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刚到康奈尔的第一年,伊萨卡下了很大的雪,她裹着红围巾,乌发上落了雪,脸都冻红了,依旧笑得开心,对着镜头比剪刀手。
他也听过柏舟和她打电话,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温柔。
没有人知道,对女人冷漠相待的柏舟,也有这样的神情。
亦没有人想象得到,他会时常来空无一人的屋子,只为感受那微乎其微的,她的气息。
第四十一章
◎花花公子◎
周一中午, 孟水意吃饭时,收到黎司洋的消息。
Syoung:给你个机会,还请我饭的人情。
Water1.0版:需要我帮你什么忙?
Syoung:帮忙明天打扮漂亮点。
他搞什么把戏?
孟水意停了筷, 扣个问号过去。
Syoung:太伤心了,认识这么久, 连我生日都不知道。
Water1.0版:我知道啊,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可跟我打扮有什么关系?
Syoung:明晚我生日宴会,黎少亲自邀请你, 得赴宴吧?
他又说:如果你工作忙的话, 我去跟章总说。
TZ,是两个老板姓氏的缩写,那个Z,便是他口中的章总,他是一位美籍华人,现定居美国, 对公司事务极少过问。
孟水意无奈:我尽量。
为了不加班, 孟水意牺牲了这晚和第二天中午的休息时间,一直在赶工。
周二晚, 终于按时下班。
她走出公司,一位穿着黑西装的中年男人挡住她的去路, 平铺直叙地道:“是孟小姐吗?黎少爷令我来接您。”
孟水意看手机,几分钟前,黎司洋说派人来接她。
她对他笑笑,“那就麻烦您了。”
孟水意坐上副驾, 随即从小包里掏出镜子、口红, 稍微补了下妆。
男人全程目不斜视, 也没有八卦他们的关系。
硬要说的话,她和黎司洋就是普通朋友。
美国人热衷于各种party,他们偶然认识,就是在一次聚会。他在纽约市的某所公立大学,纯粹混文凭。
据他说,他对孟水意一见钟情,而孟水意认他当朋友,纯粹因为他帮过她。
那次,孟水意买了回国的机票,却碰上大风雪,纽约所有航班无限期延误。
一时之间,既回不了伊萨卡,也找不到住的地方,无奈求助于黎司洋,他替她辗转联系到一家酒店,租下一间总统套房,安顿她歇下。
在又冷又累之后,这样的舒适,简直可以蚀骨。
套房价格高昂,她咬咬牙,把钱还他,他说给女人花钱,这是第一次被拒绝的。
孟水意说他是霸总文学看多了。
最后,黎司洋还是没收,只让她请了顿饭。
不单单是这一件事。
黎司洋身上染上了美国人的自由奔放,骨子里却有中国人的大男子主义,无论是哪种,孟水意都不喜欢。
在很多时候,他帮孟水意,不是因为她需要,而是他觉得她需要。
而且他是风流的,他经常与挑逗女生,嘴上还表达着对孟水意的忠贞不一。
她不可能喜欢上他,她强调过无数遍,他无所谓,说做朋友也行。所以,她想,他这人没有真心,说说罢了。作为朋友,他是合格的。
就像现在,若不是黎司洋,孟水意估计也没有机会,参加办在五星级酒店的生日宴会。
她在门口脱去外套,交给服务员,里面是一条复古丝绒连衣裙。
黎司洋一直在左顾右盼地等她,她出现在门口,他便迎上来,“Willa,你今天很漂亮,oh,my angel。”
“少来,不吃你这套。”
黎司洋笑笑,恢复正常:“带你四处转转?”
“不了,你今天是主人公,跟着你太引人注意。”
孟水意把礼物递过去,“知道你有钱,小小心意,别嫌弃。”
黎司洋拆开看,里面是一座树脂摆件,海洋里,是一头鲸鱼,还有相较之下,微不足道的小鱼。
“司,有掌管之意;洋,比海更宽大。你的名字很大气,所以挑了这个。”
“不愧是文科生,一套一套的。”他交给旁边的助理,“我很喜欢,谢谢。”
看吧,这就是他所谓的“喜欢”,都是不过心的。
已经有人投来打量的眼光,孟水意压低声音,问:“是不是请了很多达官显贵之类的大人物?”
他略一思索,道:“有我爸的生意伙伴,我的发小、朋友什么的。”
听罢,她向后退开两步,停在安全距离之外。
“你去招待他们吧,我就不跟你一起了,我去那边找点东西吃。”
黎司洋无奈,她这是迫不及待跟他划清界限,可她已丢开他,自己先走了。
他“啧”了声:“渣女。”
转而又饶有兴致地一笑,“孟水意,你真有意思。”
孟水意只用三明治应付了午餐,这会儿饿极,她拿了块慕斯蛋糕,一杯橙汁,到一边坐下来吃。
那个位置,可以一眼扫过整个大厅。
往来宾客如云,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越是这种热闹的时候,她越能体会到朱自清先生写的“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她不属于这样华丽,令人眼花缭乱的世界,她早有清晰的认知。
当初,康奈尔的同学对她说:“Willa,跟了他,你的下半辈子都可以衣食无忧啦!”
她所图的,从来不是生活的富足。她所求为何呢?她去外面长了几年的见识,也没得到一个完整的答案。
孟水意意兴阑珊地小口吃着。
甜品的治愈作用对她尚起作用,她盘算着,再待一会儿,找借口向黎司洋告辞。
旁边的宾客在闲聊,若不是听到熟悉的名字,她也不会卑鄙地偷听——
“看,那个就是柏舟。”
“要说他是真厉害,原本籍籍无名,回来没多久,把柏氏搞得天翻地覆的,年纪轻轻,现在祁州谁不知道他。”
孟水意看去,他们不是西装革履,就是礼服曳地。
“那也得有本事,柏玊来掌权,他比得了柏舟么?”
“可怜那柏夫人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眼睁睁看着私生子把偌大的柏家家业给夺了。”
“他还搭上梁家,说女人会出卖色相,谁说男人不会呢?”
“他要是愿意来□□我,我也心甘情愿啊。”
他们低低地笑起来。
孟水意已经没有心思,再继续注意他们在聊什么。
因为她一挑眼,便看到人群中,他和人斡旋着,面上言笑晏晏,眼底却是毫不掩饰的,冰冷锋利的针芒。
和那年夏天,攥着她的腕子,将她抵在墙上,热烈而狂肆地吻她的,全然不似同一人。
从认识起,柏舟这人,就像碗搁在秋夜户外的水,凝着霜。
后来,他对她笑,低下头来吻她,在电话里,耐心地听她碎碎念。
她便以为,柏舟是有温柔的一面的。
却未曾想,他明明在笑,眼神会这样的寒凉。
孟水意坐着,有桌子和人影的阻挡,柏舟并未看到她。
她放下吃空的碟子和杯子,悄然起身,离开宴会厅,去了洗手间。
因此,她也遗掉了,那一瞬间,他越过所有人,投来的目光。
现在,孟水意面临两个抉择。
要么,趁他没注意她,偷偷溜掉;要么,和他正面迎上,否则不可能避开。
但她受黎司洋邀请而来,又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躲?
想清楚,她洗完手,堂堂正正地准备回宴会厅,却在中途,撞上柏舟。
他背靠着墙,没靠实,左手自然垂在腿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墙面,右手在把玩着什么。
孟水意穿的是靴子,又铺有地毯,按理,是没有脚步声的。
可他却仿佛有心灵感应,头转了过来,和她的视线对上。
没有什么一眼万年,海枯石烂,因为她淡淡地移开了目光。
她像不认识他似的,面色平静地走过去,在即将与他擦肩而过时,他站直身,步子一跨,人便挡在她跟前。
“怎么?连我都不认了?”
她扬起一个礼貌而生疏的笑,“哦?不好意思,我很久没回国了,请问你是?”
柏舟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孟水意会这样拿话堵他。
他们不是一别经年、久别重逢,事实上,这几年,他们见过好几次面。
可因她话中刻意的陌生,他竟也生出了恍惚感——
小姑娘真是长大了,出落得娉婷、大方,不像当年,眼睛润润的,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现在,她生他的气,还反过来气他。
偏偏伸手不打笑脸人,说不得,骂不得。尤其他对她。
柏舟眼中情绪翻涌一阵,终是平息,他抬起手,“是你的?”
这会儿,离得近了,才看清他手里是一管YSL方管口红。
孟水意回忆着,估计是翻纸巾时,从包里带了出来,被他捡到了。
他不也是在装?这口红就是他送她的。
他说他不懂口红色号,带她亲自去专柜挑,无论她感兴趣的、看中的,他都买下来送她。
后来她通过打工攒了一笔钱,在他生日时,送了他一副太阳镜。
他能不记得?
装吧装吧,看谁装得过谁。
孟水意接过,“是我的,谢谢。”
说完,她提步要走,他又伸手拉住她的腕子,她低头看了眼,问:“请问还有事吗?”
“你头发有点乱了。”柏舟低低地说着,伸手,在她头顶抚了两下。
他的动作、神态、眼神,都不像是她头发乱了,而是他心乱了。
孟水意头一偏,躲开他的手,“不配合演戏了?”
他不答反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不能来吗?”
“水意。”他这一句裹挟着隐忍的愠意,“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
孟水意“哦”了声:“那我好好说,是我朋友邀请我的。”
柏舟皱起眉,攥她的力道不自觉加重,她忍不住挣扎,“柏舟,你弄疼我了。”
“这会儿倒知道我是谁了?”
她没能把手腕从他掌中拯救出来,只是他听她的话,卸去三分力。
她放弃了,无奈地问:“你到底要说什么?”
“如果你说的朋友是黎司洋,你不要跟他走得太近,他……”
“我知道,花花公子嘛,可是,”她仰头,直视他,“我没干涉你的感情,你为什么要来干涉我的?”
作者有话说:
放心,他俩没啥误会,马上会解开的
第四十二章
◎不为人知◎
去美国, 孟水意势必面临很多问题——
克服语言环境的陌生、气候极大的不同、对家乡和家人的思念、繁重的学业带来的压力……
她有心理准备,可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没入学时,柏舟安排了纽约当地的华人家庭, 让她暂住。
那几个月,她一直在学习设计, 和人对话。这算是一个过渡时期。
后来正式入学, 她总是忙忙碌碌, 偶得闲暇时间,就给远在大洋彼岸的路漫、苏蓓蓓他们发消息、打电话。
联系最多的, 是柏舟。
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方式, 她才有真实感。
她才感受得到,在这个世上,她不是孤零零、空落落一个人。
她体内有一条能量条,当它低于某个阈值时,她就需要从他们身上获取能源。
她没有发泄自己的负面情绪,只是告诉他们一些日常生活, 还有当地风土人情。
到美国第一年冬天, 伊萨卡下大雪,她请求同学帮忙拍照, 第一时间将照片分享给柏舟。
她本是想让他看看自己的近况,结果得他一句调侃:“是让我睹物思人吗?”
然而, 睹物思人的其实是她。
某次,室友看到她那张纸片,问她:“随身携带,远渡重洋, 画里的人是你男朋友吗?”
他是吗?
这个问题, 本无须犹豫的, 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孟水意竟在停顿两秒后,“嗯”了声。
室友略感意外,美国女孩十几岁和人上床再正常不过,甚至有的会以此攀比。
可她觉得,孟水意是个保守的女孩儿,没想到也会早早恋爱。
室友又凑过来问:“那你们做过没?”
孟水意的脑海中自然浮现出,那个溽热的夏天,他们在沙发上接吻,她受□□驱使,想要进一步发展。
她懵懵懂懂,只知情侣会做那样的事,不了解具体是怎样的感受。
喜欢的人的身体,对她有着致命吸引力,于是好奇,于是试探。
却在想法刚冒头时,被他制止。
他说等她回去。
看她的表情,室友误会大发了,直到孟水意再三解释,才得到澄清。
她小声说:“只亲过几次。”
室友莫名兴奋,说有机会,一定要让他来美国看她。
孟水意总是先为他人考虑。
他那么忙,怎么抽得出时间?她不对他提任何过分要求,是不想让他为迁就她,而陷入为难。
但柏舟还是去了,挑在他们放圣诞假期的时候。
伊萨卡的冬季漫长,如无必要出门,孟水意经常窝在室内,因为有暖气。
但柏舟出现在楼下,她还是愿意脱离温暖,和他一起顶着寒风,欣赏康奈尔的雪景。
她一副指点江山的气魄,说:“我以雪来款待你,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