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微一直都不是喜欢说旁人闲话的人,可是今日出门的时候,她踌躇再三,还是对明启道:“阿启。今日你前去见霍小将军的时候,能不能问一件事?”
明启不疑有他,很快就笑着答:“当然是可以,阿姐想问什么?”
“之前霍小将军提到的那位至交好友,现在得偿所愿了吗?”
明启这才想起,之前有次霍离征前来找自己,说自己有一位至交好友,心仪一位姑娘家,只是那位姑娘家中好像是兄长没想着应允,明启当时还规劝那位兄台不如早日上门提亲来着。
就连明启自己都忘了,没想到明微连这个都还记得。
明启倒也没有多想什么,很快就只应了声好。
是以现在明启坐在霍离征面前,突然开口问道:“诶对了,先前霍兄说的那位至交好友,不是说要上门前去提亲,现在可有得偿所愿?”
霍离征抱着剑的手顿住,他抬眼,恰好对上了站在一旁的明微的视线。
明微片刻之际就收回了视线。
霍离征摇了摇头,“并未。”
明启也有些可惜,问道:“还是因为那位姑娘家的兄长吗?”
“算是。”霍离征轻声回,“但也不止这个原因。”
明启有些唏嘘,安慰道:“反正按照霍兄那个好友的相貌与家世,想来也是不需要愁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嘛。”
霍离征只笑了笑,并未应声。
片刻了,他才又说道:“现在我的那位至交好友,应当是无心于儿女姻缘了。”
一直沉默在旁的明微此时突然开口,轻声细语道:“……所以霍小将军的那位好友,现今是,还放不下吗?”
明启有些诧异,也不知道自家阿姐为什么今日会这么关心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霍离征顿了顿,随后才对着明微回道:“或许吧。”
明微不知道为什么,愣了愣神,再也没有出声,一直到明启要走了,唤了她几声,她才恍然回神。
她一向都有名门贵女之仪,很少会这样失态。
明启还有些不明白,好在他素来心大,只当自己的阿姐昨日有些没有休息好,倒也没有多想。
……
来福开心地在院子里撒着欢,哒哒哒地跑来跑去。
现在的小院里没有菜地可以给它啃了,它便到处叼着岸边的小石子玩儿,有的时候还会昂首挺胸地叼来一块好看的,讨好地送到明楹身边。
明楹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来福的脑袋,傅怀砚也侧身,逆着摸了摸来福的后背。
来福烦不胜烦,扯着嗓子对傅怀砚叫唤了两声。
刚准备开口,嘴巴却被傅怀砚捏住了。
明楹低眼看着傅怀砚,想到他这几日连着折腾她,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上朝,她想起这件事,问道:“皇兄这几日都没有上朝吗?”
傅怀砚松开手,来福很愤怒地在他身边咬了几下空中,嘴磕巴磕巴地作响。
他嗯了声,“皇妹之前不是说,君王从此不早朝?”
“莫须有的罪名,孤向来不认。”他顿了顿,“现在,这罪名才能算是坐实。”
怎么能把这种话也说得理所当然。
明楹看了看身边的来福,提醒道:“……来福还在。”
来福眨巴眨巴着眼看着自己,明楹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羞耻,小声道:“它还小,不能在它面前讲这些。”
傅怀砚挑了下眉,看着了眼被他摸得乱七八糟的来福。
“它又听不懂。”
傅怀砚此时与来福对视了一眼,然后直接俯身提着来福的后颈往小屋内丢进去,最后一气呵成地关上门。
来福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待到反应过来以后,在里面很气恼地对着他叫唤。
傅怀砚面不改色地折返回来,接着方才的话,缓声问道:“所以,皇妹方才的意思是,现在就可以说了?”
作者有话说:
来福:可恶的人类!看我咬光你身边的空气让你窒息而死!!!
红包~
第96章
此时正逢春日, 倾泻下来的日头半明半昧地落在他们身上。
傅怀砚抬手为她挡住了落在脸上的光,明楹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勾住了他的小指。
“皇兄。”这件事她有点羞于启齿, 是以接下来的声音几近只是细语, 靠近在傅怀砚的耳侧。
“……你说, 这么多日了,我会不会有孕?”
毕竟,他这么勤勉。
傅怀砚低眼看她,手指顺着往下, 停在了她的小腹处。
“不会。”
他的指腹微微压在她的腰上,即便是一直到现在了, 其实还是有些涨。
明楹抬眼,想了想,声音越来越小, “可是, 那个时候, 皇兄也没有……”
傅怀砚嗯了声, 逼近问她:“没有什么?”
湿濡的感知就连现在都萦绕在明楹的脑际,实在是涨得难受, 她想到这里,此时都能感觉脊背有些紧绷,她别开眼, 小声哼了一下,没有理睬他的意思。
傅怀砚撑着手,知晓她脸皮薄, 也没继续逗她, 只轻声解释道:“毕竟孤现在连个名分都没有, 所以之前用了药。况且,杳杳还那么小。孤舍不得。”
留她在身边已经是他奢求,他于子嗣并无什么想法,若是明楹不想的话,日后从宗族之中过继一个也并非是不行。
毕竟,他手握权柄最初的愿景,就是能护她周全,让她不像之前那般谨小慎微。
所有的事情,都不需要她来迁就自己。
明楹伸出手扣着他的颈后,凑过去亲了下他,然后又想到什么,抬眼看他道:“……可是之前的时候,你分明就很舍得。”
傅怀砚明知故问:“孤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
明楹想了想,小声回道:“昨日晚上。”
然后又很快补充道:“今日早间也是。”
她这话说得认真,好像是当真在控诉他的行径不端,傅怀砚闷声笑了下,手指抬起掐了一下她的脸。
“孤说什么你就答什么,怎么这么乖啊杳杳。”
怎么听着也不像是什么夸人的话。
明楹抬手,刚准备把他的手挪开,手指往上碰的时候,却又不期然碰到了他腕上的手持。
在她从前所知之中,这串手持来历匪浅。
傅怀砚出生时就被卜为凶命,所以需要东西来压住命格。
太后当时遍寻来了数百年的金药檀木材,篆刻佛陀经文于檀珠之上,傅怀砚自幼就并未离身,只除了之前他离开上京的时候,低眼绕在了明楹腕间。
象征着他的身份,即便是他人不在上京,旁人也知晓,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十一公主,是他在庇佑着。
细数从前种种,她所受坎坷众,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人背后默默无言,分明遥不可及,却又只想护她一二。
“皇兄。”明楹手指碰着他腕上的檀珠,“少年时母亲还在的时候,显帝对她并未厌倦的时候,我与母妃前往了一次京外的佛寺。”
“我听母妃低声与主持交涉,我站在殿中,抬眼看见神佛在上,慈眉善目地看着我。”
“后来很多时候我又在想,为何我从幼时就一直谈不上是顺遂,年幼失怙,母亲被迫改嫁,亲眷落井下石,诸如种种,不得其解。”
明楹抬起眼睛看他,“世间苦厄众多,即便是神佛,也未必能处处周全。”
“但是傅怀砚,我一直都觉得,大概度化我的,不是神佛,而是……你。”
在她处处谨慎的这么多年里,亲眷所剩无几,群狼环伺,她对于旁人处处妥帖,未免行差步错,可却只有他对自己说,可以再任性一点。
喝药后哄人一般的酥糖,特意为她挑出来的小葱,蒸腾雾气中他坐在烟火人间时,每一次不落空的视线里。
细数种种,她怎么可能,不对他动心。
是涉水奔赴千里,明月依旧照我还。
傅怀砚半垂着眼睑,春日落下的光晕笼罩在他身上,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哑。
“现在想好了吗,杳杳。孤等一个名分,等了很久了。”
明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想笑,她蹭了蹭傅怀砚。
“想好了。”她认真回,“其实很早的时候在垣陵,我就已经想好了。”
“愁云淡淡雨潇潇。”
“而我想……”
“与君暮暮复朝朝。”
*
今日的长诏宫格外热闹,就连往来行走的嬷嬷面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一看就知晓大概是有了什么喜事。
太后今早就开始试穿翟衣,一边觉得这件太艳,一边又觉得另外一件颜色有些寡淡了,一边还要觉得嬷嬷手上拿的花样不好。
一直折腾了很久,太后才终于选定了一件深色凤纹翟衣,随后又碰了碰自己鬓边的首饰,低声对身边的嬷嬷问道:“哀家今日这打扮,瞧着没什么差错吧?”
嬷嬷连忙笑着道:“娘娘今日要见的又不是旁人,既然是自家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奴婢瞧着娘娘这身没有什么差错,处处都妥帖。”
太后瞧了嬷嬷一眼,又对着镜中的自己,“若是只见怀砚,倒是的确不必要这么讲究,只是杳杳现在与以往不同,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前来见哀家,这该有的礼数自然要周全,这孩子家中没什么亲眷,总不能让她觉得轻慢了。”
“况且,这新君眼巴巴地对着人家小姑娘想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哄来的,哀家这个做母后的,哪能在这里出了差错。”
这些话其实也只是戏谑,嬷嬷心下也有些感慨,一边为太后整理着翟衣,一边感怀道:“早前娘娘要为十一公主挑选夫婿的时候,奴婢在旁就看到了当时殿下的神色,当时还疑心自己看错了,后来殿下几次三番都是在公主来之前留下,若说次次都是巧合,也实在说不过去,所以那个时候,奴婢心中也明白了大半。”
“奴婢也是看着殿下长大的,这孩子瞧着性子有些冷,娘娘不也曾经担心过,这幼年的时候,偏偏是青灯古佛为伴,怕他一不小心渡了红尘去,堪破了这些,往后也没了人情味,一直到弱冠了,身边都没有个体己人。”
“谁成想,总归是难过美人关。”
太后笑笑,随即也应了声。
殿前的女官匆匆前来,垂首低声道:“陛下与公主现今已经在殿中了。”
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前来见太后娘娘,即便是傅怀砚之前与她说过不必担心,但是明楹还是免不了有些惴惴。
毕竟太后先前还曾处处为她思虑,考虑到她母亲已经早逝,还曾为她相看过人家。
可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
先前,他们是人前互不相熟的兄妹,人后却又肌肤相亲。
现今,是以这样的身份,前来拜见太后。
明楹知晓太后为人亲和仁厚,但是这件事,毕竟于太后而言,并算不得是什么好事。
傅怀砚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紧张,手指顺着往下,扣住她的指尖,轻声问道:“紧张?”
明楹慌张环顾四周,甩开他的手,压低声音提醒道:“这里是长诏宫。”
这是在提醒他,不能在这里动手动脚。
“孤知晓,”傅怀砚低笑,看着明楹,“紧张什么,孤还在身边。”
明楹还没答复,突然看到太后此时正在从耳房之中走出来,身上穿了典仪的时候才会穿的翟衣,隆重至极,行走之时仪态端庄,面上带着平缓的笑。
太后对着站在殿内的明楹轻轻颔首笑道:“杳杳。”
她并未登上高台上的主座,只是走到了明楹的面前,身边跟着的嬷嬷连忙上前,将自己手中拿着的匣子递给太后。
太后打开,散着淡淡光晕的帛布之中,放着一枚通体无暇的玉镯。
“这是祖上留下来给历代皇后的。一直在哀家手中放了这么多年,现今也该交予杳杳了。”
明楹都没想到太后对自己说的这一句话居然是这么件事,皇室之间的秘辛她自然很少涉及,但是想来,能被历代传承下来的物件,必然是举世罕见的珍品。
明楹有点愣,下意识看了看身边的傅怀砚,然后想着拒绝,“太后娘娘……”
太后却又已经拉过她的手,亲手将匣子之中的镯子,带到了明楹的腕间。
她的腕间原本就带着一颗小珠,太后低眼看了看那颗小珠,有些讶然地看向傅怀砚。
她很快就敛了神色,只笑着对明楹道:“先前为杳杳相看人家的时候,哀家还不知道被这个独子埋怨了多少时日,好在总归是他得偿所愿,若你们日后能长长久久,哀家也没有什么其他所求了。”
太后轻轻拍了拍明楹的手,“以前总觉得怀砚性子淡,但其实也只是看着,他生性如此,就算对人上心着,也就是背地里。现今总归是有了些旁的牵挂,哀家自然是很为他开心。从今往后,路都是你们走的,旁人议论纷扰,都不算是什么。世人都不过短短几十载,不过太过在意那些生前身后名。”
前来长诏宫,明楹从来都没有想到,居然是太后前来安慰自己。
她本来以为,太后大概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介怀这件事。
毕竟傅怀砚,原本应当是德行有加,白璧无瑕的新君。
就如他是之前盛名在外的太子殿下一般。
从父亲早逝以后,明楹就很少有家的感觉了。
母亲因为身在宫闱,时常郁郁,即便是对自己亲和,可是终究是因为突逢变故,很难当真开怀,后来在春芜殿之中,漂泊无依,明楹也从来都没有过归属感。
可是现在她身处长诏宫,却又不免地,想到了以前家中的鲫鱼汤。
父亲逝去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与母亲,母亲在时日无多的时候,念叨的最多的也是,希望自己能在这宫里活得更久一点,不然等她早逝,不知道她的杳杳一个人在宫中,到底该怎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