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我只是和若雪姐姐去城郊扫了扫母亲墓地,”
停顿片刻,她许诺道,“我既答应过给哥哥做妻子,便一生一世都守约。”
你是我的束缚,我自愿束缚在你身边,还盼望你将来也信守约定,待几个月孩儿降生后,你能大发慈悲把晋惕救活,让他也过上正常人生活。
——这是戋戋心里话。
沈舟颐一时怔忡,心知肚明,戋戋是为了晋惕才屈身辱志留在他身边。
他自然得偿所愿,但总觉得戋戋真正爱的那人是晋惕,他偷了晋惕的。
可真放她和晋惕在一起吗,或许曾几何时他确实这么打算的,但方才醒来发现戋戋消失时,他捶足顿胸,那么落寞,那么凄凉,恨啊,苦啊,怨啊,恨不得自己从没活在这世上……他才知道之前放她走的念头都属异想天开,他再也无法放弃她。
偷来的也行,只有身子没有心也行,只要能得到她。他卑劣,但用卑劣偷来的蜜,也是甜的。
沈舟颐不能没有戋戋。
沈舟颐长眸垂了垂,掩去悲喜,握住戋戋两只清丽纤细手腕。
戋戋一个窒息,长久沉疴折磨后,她再次感受到力道……那个外柔内刚的沈舟颐又回来了。
但凡他还活着,便是一副镣铐,把她生生世世都锁住。
戋戋道,“沈舟颐……”
沈舟颐枉顾她呼唤,俯身舌头探进她唇中。
戋戋嘤唔一声,失去说话能力。饶是他残废,吻也这般疾风骤雨。他原本不适宜长久站着,却为这个吻停留许久。
本来可以更进一步的,奈何戋戋怀着孩子,他们感情只能浅尝辄止。
·
北地走一趟,晋惕莫名其妙变成了植物人,魏王爷和魏王妃为他请来许多大夫,竭力希望挽救儿子于危难。
可沈舟颐下毒的办法隐蔽又高明,寻常庸医根本发现不了这是雪葬花毒,更遑论解开。
正如约定那样,唤醒晋惕的唯一办法就是戋戋拿终生幸福去换。她须得踏踏实实给沈舟颐当老婆,为他生下孩子,与他白头偕老,自称“沈夫人”……否则晋惕活尸也就变成了真正死尸。
所有情敌都被扫除,再无人跟沈舟颐争戋戋。她似只被砍断翅膀雀儿,彻底落在他手心,一辈子都只能活在沉闷的垂花门里面。
姚珠娘听说女儿和女婿从北地回来,女儿还有着身孕,毛遂自荐,要帮戋戋带孩子。
贺家便是再衰落,一个奶娘还是请得起的。姚珠娘唯利是图,行为粗鄙,戋戋若把自己孩儿交给姚珠娘带,岂非耽误孩子一生。
姚珠娘讨不得好处去,只能当个下人寄住在贺府中,照看戋戋的孕事。
戋戋和这亲娘没什么好说的,姚珠娘留下都为着讨更多银两,根本非是为自己,因而戋戋对姚珠娘爱答不理,对已故去的养母吴暖笙感情反而更深些。
沈舟颐一日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大抵是重新燃起了活着的斗志,想办法医治。
他意识到身体是本钱,只有一副健康的身子才能继续和戋戋厮守,养育他和戋戋孩子、和晋惕斗,所以他得尽力治好自己。
但他伤得太重,又灰心沮丧那么久,沉疴岂是说好便好的。饶是妙手如他,治愈过程也困难重重。
戋戋善解人意,常常在书房陪伴他,给他沏茶、研墨、剪烛芯,陪他熬夜。
她说,“从前觉得你坏,唯一好的就是你的脸。哥哥若有办法,一定要先治脸。”
她喜欢英俊清雅的,而不喜欢毁容。既然余生几十年注定都得和沈舟颐共度,戋戋还是希望他皮囊能好些。
沈舟颐惋然,“我虽各科都有涉猎,还真没替人改过容貌,更别说我自己的容貌了。”
又问:“我现在很丑吗?”
戋戋看着他脸上狰狞伤疤,破碎的五官,认真点头。
“丑。晚上看见哥哥,要做噩梦的程度。”
“那你还留在我身边,可是因为喜欢我这个人,这副魄儿?”
戋戋咋舌,摇头。
想什么呢,当然非也。
她也想走啊,可腹中骨肉还有晋惕的生死存亡深深禁锢住了她。凭这两条,沈舟颐毁容再厉害、她再不喜欢,一辈子都被牢牢束缚住。
沈舟颐沉吟片刻,脸,本是最不重要的东西,戋戋却最喜欢。
沈舟颐答应她:“如果有救我会先治脸的,哪怕让我用其他地方去换。”
戋戋这才霁然。
除去五官之外,沈舟颐双目也伤得十分厉害,灯烛下看书常常眼花重影,再无法如往昔那般焚膏继晷读书了。
他眼睛酸涩溢泪时,戋戋便在旁帮他诵读。她嗓音那么甜、那么软、那么好听,以至于沈舟颐常常不能专注于医书本身内容,而被一个秀色可餐的她迷得心旌摇曳。
到后来,他索性弃用她读书了。
事倍而功半。
戋戋微笑道,“哥哥自己三心二意,还要反过来怪我。”
沈舟颐怜她怀着身孕辛苦,怎能长久陪伴自己熬夜,温言呵护她好好去睡,留他自己在药房配药就行。
戋戋还欲坚持,沈舟颐捂住自己半边脸,浅笑盈盈,在她耳边逗她,“戋戋想不想一觉醒来就看见我的脸恢复如初了?唯有好好睡觉,惊喜才能实现。”
戋戋深以为忤,撇嘴,“胡说,当我三岁小儿。”
沈舟颐柔声道,“乖啦。”
他捧起她嘴角,吻溺千万遍,才恋恋不舍离去。
他是多么喜欢她呀。
望见天空玉盘般的明月,沈舟颐抚摸自己脸,还有半边严重损伤肌肤。
是了,戋戋喜欢英俊的。
他从前不说多英俊,总还能看。
为着戋戋的喜好,他也得赶快恢复过来。
……
戋戋第二天醒来,沈舟颐彻夜未归。
她披上件衣衫信步往小药房走去——永仁堂被毁后,里面一些幸存的珍贵药材统统被搬到贺府柴房了,作为临时小药房。
沈舟颐伏案睡在狭窄的药方小桌上,摸摸他手,冻得冰冷。
他应该通宵在研究药方。
戋戋取下臂弯的斗篷,盖在他肩头。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没有那么恨他了。如果她注定要嫁人的话,嫁沈舟颐仿佛也可以。
起码日子能这般好好地,平静地过下去。
第90章 尾声
沈舟颐的睡眠还是一如既往轻, 戋戋才刚把棉斗篷披在他肩头,他便幽幽醒转。
揉了下惺忪眼睛,他看清是戋戋, 温颜道, “你来啦。”
戋戋握在沈舟颐发凉的指尖上, 嗔怪道:“哥哥怎么如此不知爱惜自己,在书房随便睡着,若冻出个风寒如何是好。”
“倒也没睡许久,打盹儿片刻而已。但……”
沈舟颐表情渐渐变得柔和, 依恋地抚了抚她盖在自己身上的棉斗篷,恳然说:“你能关心我,我很高兴。”
戋戋听他忽然说情话, 脸色稍稍晕红, 扭头就要走。沈舟颐双眉一轩, 从后面拽住她衣带, 把她拉回怀中。
“戋戋~”
他低低哑哑,
“别走。”
“你干嘛吗, ”戋戋语气也沾染几分娇嗲,左右难为情,双手无处安放,只得如他所愿搭在了他肩上。
沈舟颐正坐在半人高的椅凳上, 双膝微微分开。戋戋被他这么一拽, 正好伫立在他两膝分开的空当里。
他双手那样不安分, 隔着丝滑襦裙, 摸在她小腿上。论坐着, 戋戋比他高一头;站起来时, 他又比戋戋高一头……
戋戋小腿处痒痒的, 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沈舟颐亦微微仰头,两人视线一胶着,他便“戋戋~”又唤了她好几声,富有磁性,比春水还溺人。
“你疼疼我,好不好?”
他过往都是一副清高模样,何时变得如此粘人?
“如何疼你?”
戋戋没法躲避,柔柔婉婉低头,在他额上印下几个吻。往常这样亲他,他心情都会很好。
痒痒的感觉,逗得两人都格格笑起来。“这样够不够疼哥哥?”
沈舟颐闭目少顷,跃然有享受之意,奈何她吻得太轻太淡,根本难以让他饱足。
“不够哦。”
他睁眼来偿还她,只是他那个高度吻不到她耳根,只能次第轻柔亲她手臂,甜丝丝的,宛若棉花糖。
戋戋被他带得心有所感,颤颤抬起手,捧住他面颊。
沈舟颐闪过晦暗,避开了她亲密的抚摸,拒绝让她看见自己这副毁容丑模样。
“哥哥别躲。”
戋戋涩声说,
“让我仔细瞧瞧。”
晚上书房里就沈舟颐一个人,所以济楚给的面具他没有戴。
谁知清晨让戋戋瞅见。
沈舟颐喟然捂住,“别看,脏,又丑……”
戋戋怅然,把沈舟颐伤成这样,说实话她有些后悔。若她早知道他可以为她而奋不顾身,想必不会下如此狠手的。
现在无论他长成什么样,她都有责任接受。
他,到底有没有怪罪她,甚至怨恨她?
“我昨日的话是开玩笑,就算哥哥再丑我也会喜欢,你是我此生唯一丈夫。”
她说得动情,深挚。
沈舟颐却犹然推脱,“求求戋戋,别闹我了。”
毁容给他造成了巨大的阴影。
戋戋那样光鲜亮丽,青春正好,而他这般扭曲变形,阴暗丑陋,天渊之别。
戋戋一看他脸,他就被一股罪恶感深深笼罩,伤神,惆怅,控制不住想放她走,甚至成全她和晋惕……戋戋和晋惕才是郎才女貌,神仙眷侣。
戋戋执意,“我都说过无论你脸什么样都好,我只想看看你伤势如何了。”
沈舟颐坚决不答应,信手找来面具戴上,起身推脱道,“好啦妹妹,今日新店开业,济楚还约我前去看看,我就先走了。”
他这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戋戋焉被瞒过,佯怒道,“沈舟颐!你就是这么敷衍我的嘛?”
沈舟颐轻拍了下她的头。
“哪里哪里。”
他就喜欢拍人头,或者揉人头。戋戋听闻被人拍头长不高,翻着白眼止住他手。
“哥哥想逃没那么容易,既然新店开业,我也随你前去凑凑热闹。”
沈舟颐犹豫,“你也要去啊,可你还怀着孩子呢,能劳累吗……”
戋戋打断道,“你腿脚也踉跄着,照样前去。”
想甩掉她没那么容易,她才不管,起身搂在沈舟颐腰上,又蹭又磨,把本就腿脚不稳的他坠得摇摇晃晃。
“哥哥,你要带我一块去。”
沈舟颐一阵甜涌,似东风吹化冻土,曾经荒芜的心漫天漫天地流动着暖融融的春水。
戋戋跟只小麻雀似的绕着他,那样活泼,那样可爱,让他恍然有种自己残废得值的感觉……能和戋戋做几日真正夫妻,恩爱美满,就算阎王爷旦夕要收他性命,他亦瞑目无悔了。
“当然好呀,”
沈舟颐巴不得与她时时刻刻黏在一起,趁机又揉揉她蓬松小脑袋,手指虚飘飘在她雪腮上刮过,“戋戋要去的话,我们雇辆马车。”
她现在是小祖宗,他可万万不敢叫她累着。
戋戋笑了,笑得眉眼弯弯,恰似两颗小月牙。沈舟颐无比眷恋抚摸那眉眼,也对她笑,笑得也像酿了蜜,似月牙。
“我们走。”
他们五指紧紧扣在一起。
沈舟颐的腿脚较前几日虽略有长进,但走起路来,难免还是深一脚浅一脚。
戋戋听说跛脚之人都有股难闻的恶臭,便刻意用鼻子嗅着,沈舟颐身上却除了药香什么都没有。
他还是最爱穿淡色衣衫,三尺雪袍,峨冠博带,清远雅正,颇有古时那股清明灵秀的竹林之风。
毁容了,却也没完全毁容。
脸部戴着面具,冲夷的气度却还在。
沈舟颐察觉,“怎么老是看我。”
戋戋说,“看哥哥怎么如此好看,叫人永远也看不够,一遍又一遍地想看。”
她嘴甜得很,阳光下载笑载言。想当初若非这张甜嘴,还讨不得贺老太君的欢心。
沈舟颐莞尔,“你骗我吗还是讽刺我,说我现在这副样子好看?”
“好看。”
戋戋腮边两个小涡旋起,莹莹似乎酿满了醴酒,无比真诚。
可爱啊,真可爱。
沈舟颐禁不住这明晃晃的勾引,喉结微微滚动下,猛然有种冲动,看什么新店?直接把她带回房丢床帐里算了……随即使劲儿晃晃脑袋,大白天的,他岂能如此禽兽?
“戋戋更好看。”
沈舟颐说,发自内心。
她这张玉面,他从前世就仰望了无数遍,也临摹了无数遍。
唯一的珍珠,唯一的明月。
马车来,他们共同坐马车。车厢空间狭小,戋戋依靠在沈舟颐肩上。
沈舟颐小心翼翼揽着她,尽量保护她腹部不受颠簸,给她身下垫块软垫。
戋戋冷眼旁观,沈舟颐自从当了父亲后,棱角仿佛被磨平许多,整个人和蔼又慈祥,半点没有从前那股锋芒逼人劲儿。
她遂又起逗他之念,伏在他肩头幽幽道,“哥哥盼着孩儿早日降生呢,还是晚些?哥哥答应待我诞下孩儿后就成全我和晋惕,还算数吗?”
沈舟颐淡淡瞥了她一眼,郁闷,“你怎么还对晋惕念念难忘?”
言外之意你这两天对我浓情蜜意,和我如胶似漆,难道都是假的吗?
怎么能有人心这么大,同时装着两个男人?
戋戋黠然道,“哥哥只说成不成全。”
“不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