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这里留下东西的,一定不是在这里服刑的罪犯,应该也是狱警之类的人,只是,后来ta再也没有办法在上面留下自己的笔迹。
我低下头再次看向那个幽深的、藏在墙壁后面的漆黑小洞。
直觉告诉我里面可能还有什么东西。
于是,伴随着如鼓般的心跳,我吞咽着,伸出手向里面伸去。
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泛开,微风吹过我手上的汗毛,我不由得因此打了一个寒颤。
那物体并不大,我小小的手掌便能紧紧地握在手心,但它古怪的形状非常硌手,还有什么细细密密地在扎着我,让我甚至失去了继续握住它拿出来的勇气。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咬着牙将它带了出来。
暗淡的光线照在了它的身上,隐隐让它泛着幽暗诡异的光泽。
这是一枚十分可怖的雕像,也仅仅只是雕像而已,但上面刻画的显然是和上次我见到的那个画像上可怖腥臭的、肮脏邪恶的生物。
它的嘴部延展出来了黏腻扭曲着的触手,腹部露出了恶心的皮肉,整个皱起的身体高高地矗立在雕塑的底座上,头上的眼睛似乎正在注视着我,朝着我发出古怪的尖啸声。
雕像底座写着一行古板的文字。
Nyarlathtep
这是个仅仅是查看都让我毛骨悚然的名字,但我就是知道,那就是祂的名字。
海浪拍打着山崖,那股腥臭味再度穿透我的大脑,来到了我负责嗅觉的大脑皮层,眼前是阴暗污秽的肮脏画面,让我恐惧地几乎失去力气,差点要瘫倒在地上。
“嚓——”
清脆的撞击声让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我看着摔落在地面上的雕像忍不住发出了阵阵冷汗,而后直觉和危机感告诉我,我必须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果不其然,我甚至来不及将那些文稿捡起来,脚步声又由远及近地向我所在的地方赶来。
由不得我继续继承原主人想让它们永不见天日的意志,我只来得及将它们踢进了桌子下面的缝隙。
然后在我几乎急得团团转之时,我的目光忽然看向小洞之中,又低头看向我的裙摆,不断吹拂的微风将它微微吹起,扬起弧度。
我立刻明白过来,弯下腰快速拨弄开其他的砖块,试图从中找到我的一线生机。
“干什么吃的!给我抓住那个表子!”
“轰——”的一声,火枪的轰鸣声打进了这间档案室,我拎着裙子,在他们进来之前,低下头便钻进了这个狭小幽暗的密道之中。
我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来的力量,或者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这么轻易地就能将那些狱警甩开。
只能感谢这个不停扭曲且刚好只能容下我这个瘦弱女人的羊肠密道,加之里面的空气非常稀少,我在几乎窒息之前终于看到了另一边的光亮,竭尽全力从中爬了出来。
洞穴的尽头竟然是一片树林,正位于悬崖的顶部。
身后依旧是不依不饶追踪着我的狱警,而我依旧无处可逃,只能跌跌撞撞地朝树林边缘,裸.露着岩石峭壁的山崖那里跑去。
“砰砰砰——”
站在悬崖边的我瑟缩着身体,低下头看向高高的悬崖底部。
一直盘旋在脑海中的声音终于有了画面,雪白的浪花不停地拍打着礁石,阴雨的天空是令人厌恶的灰色,仿佛下一秒就会电闪雷鸣。
我转过头,大批狱警举着火枪,从我的身后狰狞的向我靠近。
无路可逃。
被抓,那我一定会被折磨致死;跳下去,我也很有可能会因为高速的自由落体而摔死在海面上。
但那个瞬间,我的思绪再一次想到了“他”。
或者说,祂。
我更加急于摆脱祂给我造成的影响,甚至天真地以为,只要我离开阿卡姆这个地方,我就可以和以前一样。
无知,普通,平静。
于是,我懂了。
我后退了几步,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往前助跑。
远处的云忽然变得更加阴沉,而我却顾不上那么多,死死地闭上眼睛,双腿在山崖的边缘用力一蹬——
在我跳到最高点之时,电闪雷鸣,我的双手不停地挥舞着,裙子被风吹得高高飘起,脏兮兮的蕾丝花边不停地颤抖着。
紧接着,是巨大的心悸和失重感。
“啊啊啊——”
我在半空中短暂地停滞之后,整个人便迅速地坠入不停翻滚汹涌的幽深大海。
剧烈的疼痛过后,冰凉腥咸的海水迅速将我整个人吞没。
衣服、身体、鼻子、眼睛……
整个世界都变成带着肮脏的灰蓝,朝四面八方向我涌来,涌进我的眼耳口鼻,胸肺中的空气早就在与水面撞击的时候逃逸大半。
简单的说就是,我快屏不住呼吸了。
与此同时,头顶上微弱的光亮离我越来越远,剧烈的疼痛也让我已经无力与水流对抗,正在不停地下坠,像是要把我拉进深渊。
可即便如此,我的内心都是满足而安宁的,那些给我带来痛苦的好像都在抚慰我。
水流温柔地抚过我的皮肤,窒息给我的大脑带来濒死的快意,底部不知何时出现的、静谧浮动着的巨型蓝底红纹水母还将我轻柔地包裹起来,还有、还有……
祂再也无法影响我了。
那一瞬间的我,单方面如此认为。
直到那个颜色鲜艳的、静谧无声的水母忽然用力将我整个绞起,胶质的皮层紧紧吸附着我的皮肤,触手般的粗壮口腕好似要急切地将我揉碎着吞噬进它的体内一样。
几乎失去意识的我忽然惊惧万分地睁开了眼睛,双手努力地挣扎着,口中无声地呼喊着,而水母的表皮像是胶水一样死死地禁锢住我,但最终我的呼喊只化为了三两气泡,没有任何希望。
我忽然发现,在这片海域之中,庞大的水母之于我,就好似人类之于渺小的蚂蚁。
我仿佛要永远地禁锢在这片海域,从一个监狱来到另一个监狱。
因为,这同样是祂——Nyarlathtep!
第11章 船上
说到这里,我猛烈地打了一个激灵,声音几乎因极度地畏惧而变得异常沙哑。
一位叫做哈德森的好心太太看我可怜,为我端了一杯热茶。
我颤抖着一饮而尽。
*
我本以为我会淹死在腥臭罪恶的海水之中,却没想到,我命不该绝。
刺眼的阳光让几乎失去意识的我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而后我发现……我竟然只身漂浮在水面上,浑身无力,喉咙干得几乎要冒烟。
之前一切都好似幻觉,没有什么水母和怪物,我从悬崖上跳了下来,就这样漂到了大海的深处。
但我不知道我究竟身在何处,四周一望无垠全是海水,那片悬崖已经失去了踪迹。
而不远处就是一艘大船缓缓驶过。
“救命!”
沙哑的嗓音让我自己都几乎吓了一大跳,但求生的渴望还是让我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力气,让我奋力地朝那边游去,即便每一次甩动手臂都痛苦地像是在披荆斩棘一般。
“救救我……咳咳,救救我——”
但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我再怎么撕心裂肺地呼喊,费尽力气地游着,那艘船却还是离我越来越远。
我努力地仰起头,吐出口中的海水,在水花中艰难地睁开眼睛,视线却正好与甲板上一个年轻的水手的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我欣喜若狂,以为我终于能得救了。
却没想到,对方心虚地移开视线,假装没有看见我一样。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对方会对一个生命危在旦夕的可怜女人如此无动于衷,直到我贫瘠的大脑中忽然想到过去的一个说法。
‘女人上船会走霉运’
霎时间我如坠冰窟,顿感绝望至极。
汹涌的海浪向我袭来,瞬间将我吞噬到海水之中,精疲力尽的我忽然想要放弃一切抵抗。
好累……真的好累。
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我抬起双眸看向水面上不停晃动的蓝色光团,光线折射在我的身上,但我却忽然觉得好累好累,只想就这样不停地下坠算了。
只是,忽然,一根绳子随之坠入海底,而我消失殆尽的希望重燃,紧紧地将绳子抱在怀里。
得救了。
……
浑身湿漉漉的我躺在船上的仓库里,救了我的年轻水手红着脸,开始偷偷观察着狼狈的我。
“你们要去哪儿?”
我顾不上那么多,急切地挺起身问。
“合、合恩角。”年轻水手的手指因为紧张似乎微微颤动,搀扶我手臂的力气稍稍变大。
但我却无心在意。
合恩角,南美洲的最南端,一向是捕鲸的地方,也就是说,这很有可能是一艘捕鲸船,以杀死鲸鱼、获取鲸油来牟取暴利。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船行驶的方向远离阿卡姆,远离美国。
只要离开那里……
那便是天堂。
*
“你说,你最后坐着捕鲸船来到了伦敦?”
“……”
我沉默了,但迟疑了很久很久,我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面前那位眼神锐利的男人皱起眉头,仿佛对我的话并不认同。
他的怀疑并没有错,毕竟捕鲸船一般会在南美洲捕鲸,又为何要环绕几乎整个地球,前往伦敦?
我知道我的谎言拙劣之际,但我忽然就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
因为在这艘捕鲸船上,我经历了更为可怕的事情,和那些不可名状的恐惧不同,那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的。
人性的丑恶。
仅仅只是回忆都让我痛苦万分。
我究竟为何试图将这些事情告诉给别人?
仅仅是为了我内心的平静吗?
可是,没人真的会相信,我的所作所为甚至会因此连累别人。
看着面前这位体面的、充满冒险精神的先生,我真的要将后续的故事继续说出来吗?
我确实在叙述的时候隐藏了很多内容,但谁又能保证眼前的这个敏锐聪明的男人会不会推测出我真实的经历呢?
想到这里,我如坐针毡,看向面前这个靠在沙发椅背上,双手指尖相对,闭目思索着什么的男人,忽然想要逃离这个将我层层剖析的地方。
于是,我的手指紧紧绞着身上的薄毯,从座位上猛地站了起来。
“如果你不能将我送到监狱,那我想我还是离开这里来的更好一些。”
说完,我将已经被我弄脏的薄毯拿了下来,转身便想离开。
却听见身后的男人忽然张开紧紧抿起的嘴唇,开口道,“你遇见了船难,搭上了其他的船只才来到了伦敦。”
我的脚步顿住了,却听到他轻轻叩击桌面,继续道,“就在今天,报纸上报道了一则新闻,某商船在南太平洋上发现了一艘几乎被毁成碎片的捕鲸船,鲸油还使得船只产生了燃烧的痕迹,船员在搜索附近海域无果,船上人员全部失踪,无一生还。”
“你身上挥之不去的咸腥味和你皮肤上轻微的晒伤足以证明你曾漂在海面上的不幸遭遇,所以,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想起爱慕自己的年轻水手在死去之时望向我那惊恐放大的瞳孔,几乎是所有人中死状最悲惨的,我终于难掩痛苦,压抑地抽泣了一声。
男人却继续道,“食物和淡水的短缺,绝望笼罩的阴云……如果你之前所叙述的都是为了掩饰后面这个故事,那我希望您还是不要再对我们有所隐瞒。”
“Cthulhu.”
古怪的发音让男人皱起眉头,“……什么?”
为什么会知道,是因为后来我在回忆时想起,我在监狱暗格里的文件上见过类似外表的画像,画像的下方便写着这几个毫无规律的字母。
如果勉强用英语发音的方式去试着读它,那便是克苏鲁。
“为了捕鲸获取鲸油,他们行驶得太远太远了。”
或许也不全是这个原因,可能只有那个庞大可怖、遮天蔽日、不可名状的怪物本体才知道,究竟是谁将深陷沉睡的祂从睡梦中唤醒。
又或者,祂从未醒来,只是他们自己受不了幻境的折磨,就这样疯魔至死。
总之,我宁愿认定这是他们自己的原因,因为那就不会让我觉得,那些事情的发生很可能,都是因为我。
而我,是在多次遭遇这些怪物之后唯一的幸存者。
想到这里,我的脊背一阵发凉,只觉得事情或许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我开始极度地懊悔,因为我忽然意识到我实在不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即便我的内心有多么地痛苦,多么地需要宣泄。
“我不明白。”
“福尔摩斯先生,您无需明白——如果您认为我所讲述的只是一个荒诞可笑的故事,那您就姑且把它当做故事吧。”
说完,我匆匆地起身,顾不上眩晕使我顿时头晕眼花,也顾不上对方可能以为我是个信口雌黄的骗子——他最好这么认为。
与此同时,我神色慌乱地看着周围,害怕着祂们依旧阴魂不散地聚集在我的身边。
没错,这个世界上不仅仅只有一个奈亚拉托提普这个“怪物”,还有……
——还有更多的祂们存在于这个地球的某个角落。
所以我凭什么认为,逃到伦敦之后一切便都已经结束了、就能去监狱赎罪了呢?
‘呵。’
眼前的人随着视线的画面一起扭曲膨胀,家具在我眨眼的瞬间顿时布满荆棘和藤蔓,我的耳边不知为何又传来了诡异亵渎的音乐,伴随着音乐的是祂好似啸叫般的的轻笑,仿佛是在嘲笑着我的天真。
我忽然开始尖叫,惊恐绝望地尖叫,即便祂压根儿就没有出现在我的眼前,即便面前的人会更加以为我是个胡诌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