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明明在好友申请的时候备注过了。
虞乔深呼吸一口气,看到周宴深回复了一个字:“嗯。”
简短的,再无其他。
他以前从不这样。
以前高中坐前后桌,她上课无聊就爱给他写小纸条,吐槽老师吐槽题目或者有时候干脆就是乱涂鸦几笔。
他上课认真专注,肩膀都笔直,注意力唯一被分散的时候只有给她回小纸条的时候。
“我也听不懂。”
“他把题目讲复杂了。”
“下课我给你讲。”
就连她随手涂鸦的线条,他也会认真回应,用黑笔在她涂的基础上勾勾画画,勾成小狗或小猫之类的图案。
……
虞乔回神,看着那一个简短的“嗯”,怎么看怎么觉得扎眼。
最后,干脆手机往床头上一扣,赌气般地“啪”一下按灭了灯睡觉。
这一次受伤,强制虞乔给自己放了个假期。
综艺去不了,红毯没法走,高奢快闪活动也一一推掉,她连续两周在家里乐得清闲,看了很多关于演技的书和课程,为《白色雪山》的试镜做准备。
名导名作加顶级班底,试镜地点在陵江,当天的现场果然是百花齐放。除去年纪硬伤实在演不了女高中生的,年轻一代有实力的几乎是都来一试,毕竟即便是无缘捧回影后奖杯,有闻渡坐镇,也是妥妥的票房保证。
虞乔挂上笑容,一一打过招呼,接过工作人员发下的试镜片段,挑了个地方坐下。
试戏间的大门打开,里面坐着三个导演,除去闻渡之外,还有一男一女两个选角导演,以及对戏的男主角邵书白。
工作人员站在门口喊名字,第一个要试戏的人叫邬令。
颇为陌生的名字,等候间的众人纷纷抬头,窃窃私语。
虞乔原本低着头在看看剧本,闻声觉得有些耳熟,抬头正好看到年轻女孩进入试戏间的曼妙身影。
容夏坐在一旁,撇了撇嘴。
“……怎么了?”
“她是前段时间网上特别火的那个电影学院的校花。”容夏小声说,“据说眉眼跟您长得有点像的那个。”
“跟我像?”虞乔吃惊,她方才没看到正脸,“有照片吗?”
“有。”容夏说着掏出手机搜索了几张。
照片是电影学院元旦晚会的表演,邬令在台上拉大提琴,一袭白裙,美好翩然。垂首之间,凤眸灵转多情。
眉眼倒还真的跟她挺像的。
虞乔放下手机,没甚在意,又仔仔细细阅读了一遍试镜片段,在工作人员叫到她名字的时候起身进去。
电影的女主叫林希,十六岁,正在上高中,家里只有一个终日酗酒的养父。她在家受养父殴打,在学校被一群小太妹暴力欺凌,性格阴郁沉闷,直到遇到了男主陈杨,把她阴霾的生活撕开一抹亮光。
试镜片段是二人的初遇。
又一次从醉酒的养父魔掌下逃脱,少女的身上满是星星点点的青痕,玻璃酒瓶剌出来的伤口上血迹混杂。小镇里下了雨,青石路上散发着湿哒哒的潮气。
闻渡喊了开始,虞乔脸上礼貌的笑容立刻消失褪去,抱着手臂坐到地上。
仍然是精致漂亮的一张脸,甚至衣服否未曾换过,但她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就不一样了。从光环加身的大明星变成路边独自舔舐伤口的可怜少女。
长发散落在瘦弱的肩头,发尾扫到手臂上的伤口,她没出声,深吸一口气抬起另一只手把头发好不爱惜地捋到身后,动作之间拉扯到筋骨,又是一阵锥心的痛感。
忽然,有一阵阴影投落到她身前,电影的男主角出现,伸手递过来两片创可贴。
虞乔一动没动,仍然是半抱着膝的姿势坐在那里,只有眼皮几不可察地抬了一下。
“你受伤了。”少年的声音清澈温柔,“贴一下吧。”
摄影机拍到的地方,虞乔的唇角很轻地扯动了一下,像时冷漠,又像是嘲讽,就是没有感激或者惊喜。
她看着自己胳膊上即将凝固的血液,仿佛这样便有一种自虐的快感。
邵书白仍然保持着把东西递到她眼前的姿势不动。
半晌之后,虞乔终于有了反应,抬头,动作略显呆滞地从他掌心拿走那两片薄薄的创可贴。
她的这个动作做得很不自然,和前面的表演完全不同,像是一瞬间没反应过来的机械动作。
“卡——”闻渡出声。
虞乔的动作暂停,她僵了一下,抬手把头发拨到耳后,而后对着闻渡鞠了一躬。
闻渡皱眉看她:“前面很好,后面你是走神了吗?”
“是。”虞乔没有否认,“对不起导演。”
她说这话时,目光看向闻渡旁边的年轻女生,应当是选角导演,方才虞乔演到后面出神就是因为抬头的瞬间看到了她。
更准确地说,是看到了她颈间的项链。
白金镶嵌着圆形切割钻石的环状吊坠,精致的,小巧的,耀眼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前段时间周宴深差点遗落在北城酒店的就是这一款。
某珠宝奢牌的夏季新品,内地尚未发售,目前只有国外和香港才有。虞乔是这个品牌的代言人,夏季新品前段时间也才送到她手里。
就是那一瞬的失神,打断了她的表演。
闻渡没说什么,反倒是那年轻女生饶有兴趣地支着脸:“姐姐,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可以吗?”
“哦对了。”她说着先自我介绍,“我是这部电影的编剧向之瑶。”
虞乔的视线从她颈间移到脸上,活泼明媚的一张脸,双眸弯弯可爱俏皮。
“您请问。”
“就是刚才他给你递创可贴的时候,”向之瑶歪头,“你的表演是抗拒,还带一点厌恶?”
“是。”虞乔收敛目光,稍一定神,理清思绪,“虽然剧本上写了林希最后接受了创可贴,但我觉得以她的性格,最难堪的时候肯定不希望被别人看到伤口,所以下意识会是抗拒别人的帮助。”
向之瑶若有所思。
工作人员已经在喊下一个进来,虞乔又对众人鞠了一躬,推开门离开试戏间。
脑袋里还乱糟糟的,谁知没刚走两步,有人从后面叫住她。
虞乔回头,发现居然是向之瑶,她小跑着追过来:“姐姐等我一下。”
“向小姐,”虞乔总忍不住去看她脖子上的项链,心不在焉地保持着基本的礼貌,“怎么了?”
向之瑶从口袋里掏出个本子,眼睛亮晶晶的,显得有些羞涩:“刚才人多我不好意思说。其实我是你的粉丝,姐姐能给我签个名吗?每部戏我都很喜欢的!”
她把虞乔说得一愣,过会儿虞乔才反应过来,笑道:“当然可以。”
说着她低头在本子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向之瑶显然真是她的粉丝,签完名还要了张合照,之后才美滋滋离开。
坐进车里,虞乔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一条项链,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居然能让她想这么多,还搞黄了试镜,不知道还有没有再入选。
思及此,虞乔有些遗憾。
“姐。”
“姐——”
容夏从副驾驶回头喊了她好几声。
“嗯?”虞乔回神。
“晚上的话剧表演是七点开始,现在时间还早,您要不要去吃点饭?”
“不吃了。”虞乔想了一下,“不然待会会水肿,去帮我买杯咖啡吧,我们直接去剧院。”
“好。”容夏推开车门下车。
这个话剧表演是几个月前就定好的,票也卖出去了,她只是友情客串一个配角。试镜之前的几周,虞乔已经顶着脚伤排练完成。
好在现在,脚踝已经基本不疼了。
等容夏买咖啡的间隙,虞乔百无聊赖,支着脸往窗外看,看到向之瑶从试镜的地方出来。
她背着一个小方包,手机贴在耳边,一边打电话一边四处张望,看到一个方向眼睛一亮,挂了电脑向那跑去,显然是看到朋友了。
虞乔的视线追随着她,远远地,也看见了在车旁等待她的人。
一辆白色的宾利添越,周宴深穿着黑色衬衣,午后日光懒散怡人,照在他英俊冷峭的五官上,仿佛融化了几分冷意。
最后的几分冷意被消弭在向之瑶扑上来的拥抱里。
周宴深低头看她,揉揉她的发顶,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宠溺。
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攥紧,攥到窒息,又或者是像被一把扔到了千里之下的海底。
虞乔的手死死扒着车窗,勒出红印,指腹泛红她也浑然不觉,固执地盯着远处的一对璧人,直到他们上车。
她自作孽,她又一厢情愿,都是她活该。
这么多年,不是没想过这样的结果,但真当活生生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虞乔发现自己没有一点承受的能力。
原来比起周宴深不爱她,她更接受不了的,是他爱上别人,是他用那样温柔好看的笑容,对着别人笑。
那笑容是刀,会割断她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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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之瑶坐进车里,才发现副驾驶还坐着一个人,定睛一看,她惊喜道:“言佑哥!你怎么回国了?”
言佑回头,乐了:“什么话,我不回来难道死外面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向之瑶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有点突然,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好去给你接风。”
言佑哼笑一声:“得了吧,陪着你那小男朋友吧。”
“啊——言佑哥——”向之瑶半个身子往前扑要去堵他的嘴。
可是已经晚了,周宴深侧眸:“什么男朋友?”
言佑挑眉:“你不知道。”
周宴深不咸不淡:“你倒更像她亲哥。”
“那当然。”言佑抬手勾了勾向之瑶的头发,“这丫头在爱尔兰读书的时候可是一直住我那的,说起来我也算半个亲哥了。”
三人说话间到了剧院,周宴深去停车,向之瑶下车之后来到剧院前,很是激动:“我终于能现场来看姐姐演戏了。”
“姐姐?”言佑疑惑。
“就是虞乔!我超喜欢她的,喜欢她好多年呢,从她第一部戏开始。”
“你喜欢她?”言佑朝后面看了一眼,周宴深停完车正在往二人的方向走。
“是啊。”向之瑶一脸想获得认同感的样子,“你不喜欢她吗?她多美啊!”
“我可不敢喜欢。”言佑笑了,意味深长地说,“不过,你哥喜欢她。”
向之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我哥?你开玩笑吧言佑哥,他怎么看着也不像是会喜欢明星的样子啊。”
言佑又笑了两声:“那你可想错了。”
“你们在聊什么。”周宴深走近。
“言佑哥说你喜欢虞乔,真的假的?”向之瑶挤眉弄眼,“哥,原来你也追星啊。”
周宴深看了言佑一眼,后者无辜地耸耸肩。
“他胡说的。”周宴深撂下四个字,抬脚迈上楼梯。
向之瑶跟上,大喜大悲之后颇显得沮丧:“那你不喜欢虞乔啊。”
言佑插着兜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前方的身影顿了顿,没出声。
第12章 春深
演出是七点开始,提前十五分钟,虞乔等在台后。
这场是一部中世纪时候的名作,讲一个大户人家众多子女在时代洪流下的颠簸命运与悲欢离合。虞乔出演其中不甚重要的二小姐一角,弹得一首好钢琴,天真烂漫,却芳华早逝。
她想着待会上台要弹的曲子,戴着薄薄白色蕾丝手套的手将洋装上的蝴蝶结调整成更漂亮的角度。红色大幕向两边缓缓拉开,虞乔在如潮水般的掌声和欢呼声中缓缓上前,先俯身鞠躬。
起身时,视线落在中央前排,坐在黄金位置区域的三人身上。
嘴角笑容有片刻的凝滞。
方才远远看见的一对璧人,此刻坐在一起,还有她多年不见的熟悉面孔,言佑。
虞乔垂在裙边的手悄然握紧又松开,背脊挺直坐在角落的钢琴前。
一束圆弧形的追光自上而下打在她身上。
光中漂浮着的细小灰尘仿佛神之笼罩,她坐姿端正,脖颈修长,优雅漂亮,抬手按下第一个音符。
其他的人物在这钢琴声中陆陆续续开始出场,念着自己的台词。
已经排练过太多太多遍了,这支曲子虞乔熟悉到不需要任何思考,指尖自然而然流露出跳跃的音符。
钢琴这种乐器,会弹的基本都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学习、考级,鲜少有成年之后才开始学的。
她却不是,十岁以前和虞姝居无定所,哪来给她学习的条件,十岁之后住进梁家,梁宏生更不会有闲心让她学这个。
所以虞乔第一次接触到钢琴,是在学校的琴房。
那是高二的元旦晚会,班里组织一个歌舞剧表演,她演公主,周宴深为他们弹琴伴奏。
几人放学之后占用了学校的一个琴房排练,周宴深穿着白色的毛衣,坐在钢琴前,额前黑发微垂,配合地弹下一首又一首钢琴曲。
排练完众人先走,虞乔趴到钢琴上,眼睛亮亮的:“你好厉害啊。”
周宴深的手放在黑白琴键上,五指干净修长,笑着说:“还好,钢琴学起来简单的。”
“……真的吗?”
“真的。”他看着她的眼睛,专注安静,“你想试一下吗?”
“我可以吗。”
“当然。”周宴深说着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