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慧怨她乱杀无辜,见她晕倒也不理会,跺跺脚就要走。
走几步,蓦然又停下。
唉。他终究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昏昏沉沉中,沈迦玉感觉自己心脏剧烈跳动,节奏紊乱。
睁开一线眼皮,了慧正在喂自己喝解毒之血。
“我怎么晕过去的?”
了慧:“体内毒没拔干净。”
“明明前两天你说我的毒拔干净了。”
了慧漠然,喂她喝完血后,将血碗和纱布端走。
沈迦玉这才看见,桌上摆着几株雪葬花,而自己的指尖被花刺扎伤了小孔。
是他,又给自己下了毒。
沈迦玉勃然怒起,拔剑欲斩了慧。了慧不躲不闪,凛然赴死。
她踉踉跄跄跪坐在地上,呼吸急促,头晕目眩,提剑的力气也丧失。
他道:“施主如果不肯听贫僧讲佛经,数日之内就会殒命。”
沈迦玉被这小僧暗算,无比憋屈:“你好大的胆子!你活腻歪么?我现在就杀你!”
苦于手臂乏力,否则早将眼前人斩成千万段。
了慧面无表情,掩门离去。
他依旧割血为沈迦玉拔毒,但每日用量比之以往减少。他要让沈迦玉对自己形成依赖性,这样一来,她枉顾他的劝告就会死。
了慧天真以为,这样方式可以净化沈迦玉内心的魔障。
明明是好心,但在沈迦玉看来,此举与变相幽禁无异。
她身为北地第一杀神,向来是她囚别人威胁别人的分,何时反过来了,虎落平阳为犬欺,要被一介文弱佛子威胁?
最开始,沈迦玉确实没把了慧放在心上,只想利用他的血解毒。如今形势俨然发生逆转,佛子缠上了她,想甩都甩不脱。
沈迦玉把了慧定性成粘人、好色、无耻之徒,想以美色跟他交换。
他不就想让她跟他睡几夜么?
“就今晚吧。”
“此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了慧满满抵触,离她八丈远,好像她是貌若无盐一样。
她怒极作势要走,他气定神闲的,也不拦她,等她主动回到他身边。
沈迦玉后悔莫及,万万也没料到,惹上了慧是惹上无穷的麻烦。
待她来生转世为戋戋后更想不到,沈舟颐就是了慧,了慧就是沈舟颐,与了慧相比沈舟颐锋芒毕露,主动出击,更加棘手难以对付。
“你到底想怎么样?”
“听我念经。”
沈迦玉难以置信。
“神经病。”
了慧深信,救赎世人的道理都深藏在佛经中,经书一定可以净化沈迦玉心中恶性。
他不希望她再动杀念,尤其是滥杀手无寸铁的老弱。她想报仇,直接找仇家就是,何必牵连无辜呢?
了慧每日给沈迦玉做饭,煮茶,洗衣服,给她读佛经。
其实他和她下人也差不多,除了他绝口不让她离开。
沈迦玉气极反笑。
这人间,焉有如斯呆蠢固执之人?
可怜又可笑。
“小和尚。”
“你爱上我了吧?”
她勾着他。
微凉的指尖引发无限灼热。
了慧闭目,鼻尖却萦绕她的体香。
念经,却发现经书再不能镇定内心。
她言语举止,音容笑貌,像一根棍子,狠狠搅乱他内心。
沈迦玉嗓音无尽蛊惑,煽风点火:“扪心自问,你把我留在这里,是怕我滥杀无辜,还是满足你自己私欲?”
了慧颤颤,左心房的位置剧痛,仿佛骤然被沈迦玉从高处推下来,摔得七荤八素一样。
薄汗沁出鬓间,他加紧指尖佛珠滚动。昔日纯净的内心,此刻挤满了形形色.色杂念。
了慧被这种陌生的感觉吓到,他以身许佛,从未想到动摇一分。
沈迦玉变本加厉:“被我说中吧。其实何必遮遮掩掩呢,你动心了就直接跟我说,我会成全你。”
了慧倏然睁开眼睛,猛地推开沈迦玉。
平日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此刻力气却分外大,把沈迦玉推得向后踉跄。
他对她横眉冷对:“我一辈子都不会动翻凡心,更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若违背此诺言,菩萨但叫我五雷轰顶横死。”
竖起三指,声音铿锵落地,庄重坚决。
沈迦玉嗤之以鼻。
他忽然发誓做什么,是发给她听呢,还是发给自己听呢?
他试图感化她,纯纯做梦。
她的耐心即将耗尽。
把她真惹急,管什么救命之恩,她连他一齐杀。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木鱼[修改]
了慧竟敢碍手碍脚挡沈迦玉的事, 沈迦玉决心让他后悔。
他不是一堆乱七.八糟的臭信仰和歪理么,那他信仰什么,她就毁掉什么。
首先是食素。
沈迦玉变本加厉地喝酒吃肉, 专门挑在了慧面前。她有一双巧手, 把炙肉弄得酥香扑鼻, 故意诱惑了慧。又花重金到酒行置办陈酿,偷偷往了慧饮用的白开水里兑酒。
了慧静坐如山,日日饮山泉水,挖野菜。沈迦玉宰过的那些兔子獐子, 他都仔仔细细掩埋,还对着坟包哀然念经,希望超度动物亡魂。
他铮铮骨气, 宁愿饿死, 也不食酒和荤腥。
沈迦玉把了慧暗骂千遍万遍。
他是棵韧竹吧, 他越倔强, 她就越要把这棵韧竹折断,跺烂, 蹂.躏进尘埃里。
沈迦玉知道了慧乃书痴,最喜爱佛经和医书,还专门写过一本自己的行医记录。
于是她趁着了慧上山采药,将那些经书偷来, 一寸寸撕碎成纸条。
她将那些烂纸条在了慧面前抖落两下, 明艳笑道:“看看这是什么?”
了慧面如土色:“不要!”
沈迦玉置若罔闻, 当着他面把碎纸片丢下山崖。碎纸作满天飞, 甚为壮观。
了慧凄惨哀嚎, 也跟着跌下悬崖。
他身形清瘦, 才十七岁的年纪, 手臂又细又嫩,被嶙峋山石剐得鼻青脸肿,连带牙齿也磕碎一片。
下雨了,天色阴沉,滂沱大雨。
了慧哭啊,求神拜佛,求求莫要冲湿他辛辛苦苦捡回来的经书碎片。
可菩萨听不见他祷告,许多纸片被冲成烂泥,有的直接滚落深渊,化为齑粉。
了慧还被毒蛇重重咬一口。
沈迦玉在他干净雅洁的茅庐中坐着,静静听雨,品茶,等待明天去山崖下收尸。
她天生就是这么坏。
未曾想,天蒙蒙亮时了慧却活着回来了。
他抱满筐被雨水浇烂的纸,跌跌撞撞,失魂落魄,眼中高光也沦丧——那是种重要东西失去的绝望感觉。
毒蛇咬的那口也差点要他性命,幸亏了慧自己的血液便有解毒之效,才叫他侥幸活着回来。
他的愤怒,已在雨水中浸得冰凉,自己也如落汤鸡一样。
“施主如此亵渎神灵,就不怕遭报应么?”
沈迦玉嗤。
了慧素来劝人为善,什么时候也学会说“报应”二字了?
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他把那些经书奉为神灵,他的神灵。
但可不是她的很灵。
沈迦玉蕴有笑容:“你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么,昨晚你的菩萨怎没来保佑你?”
了慧啜泣道:“你……你……”
他估计想骂人。
但他这般高洁的小佛子,哪里会纡尊降贵说脏话呢。徒然张口结舌半天,就只会结结巴巴指责个“你”字。
沈迦玉一耳光将他打翻在地。
啪。
她比他大了十岁,整整十岁,多的是岁月磨砺出来的力气和手段。
“如果你不好好送我走,以后我有的是办法折磨你。听见吗,小僧人?”
她朝痛苦蜷曲在地的了慧逼近过去,脚下英武的将军靴又哐啷一声,无情踢在他腹部,痛得佛子口吐鲜血。
几颗晶莹泪珠沁出,了慧气息奄奄。
沈迦玉鄙夷地朝他呸了口,扬长而去。
于她而言,这只是千百种虐男人方式中最不起眼一种。她府邸那些男妾也常常被她虐得私逃,但凡被她抓回来,她先废掉他们双腿,再吊起来打,直到他们不敢再跑为止。
北地第一女阎罗称号,可非是浪得虚名。
于了慧而言,他第一次见到坏人。
真正真正的坏人,比他以前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坏。
太坏了。
……
了慧脸颊挨一掌,小腹挨一脚,腿部又被毒蛇咬一口,饱受折磨,却仍没向沈迦玉屈服。
他始终坚信自己信仰,饶是旁人把世上最恶毒的刑罚都加注在他身上,他亦坚守初心。
真是固执,沈迦玉冷眼旁观,了慧确实有几分难得的傲气。想靠蛮力折断了慧,确实很难做到。
两人冷战几日,了慧每日放完自己血后,把血和膳食同放在沈迦玉门口,自己却绝不进入沈迦玉房间,也拒绝和沈迦玉说半句话。
沈迦玉一日日郁闷地饮着他的血,无论她再怎么折磨了慧,雪葬花毒终究还要靠了慧解,自己空有满腔抱负,却被一小小佛子困在这穷乡僻壤之地,似个废人。
她打死他也没用,拔不干净毒。
万般无奈之下,沈迦玉决定以色相诱。佛子虽是佛子,但他终究也是十七.八岁、血气方刚的男子,她给他下点药,破掉他戒,看他还怎么跟她斗。
然了慧却似提前警觉,日日守在书斋里,补写他那几本被撕碎的经书,焚膏继晷,连房门都未曾踏出。
沈迦玉想害他,无有缝隙可乘。
那日她趁了慧沐浴时,猛然出现在他房间里,像牛.郎偷七仙女那样抢走他的衣衫。
了慧惊吓得眼珠子都快裂出来。
他双手抱手臂,牙齿格格打战:“你你?”
沈迦玉莞尔,好戏马上开场,她最爱凑热闹,怎能出去。
他生得十分英俊,难得的俊才,可惜年纪轻轻剃光头。
透过清凉凉的水,阳光波粼粼。
“身材挺好。”
她观赏似的评价一句,同时将佛子颤颤发抖下巴捏起,与他四目相对。
“还在生我气?不若还俗跟我回府去吧,我赐你君妾位份,让你荣华富贵。”
了慧极度耻辱,极度难堪,泪花如注般溅出来。
他气极:“施主,施主怎可……?!请你出去!”
了慧头发是没有平常人那黑长直的头发的,就是一颗光秃秃的头,剃得很净。天光照进来,他头上由于沾了水的缘故,还会微微反光。
肩膀上,有一个红色的莲花胎记。
沈迦玉忽然有种十分异样的感觉,想要吻他。
了慧登时如被雷劈中,但是此刻他正处于弱势的一方,没法抵抗沈迦玉,只要让她为所欲为。
没有平时的疾言厉色,她的话语很温柔,温柔得能化成水。
作为纵横沙场的将军,她杀伐果决。
作为女子,她也有着铁骨柔情。
了慧从来没见过集各种矛盾于一身的人,眼下算是开眼了。
她令人讨厌,值得怜悯,却又……令人迷恋。
了慧感觉自己浸在水池里,呼吸维艰。
转瞬间他无比伤心无比愧疚,他对不起师父的教诲,对不起菩萨,更对不起自己……他竟做出此等荒唐事来。
他今后该如何清修?
他清白的名节,毁了,毁了。
这场吻持续许久才结束。
沈迦玉意犹未尽:“喜欢吗?”
了慧怔怔,神情跟濒死病人般。
喜欢?怎可能喜欢?
他真快恶心死,自己干净的躯体脏了。他擦嘴擦得那样拼命,恨得把自己嘴唇擦掉一层皮。
沈迦玉啧舌,也忒夸张。
她虽比他大几岁,但应该风韵犹存。她见惯风月,方才对他也十分体贴。按理说他早该心软了。
这和尚该不会是石头做的,天生没生情根儿吧?
沈迦玉十分挫败,兴致缺缺,悻悻而去。
了慧呼吸滞涩,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还没从方才的惊魂中回过神来。
他好难过……又好好奇。
他怔怔抚摸自己薄唇,沈迦玉芳香的气息还萦绕其间。
那是种什么感觉?
虽然他茫然未解具体是什么,但某种情愫已如雨后新芽般从那个吻中滋生了。
·
此吻之后,了慧选择不再跟沈迦玉冷战。他实在怕沈迦玉趁他洗澡时忽然冒出来,拿走他衣袍,再强吻他什么的……
为劝沈迦玉放下心中仇恨,他按之前计划日日给沈迦玉讲经。
佛经苦涩难懂,他便拆成一个个妙趣横生的小故事,寓教于乐,说给沈迦玉听。
沈迦玉初时对他频繁辱骂驱逐,慢慢的,竟也对这些小故事生出几分兴趣,偶尔还会追问一两句。
了慧慰藉,洋溢自豪感。
师父的这些道理曾让他泪流满面,他再讲给别人听,同样也可以感化别人。
有时沈迦玉听书听累,便沉沉靠在了慧肩膀上打盹儿。了慧顿时感到不合适,伸手欲推开她,却正好瞥见她张嘴打哈欠的模样,比起她平日凶神恶煞……另有几分可爱。了慧心软,长叹一声,便给她当靠垫。
她越来越放肆,竟还枕到他膝上去。乌黑长直的三千青丝,柔和散落在他指间。她朝他抛媚眼。
了慧阖闭双眸,把她的勾引当空气。
“要不你唤我一声姐姐。”
她突发奇想。
了慧拒绝,双手合十,只会叫她“施主”。
沈迦玉支棱起身子,抚摸他有力心跳。婉转语调,伴随明眸善睐,叫人心里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