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舟颐道:“若蒙不弃,进府喝杯茶也好。二位仿佛认得戋戋,既是戋戋的亲戚,便也是我的亲戚。”
这哥哥对妹妹有点好。
姚珠娘不好意思,惴惴不安问:“这,可以吗?”
目光瞥向戋戋,实则在问戋戋。
沈舟颐温文有礼地颔首。
戋戋却感到自己的世界一片黑暗,末日到了,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豺狼[修]
姚珠娘确实想进贺府转转的, 但被戋戋瞪得有些畏退。戋戋的眼神,无声而充满力量,似要将她活剐了。姚珠娘有预感, 她和方生敢踏入贺家半步, 戋戋必得和她闹得鱼死网破, 到时候大家谁都讨不到好处。
“诶……要不,还是算了。”
方生蓦然听姨母说不去,遗憾不已,他就是一个穷酸的教书匠, 很想进这样气派的宅邸见见世面。面对这滔天的富贵谁都不免心动,平素戋戋发髻拔下的一根簪钗都够他们吃上半月,真正的贺府又得怎样?
姚珠娘难以想象戋戋的日子也很拮据, 那些钱都是戋戋冲卖身子乃至尊严才换来的, 还以为贺府遍地黄金。
戋戋也猜到姚珠娘大概认错人了, 不然不可能蠢到明知是沈舟颐, 还把方生带到她面前。她意欲戳穿沈舟颐身份,兰花柔臂轻轻挽住他的胳膊:“夫君, 济楚他们一会儿不还要和你去永仁堂做事吗?怕没工夫迎客。”
沈舟颐意味不明地扫着她,视线又游移到她故作亲热揽着他的手臂上。
他没揭穿她的伪装,不疾不徐道:“是呀。”
这下姚珠娘与方生同时惊得掉下巴。
夫君?弄来弄去,不是哥哥, 还是女婿啊。究竟是哥哥还是女婿?
哥哥不姓贺, 而姓沈。
姚珠娘到底只是个市井粗鄙妇人, 不晓得贺沈两家合并, 也不晓得哥哥就是女婿, 女婿就是哥哥。她唯一掌握的情报就是女婿在临稽开药铺, 医得一手好人。
虽心头有数不清的疑窦, 但姚珠娘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冒失。她把方生这陌生男子带过来,多多少少有撮合戋戋和方生的心思……当着贺敏的面也就罢了,竟当着女婿的面?
姚珠娘尴尬不已,拉上方生推脱说家里有事就要离开。她隐隐盼着戋戋能出言挽留,但戋戋没有。方生迷惑,低声急问道:“姨母,不是叫表姐给我介绍永仁堂的活儿吗,怎么这就要走?”
姚珠娘一怔,是了,她今日把方生拉来,就是想求戋戋给方生在女婿的永仁堂找个正经活儿做。方家穷得揭不开锅,若不赶紧赚些盘缠,来年方生科举考试的盘缠都没着落。
今日正巧女婿在,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戋戋是个求不动的,女婿看上去却随和好说话。若非今日偶然遇见,戋戋这没良心的焉能让她和女婿见面?左右女婿也把她认成是吴二夫人那边的亲戚,不妨将计就计。
姚珠娘思及此处,豁然开朗。
沈舟颐斟酌着方生的话,“表姐?什么表姐。”
戋戋语塞还未开口,姚珠娘抢着答道:“是啊,咱们是吴二夫人娘家那边的表亲戚。家里闹洪涝,地里颗粒无收,都快吃不起饭了。听说公子您是开药铺的大老板,今日特来投奔,求求公子爷给阿生找份事情做。”
她差点没忍住,叫出“女婿”二字。
戋戋神色立变,厉声道:“我娘亲不认识你们,你们是老家那个旁系吴家的吧,先回去,过些时日再叫娘亲亲自联络你们。夫君事忙,不要缠夹不清!”
她话语中的暗示意味很明显,直接给姚珠娘冠了个旁系吴家的名头。其实吴暖笙的娘家就在临稽城,哪有什么旁系吴家,这么说,不过想在沈舟颐面前竭力遮掩。
姚珠娘闻戋戋如此冷口冷面,亦憋暗火。若非当年她把戋戋送到贺家这富贵窝里,现在这死丫头不也跟着吃糠咽菜?这会儿清高什么。无论如何,女婿在此,怎么也得讨些便宜再走。
“阿生,快给公子磕头,以后他就是你家老板爷了。”
方生当教书匠每月月例才七贯,若跟着女婿贩药材,自是非比寻常,来年考试的盘缠不出半个月就能赚够。
戋戋眼珠怒鼓,却又不好在沈舟颐面前过于明显地表达愠意。她沮然对沈舟颐道:“哥哥,这两个吴家老家的亲戚是来胡搅蛮缠的,你莫要理会他们。”
姚珠娘抢白道:“不是胡搅蛮缠,不是胡搅蛮缠的,只求公子给条活路。阿生干活勤快,又识字,谁家老板雇佣都说好。”
母女俩针锋相对,俨然对峙起来。
方生还跪在地上,一脸茫然无辜的样子。
沈舟颐善气迎人:“沈家也时常有亲眷投奔,什么活路不活路的,二位言重了。只是永仁堂暂时不缺伙计……这样吧,这位小兄弟可以先跟着我朋友运货,虽劳累些,也是钱多的。”
方生甚为失望,他是秀才,有股读书人的傲气,一听当个跑货的匹夫顿时泄气。方生嘟囔着嘴,结结巴巴道:“运货啊,这……还有其他的吗?我会写字的,文章写得很好的。”
戋戋听这方生还不肯走,挑三拣四,真要气晕过去。
文章好有个屁用,他是开药铺的。
沈舟颐沉吟片刻,道:“会写字的话,可瞧过医书吗?若会问脉、配药、煎药的任何一样,也可以留在大堂。”
方生懵懂的眼珠透着清澈而单纯的愚蠢。
“我看过《论语》,《诗》也倒背如流。”
沈舟颐哭笑不得。
姚珠娘怕方生要求太过分,煮熟的鸭子飞了,敲打方生两下,赔礼道:“公子别听他的,不拘什么活儿,只要钱多就行。”
戋戋越发火急,忍无可忍,答应姚珠娘定然给方生安排永仁堂的活计,才将这二人打发走。沈舟颐又不是傻子,经姚珠娘和方生这么一闹,不起疑才有鬼。
不过想来,若他发现她这个赝品贺家千金、市井陋妇的女儿,会不会感到欺骗,进而怒不可遏跟她和离呢?
……若真如此,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目送姚珠娘与方生匆匆离去的背影,戋戋痴痴怔怔,色白如雪。沈舟颐歪歪头:“怎么了,没让你表弟去大堂你不高兴?并非故意为难,他是读书的,不通医道,我也没有办法。”
戋戋侧目道:“不是。”
沈舟颐道:“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心眼这么小。”
他复又问起姚珠娘到底怎么回事,吴二夫人什么时候多出这么一门亲戚?戋戋艰难地编着谎话,尽量密不透风,却仍被他挑出前言不搭后语之处。
想来想去,姚珠娘的事终究无法长久瞒住。
若沈舟颐也跟晋惕似的,搞一出滴血验亲的戏码来,她和吴暖笙的血液并不能相融,一时片刻就露馅。她终究还得从沈舟颐身边逃开去,才能一劳永逸。
戋戋忽然想起过世已久的贺大爷。
贺家家境的急转直下,似乎就是从贺大爷的死开始的。贺大爷在时,贺老太君万事不求人,贺家俨然蒸蒸日上;可贺大爷莫名其妙暴毙后,贺老太君就成了无依无靠的老太太,家中没有顶梁柱,险些被吃绝户,不得不求上沈舟颐。
据她所知,贺大爷虽有些偏头痛的毛病,但绝不致命。四十出头的年纪,怎么就客死异乡了呢?
贺大爷那次是和沈舟颐一起外出做生意的,死时身边也只有沈舟颐。而且贺大爷的棺木是沈舟颐不远千里从外地运回来的,他真有这么多好心、这么多耐心去运送一具死尸?
贺老太君提过贺大爷死前曾喝过半年的汤药,当时还是贺老太君亲自给儿子煎的,绝不可能出差错。唯一有可能被动手脚的就是药方……然贺大爷自己也是倒卖药材的,于医道多少知悉些,自己的药方有害为何全然不察?
除非那人在医术上的造诣比贺大爷远远高超,下毒到不留痕迹的地步。
再往深了想,或许贺大爷的死,从一开始就是那人促成的。
戋戋不由自主恐惧。
下午苦熬到沈舟颐去大皇子府上当值后,她慌忙赶到寿安堂,想问贺老太君要当年贺大爷的遗物,主要是那张药方。不料被告知贺大爷死后不久,一道天火就劈中贺大爷的棺材,把贺大爷的遗物焚为灰烬了。现在想寻当年的药方,实力所不能及。
戋戋脑壳轰隆隆响,天雷似乎也把她劈中。
不愧是他啊,手脚当真干净。
“戋戋找什么?”
不知为何沈舟颐竟没走,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身后。
戋戋吓得震颤。
“听老太君说,你想要当年大爷的遗物。”他笑了笑,“我那里倒还保存着一些,我给你呀。”
戋戋不住摇头。
贺大爷的死多半和沈舟颐有直接关系,当时她一心想嫁给晋惕,沈舟颐既欲逼她就范,就必须得先搞垮贺家。
沈舟颐策略他的复仇计划,从被拒婚的那一刻起,他应该就开始考量怎么得到她了……她竟还痴心妄想嫁给晋惕,简直做梦。
当着沈舟颐,戋戋对自己的怀疑绝口不提,闲来无事,缅怀父辈,并无其他的意思。
他哦了声,信了。
这时邱济楚喊沈舟颐快走,大皇子都传召他两次了。大皇子一直想举荐沈舟颐到宫里去做太医,此番找他,想必又是游说。
沈舟颐意犹未尽抱了抱戋戋,“乖。”这才真的离去。
贺宅接连死人,现在连吴暖笙都病倒,简直就是名副其实的凶宅。戋戋独自一人留在闺房,余悸难消。
不多时,老太君身旁的小丫鬟火急火燎叫戋戋过去,说是出事了,出大事了。
戋戋疲倦不堪,怎么又出事?
奔到寿安堂,堂上伫立一位公公,气度轩然,手执拂尘,端端是从宫里过来的。贺家人噤声,连贺老太君也都跪在他脚下。
那位公公见戋戋到来,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这位便是贺小姐吧。”
“恭喜贺小姐,陛下口谕,传你入宫作安乐公主的伴读。”
“请吧。”
戋戋满头雾水,陛下的口谕怎会轻飘飘落在她身上?
她既非王公贵女,也并未在任何地方崭露头角,陛下如何从临稽泱泱众女中找到她的?
一切都太匪夷所思。
其实她若探得内情便会晓得,这旨意非但不轻飘飘,反而沉甸甸——是一位少年将军用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的军功换来的。
晋惕别无它求,在圣上面前发下宏愿,只要戋戋。
他用自己的功绩跟圣上交换,求圣上把戋戋唤回到他身边。
皇宫,那是一个沈舟颐绝对进不去的地方。晋惕要在那里排开沈舟颐的干扰,重新开始追求戋戋。
刘公公要人很急,派两名宫娥简单给戋戋换洗一番,便要送她入宫。安乐公主向来是圣上最宠爱的,贺老太君听戋戋竟能有福气给公主当伴读,按捺不住欣喜自豪。
戋戋云里雾里,依旧没搞清圣上为何挑中她侍奉公主。
金丝软轿提前给戋戋准备好,陛下的旨意十万火急,即刻就宣她入宫。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戋戋又好奇又隐隐期盼。无论前方是福是祸,只要能脱离牢笼般的贺家,对她来说都是好事。
三夫人忧虑道:“好事是好事,但舟颐才刚刚出门不久,这么大的动静,难道不等她夫君回来告知一声,再带她走?”
刘公公哪管这些,风卷残云似地带走了戋戋。
……
沈舟颐傍晚回来,面对人去楼空的桃夭院,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戋戋入宫侍奉公主,最近都不会归家来。”
邱济楚气得骂人,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陛下这……这……不是明摆着帮晋惕抢人吗?”
“谁敢质疑陛下的旨意。”
目睹全过程的侍女涵秋躲在角落里不说话。
聪慧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晋惕的又一次“明抢”,只不过借陛下和公主的名义。
人人都不由得心疼可怜起沈舟颐来,他犯什么错,才出门几个时辰,回来老婆就莫名其妙地没了。
作者有话说:
修改了一些表达和语序
第46章 豺狼
这种情况下, 沈舟颐的脸色不可能好看。主要是提前半点预兆都没有,甚至连戋戋本人都始料未及,但凡稍微露出一丁点马脚, 晋惕都绝对接不走戋戋。
沈舟颐指骨隐隐泛白, 他很沉静, 越是沉静,越像在酝酿着一番疾风骤雨。可对方的靠山是圣上,九五之尊的万岁爷,碾死万物都如蝼蚁, 他又能怎么样呢?
邱济楚怕沈舟颐一时冲动因为戋戋做傻事,毕竟戋戋上次私逃时他那副疯癫样儿有目共睹,忙不迭地规劝。
“也不一定是晋惕搞的鬼, 戋戋能进宫侍奉公主, 那是多少大家千金都盼不来的好事, 没准过两日戋戋就回来。”
这种话犹如隔靴搔痒, 屁用没有,假得很。
羊入虎口, 还能回来么?
贺老太君心虚,也随之附和道:“今天晚上叫月姬服侍舟颐尽心些!主母不在,她也该学会好好侍奉夫君。”
邱济楚恍然:“是,对哦, 你还有月姬呢, 那也是个温婉的好姑娘, 我看也不比戋戋差。”
众人喋喋不休, 沈舟颐烦躁不堪, 半个字都听不进去。
多谈无益, 沈舟颐回到桃夭院他和戋戋的卧房中。
真可笑, 几个时辰前她还栩栩如生地躲在床帐后,泪眼委屈唤他一声“哥哥”……几个时辰后,人就蒸发。宫里的阉狗要接人也真会挑时候,他就不该出那趟出门,是吧?
沈舟颐怀疑自己的眼睛,更怀疑自己的神志状态。
他是神志不清吗,还是在做梦?
他难以相信戋戋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变戏法似地飞了。
沈舟颐独自坐在他们的床榻上,默然无语。上次她私逃时,他也是这般独守空房,如今重蹈覆辙。
渐渐的,他那无奈而烦躁的神色变冷,真是该死,该死。
他本来不想进宫,但现在来看,不进宫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