陌生人。
“关起来。”他神情淡漠,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身旁的弟子反应很快,立刻起势捏诀压下一个小型结界,将云笙困在一隅天地间。
还没等自己质问他,余光又蓦然瞥见几个熟悉的身影。
于师兄和段师兄缓缓走来,脸上均带有几分嫌弃和厌恶。
“此人已疯魔成妖了,理应趁早除掉免生后患。”
云笙脸上布满了诧异,也不顾身上的剧痛了,挣扎着起身辩解:“你们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成了妖怪?”
她无助地摇头,看向他们的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们到底在乱说什么!
只是受结界所困,她不论怎么辩解,那些声音都被拦之于外,他们根本就听不见自己在说些什么,也并不在意她的言语。
“亏我们之前还那么信任她,没想到最后还是和妖魔成伙了,果真异骨之人大多就是妖物。”
从甬道阴影里走出来的林长青和淮落也是一脸讥讽,甚至不曾拿正眼看自己。
云笙心下焦虑也知道自己解释手掌覆上结界,试图施用灵力强行破解。
只是手刚一触及便猝不及防地被弹了回去,霎时间伤痛感从指间传至全身,嘴角溢出的鲜血越来越多。
随着身上的痛觉蔓延,眼前那些人影逐渐涣散,她倒在地上衣角缓缓被殷红浸染。
恍惚中,她似乎听见许多人都朝着这边走来,那些密密麻麻的议论声不绝于耳,每一声都像一把利刃,尖锐地戳在自己的心头。
“也难怪她之前修习如此迅速,原来是自己那点特殊体质啊。”
“听说天生灵骨之人的血骨可以感化万物,那她与那妖物联手,岂不是想毁掉天下苍生?”
“可她平常看起来也没有此等恶念啊,何况毁灭苍生与她而言有何好处?”
“欲壑难填,师弟此言略有些不对,她并非是想毁灭万物,而是将我们都练做傀儡,借此来控制世间。”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此妖女其心可诛!”
云笙张了张嘴,想要为自己继续辩解,但大脑昏昏涨涨的,身上又带有剧烈的痛感,她只得挣扎着匍匐于地,茫然无措地看着四周。
就算解释,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她实在不明白,为何徒然间她就变成招人唾弃的妖女,仅仅只是因为自身体质独特,便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她身上。
可自己根本没有与任何妖物联手,也从未想过把所有人练成傀儡借以混乱天下。
平日里和睦相处的同门此刻都是一副不屑的神色,眼底的厌恶也是毫不掩饰。
腹部血液汩汩流着,她双手颤抖着摸向腰间佩剑,将其深深插入地面支撑着站起来。
为首站着的郁起云只是冷眼旁观,洋洋散散地撑着手,随后觉得无趣似的又移开目光。
众人见她又勉强站起身,顿时警铃大作,纷纷警惕地朝后散开,迅速拿出武器相对。
随着人头攒动,人群中央自动退开一道,一袭白衣从中慢步而来,云笙握着剑柄抬起头去看。
模样清冷如常,的确是楼主。
云笙眼神骤然松动,心下浮现一丝喜悦:对,楼主他是知道自己的情况的。
果然,谢清晓对着周围弟子点头示意,他们放下手中的刀剑退至一边,云笙身上那道结界很快散去。
随着谢清晓的走近,身旁弟子们几乎退到后堂去了,此时眼前只有他一人立于此地。
“楼主,我……”
她正要开口解释,蓦然间眸中浮现四散的灵光,晃目得让人不自觉想要阖上眼。
再次睁开眼时,那如霜雪般寒彻的长剑赫然刺穿了胸口,云笙轻轻抚掌上去,喷涌而出的鲜血从指间缝隙流动着,顷刻间便能染红整只手。
这把剑,直直地贯穿了整个身躯,那里早已是血肉模糊,可云笙已经感受不到那里的疼痛了,只觉得被刺破的应当是自己的心口,阵阵绞痛开始无限扩散。
好一会,她才麻木地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刺了一剑。
胸口的疼痛感来得缓慢,却也急剧,更像是将自己的身体剥开,那些裸露在外的所有肌肤都是如此脆弱不堪,每一滴滚烫的鲜血都如同腐蚀的浊液,刺痛每一处神经。
心间剜出的伤口不断溃烂着,连同着腹部的抽痛,快要将整个人撕裂开来。
好半晌,她才听见那略带冷意的声音:“此女妄图与怨妖勾结祸害苍生,即日起不再是我楼中之人,如今挑断筋骨废掉修为,他日再遇其人,格杀勿论。”
他话音落下,云笙胸口刺入的长剑抽出,随着剑气长啸钻进体内的那些灵力开始毫不客气地搅动着,不消片刻又是无数阵被撕裂的疼痛从全身各处袭来。
云笙支撑不住,再次跌倒于地,喉咙口是抑制不住的腥甜气味,她艰难地张开双眸,茫然而无措地投向身前之人。
筋骨像是被这股凌厉的灵气悉数挑断,她全身痉挛着,指间不住蜷缩,也使不上半点力气。
灵力更是在迅速流失。
为什么?为什么连他也不相信自己?
眼前所有人都变得模糊,云笙眨了眨眼,顿时有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心间除去痛意,便是破茧而出的酸涩。
明明涌出来的热血是滚烫的,她却觉得体内尚还流动的血液已经发凉,甚至开始凝结,很是刺骨。
“我没有和怨妖勾结,也没有仗着自己的灵骨去算计他人,更不曾生有祸害苍生的邪念。”
她喃喃自语,又抬起头哀哀地说着。
嘴角血流不止,这些话说的断断续续的,显得苍白无力。
“你也是这般想的吗?你也认为我与妖物联手意图不轨?”
谢清晓收回剑,一手作势挽着剑花:“你自从离阙回归之后,身上便带有怨妖的气息了。更何况在这之前你已经犯下杀戮。”
“你说什么?”云笙眉头一锁,愕然地问道。
登时,眼前一面明亮的水镜浮现出来,镜内倒映出的是城内骇尸遍布的惨烈景况,沿着镜面向前,几道血喷洒而出,映入眼帘的是数具倒地的尸体。
上首站着的是一名紫衣女子,白皙的手上浸染着流动的鲜血,她手里的长剑早就被血色融化。
随着她干脆利落的杀人动作,剑身凝固的血迹又重新被鲜红洗刷着。
“这是……我?不可能……”云笙连连摇头,下意识就想否认。
只是下一瞬,那张脸庞一转,赫然便是她自己的模样,镜面中的自己眼底满是猩红,全身上下都染着深红,像是一只嗜血的妖怪。
“我赶到时,你已经屠杀了数百个无辜的人,上到耄耋老人,下到垂髫孩童。”
城墙上全是飞溅的血迹,烽火狼烟朝上空渺渺散去,与这血腥之景尤为相衬。
谢清晓淡淡地瞥着她,“被怨妖附身,你根本就无法操控自己的意识。”
云笙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又抬起头坚定地说道:“我没有杀人。”
在瘴气林遇上怨妖,自己明明一剑刺穿了他,虽说不至于令其当初死亡,但无论怎样,自己都不曾与其联手。
更何逞将城中百姓屠杀,这段乌化的记忆她自始至终都不曾有过。
“如今,我自是会替天行道。”谢清晓并不理会她在说些什么,只是兀自驱动灵力操控利剑。
比起她的辩解,他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之事。
长剑被灵力驱控着悬于半空,堪堪停在她的背脊上方几寸的位置。
泪水瞬间又侵占了整个眼眶,云笙闭了闭眼,强忍着将其压下去。
只是这泪水恍若失了决堤,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再怎么忍下也还是能冲破防线。
她趴在地上,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有脚步声朝这边袭来,只是此时此刻那些难言的痛苦拉扯着五脏六腑,视线之内的所有景象都是模糊的,看不真切。
“挖出她身上的血骨,既可令魂魄起死回生,也自然能治好你身上的毒。”
恍惚间,她听见谢清晓在对着闯来之人说着什么。
“明白。”
言简意赅的回答,无比冷淡的语气,但她仍是能听出这是郁起云的声音。
她强迫着逼动残余的灵力,随着又一口鲜血呕出,眼前模糊的人影逐渐定了型开始变得清晰。
眼角还留有泪痕,云笙定定地望着他,却忍不住蹙眉。
少年还是那般俊俏,眉目张扬肆意,平日里那双漂亮的眸子望向她时总是含着清朗的笑意,此刻却笼着无尽的淡漠。
云笙凝视着他,最后只是勾了勾唇,嘴角带着ʝƨɢ*讥讽的笑:“罢了。”
她轻轻地喟叹着,又强撑着扯出一抹笑来,“既然能救你,那便无所谓了。”
郁起云冷冷地对她对视,又利落地抽出佩剑,手里捏着诀,嘴上振振有词。
又是一道优美的半弧划过,直直朝她袭来,将她从地上掀起悬在半空之中。
禁锢打在云笙身上,将她牢牢钳制住。
谢清晓早已收回剑,负手立于一旁,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和波澜。
身上划开无数道狰狞的裂痕,每一道都从外皮剥开,直接刺进骨髓里。
心口上端被剑刃一点点刺过,无力的身子像是被一张烙满烧火的网覆盖着,凌乱而紧密,将身上每一寸肌肤撕开来,将异常的热度渗透进去。
汗水从背后不断迸沁出来,早就破乱不堪的衣裳紧紧贴在后背,将干涸的血与黏稠的汗混杂在一块。
难耐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着,好几次自己都快要昏厥过去,却生生被法诀惊醒。
取出的过程自己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痛楚尽悉褪去,云笙睁开眼,入目是无尽的黑暗。
果然……是梦吗?她松了口气。
“当然不是。你早就死了,是我救了你。”
梦魇般的声音不知从何方传来,云笙猛然抬起头,却始终看不见一星半点别的身影。
除了浓郁的黑色。
“你不是在疑惑为何所有人都变了样吗?连你的小师弟和楼主都变得如此陌生。”
云笙想要握紧手,只是不论她如何使力,双手都麻木不仁地瘫在原地,自己已经没有知觉了。
忽然间,眼前浮现出一道景象,她急忙望去,画面里是她熟悉的人。
春意渐浓,枝头杏花缀满,吐出新鲜的白蕊。
郁起云懒散地靠在墙上,衣服穿得松松垮垮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意味。
不消一时,一名陌生的女孩骤然闯入视线,郁起云眼神骤然变化,原本淡漠的眼色一扫而空,看着那名女孩的瞳孔里盈满了无限的缱绻和迷恋。
女孩面容精致,身材小巧,正笑眼盈盈地朝他奔来,一把扑在他的怀中。
画面里,郁起云伸手抚上她的背,脸上满是欣喜,与之前见到自己时那副冷淡的模样全然不同。
可是……明明他之前都是这般对待自己的。
“这名女子与你都是有着同样的天赋,但她没有你的异骨,不会生出无端失控杀人的念头,更不会操控他人的意识接机祸乱天下。”
“所以,你的小师弟,你的师兄们,甚至你最为尊重的楼主,都很是喜爱这位小师妹,而你就是一个人人喊打喊杀的妖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