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别锁吧。”
“昨日……是我鲁莽,我认错。”
戋戋颇有森意,“你说不锁就不锁么,我偏锁。你那房美妾没把你伺候舒服吗?去勾栏多纳几房就好了。”
沈舟颐闻言亦板起脸,“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今晚要再锁门,我真卸你的门板。”
戋戋甩下气话,跺脚:“随你。”
拂袖就走,沈舟颐长臂一伸将她捞住,不管她死命挣扎,径而把她往就近的书房掳。他道:“我真该好好教训了你!”戋戋悲哀嚎道:“救命!”可惜没人救她。
她被沈舟颐扛起,拼命敲打他的后背,却无济于事。眼前光线渐渐暗下来,书房门砰地被剧烈关上。
书房没有像样的床榻,只有张来回晃荡的躺椅。沈舟颐弃躺椅不用,随手推掉书案上那些账本和药方,将她娇小的身子搁上去,同时锢住她拨浪鼓般扭动挣扎的两只手腕。
乌檀木书案坚硬,戋戋立时感到刻骨的寒凉。可被他按着,宛若五指山,脱离不得。她复又啜涕起来,凄凄惨惨,哭得像杀猪。
沈舟颐没半点怜香惜玉的心,忍心不理,继续施为。书案木质凉吧,不舒服吧,他昨夜就是被迫蜷缩在此处挨整宿的,还没被子,她此刻也应该好好尝尝这滋味。
“你没权利单独锁门,那是我和你共同的卧房。”
戋戋缺氧,脸色泛起青紫:“行,让给你,我搬出去。”
他讥诮问:“搬出桃夭院,还是搬出贺家?”
戋戋骤然噤声,“你说什么?”
“你自己心里清楚。”
戋戋青筋暴起的手腕废然垂下,想到姚珠娘那个秘密。沈舟颐的吻层层叠叠地落下来,她哀切阻拦:“别,别弄乱我的头发,过会儿我还要去给祖母请安。”
沈舟颐口气淡薄:“贺小姐还挺孝顺。”
戋戋瘫在书桌上,衣袂翩翩,有种脆弱而凌乱的美感。沈舟颐见她这副玉软花柔的样子,歹念忽起,将她发髻弄得凌乱不堪,衣裙也撕破一块,丢在半空中白蝴蝶似的翩翩飞舞。
戋戋遂不再反抗,死鱼躺在案板上,全无生气。沈舟颐不免意兴大减,拿毛笔的笔杆拍拍她的脸,鞭策道:“干什么,装死?”
戋戋索性闭目。
“乖乖的,待会儿我也陪你去见老太君,你的头发我给你再梳好。”
戋戋郁积难宣,昨日他把她推下水,又掐又骂,当卑贱的牲口一样对待,今日他气消了就来糟蹋她?
想得美。
她这般封心锁性,沈舟颐倒也不能强迫。他稍事冷却,俯身从地面凌乱的书本账单中抽出几沓银票——那还是邱济楚给他送来的永仁堂本月利润,刚才没来得及收拾。
冷冷的银票甩在戋戋脸上,铜臭味顿时弥漫整个鼻腔,激得戋戋天灵盖发麻。
沈舟颐道:“这回行了吧?”
钱啊,好多钱。
戋戋得到的那些金条才刚用掉一根,猛然又来这么多钱。
她嘴唇像颤动的树叶,缓缓从脸上把那些银票摸在手里,耻辱感顿时涌上心头。若在从前,她还是贺老太君疼爱的掌上明珠时,她焉会在意这点钱,多少钱也买不回她的尊严……她定然狠狠地摔回到沈舟颐脸上,骂他“滚”。
可现在世殊时异。
悲哀得要命,明知他像买勾栏歌姬一样买她,她还得悲哀地接受。
对待邱二,她还可以动动杀人灭口的心思,毕竟全无血缘关系。可姚珠娘是她生身母亲,她如何像对待邱二那样灭口?姚珠娘要永无止境地对她勒索下去,她唯有用钱,去堵住姚珠娘的嘴。一旦她假千金的身份露馅,等待她和吴暖笙的将是灭顶之灾。
沈舟颐怎么看待她不言而喻,贪慕虚荣,唯利是图,可以像勾栏女“买”。
沈舟颐再无方才的循序渐进,径而撕破她最后的尊严。
“既然收了钱,就给我尽责点,别摆出那副不情不愿的清高模样。”
他喉结在她耳边蠕动着,“我挣那些钱也不容易,半个月的辛苦呢。”
戋戋把泪水都咽到肚子里。
……
晋惕这头,处心积虑策划着与赵鸣琴和离。
左右赵鸣琴生下的孽种又不是他的,他为何要替旁人养孩子。但意料到赵阁老等人决计不会同意,便先下手为强,晋惕在入宫觐见圣上时直接提出:此番出生入死大败柔羌,他不求任何赏赐,只愿与世子妃赵鸣琴和离。
当初晋惕和赵鸣琴成婚的旨意,还是魏王亲自过来求的。如果成婚才不到一年就要和离,岂非儿戏。
圣上捋捋花白的胡须,把晋惕当成胡闹的小孩子看:“子楚不可居功自傲,任意妄为。”
“陛下!”
晋惕剑眉深深绷成线。
“臣不求任何封赏,唯有此心愿,万望陛下成全!”
三个头咚咚咚地叩下去,使的力气很大,差点磕出血。
圣上不免动容,晋惕与一小门小户的市井女子定情的事他颇有耳闻,但赵阁老亦为朝中重臣,圣上即便为天下之主,也不能不顾老臣的心。
“此事不可急。小小女子而已,子楚怎可为美色所迷,酿成错事?”
圣上说到此处,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鞭策晋惕道:“朕更听闻你那心爱的女子已嫁作人.妇,即便朕下旨允许你与世子妃和离,又有何用途呢?”
“只要陛下肯帮臣!”
“放肆。朕如何帮你,朕为万民表率,难道去帮你强抢民女?”
晋惕摇头表示不是。
强抢戋戋的事他干过一次,肠子都悔青了。他要戋戋心甘情愿和他共度余生,绝不屑再做那强掳的勾当。
他现在要的,不过是把她和那该死的沈舟颐分开而已。
“臣给陛下叩首!”
陛下沉吟半晌,缓缓问:“你真愿意抛弃封爵拜将,甘愿用你的功绩换一个小小女子?”
“是。”
陛下无奈,不过魏家已权势熏天,颇有功高震主之嫌。晋惕自甘堕落,倒也是桩好事。
·
书房的一场旖旎持续甚久甚久,下午才云霄云散,沈舟颐带戋戋去见贺老太君。
戋戋摇摇欲坠,说实话并没继续陪贺老太君说话的精力了。
沈舟颐帮她重新盘好头发,他十根手指生得灵巧,会算账,会行医,会写字,也会盘发插簪,简简单单挽个髻竟比涵秋还更精致好看。
然戋戋沮丧之下,也顾不得镜中的自己仪容如何,是美是丑,她只把自己的辛苦钱默默装进衣袖深处。
沈舟颐觑见:“你这么喜欢钱的话,应该早和我说。”
戋戋呕心。
“你到底何时放过我?”
她指的是前世的仇。
前世就算她做过再罪大恶极的事,一年多来日日夜夜的玩弄,也该偿清了。
沈舟颐侧目不答。
没有期限。
戋戋扣好衣襟的盘扣要往出走,沈舟颐轻飘飘拽住她的一根衣带。
“和你同去。”
夫妻俩手挽手,走在七月末暖而不晒的阳光下,郎才女貌,分外和谐。
半路正好遇上邱济楚和贺若雪,这两人均郁郁不乐,比起戋戋他们更像在闹龃龉。原来昨日戋戋落水,若雪向着自己妹妹说话,邱济楚却帮兄弟说话,意见不合,一来二去发生口角,夜晚更是同床异梦,整宿都没和彼此说话。
邱济楚指责贺若雪道:“你性子能不能有戋戋十中之一的温柔?”
贺若雪雪腮鼓起,气得要坠泪。
沈舟颐听见这话,太阳穴亦隐隐发刺。
她温柔?
两对夫妻同时到贺老太君面前,贺老太君还戴着个抹额,有气无力地靠在榻上没力气,喟然道:“谁也没料到昨日发生那等变故,好好的生辰宴,弄得杯盘狼藉!”
邱济楚附和道:“是,早知晋惕那臭贼要来,席面宁肯不办。”
三夫人胆怯地提醒道:“嘘,慎言,可不敢背后骂世子爷。”
邱济楚嗤之以鼻。
贺老太君好纠结,晋惕到现在还对戋戋情深如斯,实是她始料未及的。晋惕喜欢谁,就代表谁有尊崇的地位、无尽的荣华富贵。贺老太君前些日冷落戋戋,现在却因为晋惕的偏爱,不得不重新对戋戋另眼相看起来。
晋惕若真给贺家天大的好处,帮小儿子贺敏找个官做,让戋戋和沈舟颐和离倒也不是不行。戋戋虽是二嫁,但看晋惕那满心热忱奔赴的样子,必定不会在乎。况且,沈舟颐如今也有了月姬,就算和戋戋和离,他也有人服侍。
贺老太君对沈舟颐的印象还停留在:有棱角,但棱角不多。有脾气,但脾气不大。
戋戋却晓得,贺老太君根本是在异想天开。
不过老太君既愿放下心结重新和她亲近,总是好事。她跪下道:“孙女这几日常盼望见到祖母,可祖母却不见,孙女惶恐,以为又惹您不开心了。”
贺老太君把戋戋扶起来,认真打量她面容,欺霜赛雪,清明如水晶,无限可爱,怪不得晋惕念念不忘。
“好孩子,祖母这些日子病着,便没怎么见人。”沉吟犹豫片刻,终是没叫戋戋,还是唤若冰。
沈舟颐见惯她们祖孙俩虚与委蛇的戏码,百无聊赖退到一旁喝茶去,边和邱济楚攀谈。
贺老太君瞅见沈舟颐离开,又把戋戋拉得离自己近些,声细如蚊:“好孩子,跟祖母说说,你跟世子爷到底怎么回事啊?昨日真快把祖母吓死了。”
戋戋摇头道:“并无瓜葛。”
贺老太君试探:“你对世子爷还有感情吗?做世子妃肯定是不能的,做妾的话倒也没必要。”
戋戋痛苦地咬着下唇:“祖母。他看我很紧,您别说了。”
贺老太君敛口,怜惜她的憔悴消瘦,早听说沈舟颐待她其实并不好,此时更深信不疑。
“若是你和晋惕能重新在一起……”
后半句被贺老太君生生咽下去,终究没敢明面上说。
离开寿安堂,戋戋央求沈舟颐去治治吴暖笙。她可以随便给他睡,只要他能救回吴暖笙的命。沈舟颐觉得吴暖笙没到非死不可的地步,只是为心病所缠而已。
戋戋叹口气,但愿安好。
这时有小厮匆匆忙忙地找到戋戋,说外面有一麻衣妇人,举止粗鄙,口口声声要找她。
戋戋登时汗毛倒竖,不用想也知道是姚珠娘又来找她要钱了……可沈舟颐还在旁边呢!
后者果然疑色问:“哦,什么妇人?”
小厮对具体情况未可知。
戋戋避之不及:“不见,定然是要饭的,要么就是打秋风的,以后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统统赶走。”
她尽量装得从容,免得被沈舟颐瞧出马脚。
小厮苦着脸道:“小姐,小人也以为是打秋风的。可那妇人大言不惭,竟自称您的母亲……定然是疯了,疯妇。她赖在门口不走,胡搅蛮缠要见到您不可。”
戋戋连珠价儿叫苦,想把这小厮的嘴巴用石头狠狠堵住。
她呵斥道:“住口,我不认识!母亲还病着,怎容他人胡乱言语。赶走,若不肯走,就用棍子打走。”
姚珠娘真是作死,要钱也不挑个时间。
沈舟颐却淡淡拦道:“什么人呀,我出去看看。”
戋戋欲哭无泪,这回彻底完蛋。沈舟颐随那小厮出去,戋戋只好紧随其后,掌心的汗都把衣裙沁湿。
出得贺府小侧门,果然见姚珠娘等在那里,身后还跟着个青色直缀、头戴方巾儒生打扮的男子,端就是戋戋那教书匠表弟了。姚珠娘此番带表弟方生来,想让戋戋和方生见一面,亲近亲近,也好今后帮衬些。
姚珠娘猝然见到戋戋,喜笑颜开,招呼道:“阿甜,快出来,你表弟今日特意舍弃私塾的课不教,赶路来见你,别畏畏缩缩地躲在门后。”
随即瞥见沈舟颐丰朗的身影,面色骤然一变。
男子神色静宁,峨峨若玉山将崩,唇色绯然,端是佳公子。
女婿。
原来这就是女婿。
完蛋,女婿怎么也在?
跟女婿一比,她带的亲戚简直寒酸到尘土里。
别看姚珠娘平时老嚷嚷着要见沈舟颐,其实只是吓唬戋戋。她晓得其中利害关系,万万也不敢真在女婿面前暴露戋戋的身份。
沈舟颐却已经随戋戋踱步出来。
姚珠娘慌得厉害,当下立即改口,说认错门了欲赶紧逃跑,钱下次再要。
表弟方生却不晓得这番内由,上前半步,热热乎乎拜道:“表姐安好。”
戋戋心肝乱颤,想夺路而逃。
沈舟颐问:“哪位?”
表弟:“小生姓方,单名一个生字。您是?”
沈舟颐顺口道:“我是她兄长。”
姚珠娘松口气,原来只是兄长,不是女婿。
她未曾见过沈舟颐的容貌,便下意识把沈舟颐当成贺敏。
“贺公子安。”
贺公子?
沈舟颐墨眉微沉了沉。
戋戋觉得这场面已经救不得,姚珠娘和方生两个蠢货直接去死吧,什么狗屁的贺公子。
姚珠娘心想此人既然不是女婿,叫方生和戋戋套套近乎其实也无所谓。但贺敏也是贺家人,不能在他面前露马脚,便搭口道:“呃呃,我们认错人了,认错人了。”
说着推方生走。
方生尚且不明所以,小声惑然对姚珠娘道:“姨母,不看阿甜了吗?”
姚珠娘啧啧要急。
沈舟颐主动给他们一个台阶下:“是吴二夫人那边的亲戚吧?仿佛有点印象。”
姚珠娘愣,戋戋痛楚地朝她摇头,示意她赶快走,可惜动作幅度太小姚珠娘并未领会。
姚珠娘其实也不愿意走,唯恐露出马脚才不得不离开。她过于贪婪,一听贺敏竟将他们认错,忽又改变主意,腆着脸说:“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