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对方接下来说什么，他都呛回去，或者反着来。
但是对方的声音久久没有出现。
张生意识到，自己只剩一条小船。
尽管它是假的，但至少现在还能载他一程。
他拿起竹竿，沉默地划船。
书院到底在那个方向，他已经不能分清，只能靠着感觉前行。
又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日月交替。
疲倦而麻木的他又见到了那位将船留给他的老者。
对方站在水面上，身上不再冒着金光，手里也没有拿弟子令牌，不再关注路过的人，而是出神地望着无边无际的湖水。
张生却主动地将船划了过去：“老先生。”
虽然这个人很可能是假的，但他急切地想要跟人有所沟通，以确认自己还活在世上。
老者回过头，神色沧桑：“你说，什么的幻术才能算是厉害呢？才能算得上是空前绝后，惊天地泣鬼神呢？”
张生诚实地摇头：“不知道，对我来说，眼前的一切就足够厉害了。”
如果不是出现完全相同的船，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幻境里。眼前的也像是活生生的人一样，比他自己都要有性格有思想。
布置这一切的人，一定是位很厉害的先生。
“发挥一下你的想象。”
“想象不出来。”
“好吧。”
张生试探地问：“您有什么提示吗？”
老者：“我有三个问题。”
“第一问，你从何处来？”
张生：“清水镇。”
“世上有很多的清水镇，你说的清水镇又是哪一个？”
张生想要精确到州和城，又觉得对方的话不是在问地点，仔细思索了一会儿说：“是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是我最初的来处，也是我的根所在之处。”
老者点点头，问出第二个问题：“你要到何处去？”
“无涯书院，我找了它很久很久，就算失败了，我也想去看一眼。”
“第三问，你觉得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张生觉得这个问题太过深奥，思考很久才给出答案：“活在这么好的时代，我想去追逐更远的地方。”
金丹期的修为足以让他在清水镇舒服地过一辈子。
但他还是没有犹豫地来了这里。
“去吧，你还有最后一关。”
最后一关是张生熟悉的内容——心魔幻境。
在他小时候，也曾有门派来清水镇收徒，那些人都很喜欢用心魔幻境来测试人的心性。
张生参加过几次，但表现得太过一般。
门派收徒，并不喜欢没有执念，所求不过人世享受的人。
他这次依旧是在幻境里见到阶段性想要的东西，暗恋的人，以及想象中的无涯书院。
在沉迷之后，艰难地挣脱。
离开幻境的时候，天又亮了，他的船又不见了。
他肯定没戏了。
张生懊恼地想。
他收拾收拾心情，准备离开这里，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双脚站在水上。
一扭头，看到不远处的岸上有人在招手，喊他过去。
桑灵犀觉得这小伙子挺有意思，所以亲自来到岸边接引对方。
“恭喜你成为书院本届的第二百三十三个预备弟子。”
张生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这是幻境还没有结束吗？”
这种感觉，就像是以为自己名落孙山的人，半路被人告知榜上那个和他重名的人就是他自己一样。
如梦似幻，惊喜中夹杂着自我怀疑。
“除了最后一关，你的表现都很好。”桑灵犀夸奖了他一句，“最后一关本身不计成绩，前六百个走出来的就算成功。”
人生在世，有执念和贪念，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毕竟他们要招的是璞玉，而不是白壁。
桑灵犀前面两关，基本上排除了大部分修为不稳，心思浮躁和喜欢走捷径的人。
当然也可能有那种看透她设计，故意按照标准答案答题的人。
这种人可以交给先生们去磋磨。
她领着人去附近的一处广场上等待其他新生，路上跟张生聊了几句。
桑灵犀自己虽然不老实，但很欣赏老实中带点反抗意识的小伙子。
骗起来格外有快感。
“我姓桑，是你的师姐，你叫什么？”
“张生。”
“张三？”
“张生——”张生将后鼻音拖得极长，成功地让对方知道他的名字。
但不知为何，师姐有些失望。
桑灵犀：“好吧，我等会儿还有事情要处理，你有什么要问的，赶紧问。”
张生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弟子令牌，真的拿到了就能进书院吗？”
她笑了笑：“当然，老先生是不会说谎的。我们会给每一个拿着特制弟子令牌进来的人赠送同等重量的金子和银子，当做是对他们回程路费的一些资助。”
只是说可以进来，又没说可以成为书院的学生。
张生为出题人的奸诈愤怒了两秒，开始庆幸自己的选择。
“预备弟子是什么意思？我不是通过考核了吗？”
“但是你还没有报名，也没有交学费。”
学费！
张生突然意识到，无涯书院是一所书院，而不是招收弟子的门派。
他不仅领不了月俸，还得花钱。
他清点了一番自己所剩不多的资产（其中大部分来自于镇长和乡亲们的赞助），紧张地问需要多少学费。
桑灵犀说了一个让他觉得自己要喝西北风的数字。
欣赏了一番他的表情，才说：“书院有专门的勤工俭学岗位，优先采用新生，还会额外抵消一部分学费。学习所需要的资源也能够通过任务奖励获取，详细内容你可以向书院给新生分配的助教询问。”
“嗯，如果助教有问题，你可以去内务堂询问情况，并且举报他。”
张生咽了咽口水，觉得举报可能会得罪人。
“书院的很多岗位都是流动的，由学生申请，学院核对资质后批准。类似的岗位非常抢手，你举报一个下去，新上来的人会感激你的。”
“当然，如果不是在学校呆的不耐烦了，你必须确认自己的举报内容是真实的。”
张生又问了一些其他情况，越了解，越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天下间居然有这么好的地方！
比起虚无缥缈的蓬莱仙岛和巍峨高远的昆仑，这里才是最合适的求道之所！
桑灵犀的下一句话，更是彻底将他变成了书院的死忠粉。
“来书院，你需要带上一样东西就可以了。那就是——向道之心。”
张生坚定地点头，礼貌地与她道别，然后加入人群，一起等人到齐。
他旁边的人拍拍他的肩膀，问他：“道友跟桑师姐是什么关系？”
张生茫然地回答：“我在上岸的时候见到的她，她说带我进书院。”
“天……早知道我也晚点儿上来就是了。”
“桑师姐很有名吗？”
“何止是有名，她可是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
那人拉着张生就是一顿科普，从“星演阁得不到的弟子”到“白手起家的富婆”，到“魔尊的克星”，再到“让圣人显灵的求道者”，以及她跟一个男人及一群女人的爱恨情仇。
而在其他人眼中风光无限的桑灵犀，仍旧在为自己的毕业设计发愁。
并且觉得什么事情都比毕业设计有吸引力。
作者有话说：
我心情同最后一句话。
第132章
当一个为了逃避某件事想要忙起来的时候,他会发现自己真的很忙。
桑灵犀很快就又有了逃避的借口——她资助的皇帝要登基了。
奚曜盛情邀请桑灵犀去参加他的登基仪式，表示要给她封个公主，然后送给城池给她玩玩。
赵氏王朝败到今日,只剩十三城，在皇权争夺的动荡之后,更是只剩十座城池可以看了。
愿意送给桑灵犀一座城，可比这人曾经说“嫁给我,我们共享江山”要来的有诚意。
桑灵犀连续十个方案被桃隐毙掉，急需找个地方换换心情，她拿这个作为理由跟桃隐申请假期，对方虽然揭穿了她的想法,但还是批了假。
龙尧作为曾经被坑过的人之一,也受到了邀请，两人便结伴而行。
半路带上了六歆和龙爹以及千庚,六歆和桑灵犀坐鸾车，龙尧和他爹加上千庚这个安静的老年人坐灵舟，非常合适。
帝都。
布置喜庆的王宫里寂静非常。
因为在这十年间,千余人的宗室互相厮杀，到如今只剩下两人，最终胜出的那位还表示自己不姓赵,姓奚。
新帝用赵氏宗室的血,将这座矗立千年的宫殿洗了一遍。
每一个踏入这里的人,都对皇权感到深深的敬畏。
一队美貌的宫女端着托盘在回廊中穿梭,动作整齐，步履轻轻,为严肃的气氛带来一抹亮色。
有年轻的宫女问身旁年长的同伴：“陛下这是要设宴招待谁？”
年长宫女：“公主和开国功臣。”
“可是……”
年轻宫女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对方捂住嘴瞪了回去。
她只能在心里补上后面的话。
可是仅剩的一位的公主被囚禁在冷宫,开国功臣现在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在大牢里。
宴会都要开始，陛下也没有释放他们的意思。
这又是哪门子的公主和功臣？
年轻宫女困惑着，突然听到一声清亮的凤鸣，不由抬头眺望。
青色的尾羽划过天空，流光闪烁，一对神异的青鸾拉着一辆华贵的车，绕着广场飞了一圈才徐徐下落。
令人恐惧臣服的新帝热切地从殿中迎出百米，高声喊着来人：“我的好姐姐，可算让我等到你了。”
惊得小宫女差点儿端不稳手里的盘子。
桑灵犀对直冲自己过来的奚曜有些避之不及，甚至想踹这人两脚，但还不等她动作，后一步落下来的龙尧就拽住了奚曜。
“谁是你姐？不要瞎喊！”龙尧分外有危机感地说。
这狗东西设计他替自己杀人也就算了，怎么还试图抢走他姐呢？
奚曜察觉到桑灵犀对他的行为并不感冒，只好遗憾地收起自己的表演，客客气气地对桑灵犀和龙尧行了一礼：“多谢二位的帮助。”
桑灵犀正眼打量他。
少陵城一别，已有十多年。
当年见到的少年，已然长成了青年。
俊眉朗目，瘦削颀长。
他依旧有着浓重的帝王威仪，较当日更多了几分杀伐之气。
奚曜是死在十八岁，二次封禅的前夜，按照他重生后的年纪，如今也正好十八岁。
赵氏暗杀他之后，断了奚氏的血脉，如今赵氏只剩一个独苗。
这是因果，还是他有意为之，谁也说不清。
桑灵犀：“祝贺你得偿所愿。”
“哪里是得偿所愿，我想要做的事情才刚开始。”
奚曜笑了笑，将他们迎进殿中，五米长的大桌，加起来仅仅只摆了六张椅子。
桑灵犀和六歆相邻而坐，打趣着奚曜：“看来你这个皇帝当得很是孤家寡人。”
奚曜坐在主位上，撑着脸露出两分少年情态：“不不不，没有人帮助，我怎么可能登上皇位呢？有很多人帮我的。”
龙尧忍不住说：“想当年一样坑蒙拐骗？”
“对啊，夺权嘛，最忌讳的就是真心。人好使就行，真要对我忠心耿耿，我现在反倒不好杀他们。”
奚曜坦然承认了自己的不择手段和卸磨杀驴。
弄权之事，向来都是互相算计，赵氏王朝腐败多年，到台面上的，没有一个好东西，他做这些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当然，像你这样出色的人，我肯定不会砍的。”奚曜安抚着龙尧，并且殷勤地问，“龙兄可愿留下来与我共筑江山？只要你愿意，除了皇帝之外的任何位置你都可以随意挑选，太子都行。”
对龙尧，他一直是很遗憾的。
从他见到对方的第一天起，他就觉得这人很是邪门，非常克制各种仙二代官二代。
就算是一身保命符，出门还带护卫，龙尧也能弄死对方。
这把刀怎么看怎么好用。
可惜桑灵犀不允许他联系龙尧，让龙尧替他做事。
真是白费了他一张契约卷轴。
龙尧不知道他的阿姐替自己挡过什么，但是仍旧对奚曜保持警惕：“不了，谢谢，我没兴趣。”
奚曜换了个手撑脸，稍显郁闷地说：“人人都向往大道，帝王有帝王道，为什么臣子没有臣道呢？这样我要怎么才能留得住人才？”
夺权，和治理国家，需要的是两拨人。
前面一波他已经处理了，空出来很多很好的位置，但一时半会儿招不到人才。
所以他才邀请了这两位（主要是桑灵犀）来参加自己的登基大典，以示自己乃天命所归，改善改善名声，看看能不能骗到一波人才来替自己做事。
桑灵犀对他的打算一清二楚，来之前也曾犹豫过。
奚曜确实是冷酷无情，阴险毒辣，不择手段还不要脸，但治国安民是真有一手，天底下找不到比他更适合当皇帝的人。
如今灵气潮汐已至，步入修行的人大量增加，修为提升也很快，社会必然会发生动荡，犯罪率也会大大增加。
一般人压不住，还是得奚曜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