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并不喜对方这样的说教口吻,但其中含了他的祝福,仍旧开开心心与他碰杯,梨涡灿烂:“谢谢季叔叔。”
不那么矜持地喝一大口,红酒的苦涩冲散喜悦,舌根漫上的回甘,支撑她冷静地等待他接下来的审判。
沈家落魄前,也只算得上半路发家的暴发富,妈妈去世后,除了学习舞蹈,沈父从未打算培养她成为融入上流阶层的淑女,因为他自己都无所知。
不知他如何与季家搭上线,那么快将她送过来,以至破产到现在,她并未真正受过苦,所以仍保持着莽撞、娇纵等“大小姐”特质。
不知道于季夜鸣来说,除了还债,还有什么价值能让他纵容这样的自己两年之久。
但季夜鸣却只是继续吩咐陈尧,去拿他准备的礼物,随后关灯,叫她吹蜡烛许愿。
瞧陈尧的背影走远,沈别枝闭上眼,双手交握、手肘撑在桌面,许下愿望——
希望季叔叔如同她看见的这样,是一个温柔脾气好的好人。
好人不会开那样的口。
“呼!”
烛火吹灭,灯光重新亮起。
季夜鸣的礼物魔术般出现在她眼前,藏蓝色丝绒盒,被酒红真丝带捆住。
强行忽视心底不安,沈别枝满怀期待地拆开,入眼的宝石赤红透亮,璀璨碎钻点缀,可以想象它挂在脖颈上,有多引人注目。
不是国内的款,应该是前两天季夜鸣出差所带。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欢:“哇!好漂亮,我很喜欢,季叔叔。”
更心动于他人在异国,仍能想到自己。
她故意将语句停顿加快,变成“我很喜欢季叔叔”,而非“我很喜欢,季叔叔”。
知道他不会明白,所以肆无忌惮。
“别枝喜欢便好。”
季夜鸣双手交握在身前,安静地注视她,欣赏她眉眼生动的喜悦,笑意比大多时候都要真切。
就像瞧见娇养的小猫,对主人赋予的项圈表达出兴奋的喜爱。
除此之外,他并没说其他,更没有透露出丁点让她“还债”的意思。
大石落地。
回到房间,沈别枝跳起来扑到床上,整个人埋在柔软的被子里,两只脚开心地狂蹬。
她喜欢的人,并非拿人抵债的野兽。
他如她了解的那样好,那样斯文慈悲。不像流着肮脏血液的资本家,更像一位乐善好施的男菩萨。
将自己闷得气喘吁吁,沈别枝又爬起来,跑到衣帽间,将季夜鸣送的项链戴上,坐在镜前欣然自赏。
赤红的宝石与雪白的肌肤是那样相配,比她以往带过的任何一条项链都要漂亮、夺目。
衣帽间与卧室相连。
踮起脚尖,在柔软的地板上旋着轻盈的舞步,她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思念希礼的郝思嘉一样。
用灌满感情色彩的目光打量整个房间的用品装饰。
房间一眼无法望尽,洛可可风格的柜子、沙发,奶绿印着茉莉花的床单被套,同色的窗帘,适合睡眠的柔和灯光。
全都是她住进来后,季夜鸣叫人重新布置,没有哪一样不散发着温暖可爱的光辉。
床头高饱和彩绘瓷瓶,插着新鲜的茉莉花,是张姨在后花园里摘取,清香又漂亮,还能食用,它一定是世界上最完美的鲜花品种。
全然忘记进门前,被她厌弃遗落在门口的小白花。
沈别枝躺回床上,关上灯。
淡淡朦胧的月光透过粉绿窗帘间隙,像一条细丝银索捆在她身上,如同枷锁。
但她依然觉得它如此皎洁、美丽。
冷气徐徐,她拎着盖在胸前的薄被,在黑暗里眨动又长又翘的睫毛,春思乱舞。
接下来,应该好好计划,如何将自己的心意说出来。她能想象那个场面,他的表情,可能会诧异,他那么厉害,也许会波澜不惊。
被拒绝也没关系,两年以来,从未在他身边见过别的女人,近水楼台,她明显有更多机会摘下月亮。
一番激涌思绪下来,春潮难以平息,沈别枝浑身潮热,好似要被汗水淹没在这个鼓噪的夏夜。
紧闭双眼,甘苦清冷的沉香木味道好似近在鼻端,诱她入梦。梦中灵魂追随香味,飘出宽敞的卧室,越过地毯柔软的过道,直至男人英俊成熟的脸庞,手背力量感十足的青筋,若即若离的温暖怀抱,如走马观花。
深夜,沈别枝大汗淋漓地醒来。
草露湿凉,已没办法继续睡觉,她掀起睡裙,有条不紊地清理自己。
独自一人时,她向来坦然承认自己的情感与欲l望。沾时代的光,早在初中时的生物课,老师便已为她们细心讲解过青春期的所有萌芽、臆梦,皆是理所应当。
所以,季叔叔会原谅她的吧。
她永远在两面里煎熬,在自我赎罪与自我原谅中循环。
季夜鸣是一个很好的男人,不仅没让她还债,还无条件地供养,自己却在无休止的黑暗里肖想他;可他眉间也会隐露阴郁,他并非十全十美,或许同她一样,也会在某个地方,做着同样的梦。
就着月光,沈别枝曲腿坐在柔软的床上,抱着膝盖,浑身湿汗冷却。
大抵是梦醒贤者时刻的空虚,莫名奇妙的失落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像夏日树上的青柠,酸酸涩涩的味道藏于灼热风中,若隐若现。
她觉得自己着实做作,十八岁之前总是惴惴不安,担心一成年,他就会让自己“还债”。现在对方真的没动她,又愁眉不展。
为什么不碰她,难道是自己不够有吸引力?
这样的猜想,让她的激勇胆怯回缩。像爬行缓慢的蜗牛,当它的触角碰到陌生的外界物,却会迅速缩回壳里。
她大概率会被拒绝吧?
夜晚凉风郁郁,沈别枝又想起今晚向自己告白的少年,被拒绝后,也洒脱淡然,拿的起放的下。
她强硬地说服自己,拒绝便拒绝,天下这么多男人呢。
但实施远比计划要困难。
季夜鸣每日忙于集团事务,在家的时间少,经常出差。她少有机会与他待一起不说,每每面对他,也总觉得还差点什么,欲言又止说不出口。
如此反常到,连当事人本人都察觉到了她的心事。
早上,沈别枝习惯踩着点从卧室出门,正正好与从主卧出来的男人偶遇。
这是她日复一日观察的结果。
她的眼神下意识追随,眉眼如明媚弯月:“季叔叔,早上好。”
季夜鸣已穿戴整齐,熨帖合身的白衬衫仿若崭新,肩宽平直、胸膛挺阔,袖箍束在手臂,略绷的肌肉勃发有力。
晨起清明的目光划过少女的脸颊,落入粉饰平常的双眼,他温柔颔首:“早上好。”
沈别枝素净的脸未施粉黛,这个年纪充盈的胶原蛋白,是任何高奢化妆品都塑造不出来的青春元气。
双眼神似琉璃盏,流光溢彩地望他,仿佛下一秒就能张口说话。
她跟在季夜鸣身边,一同下楼,场景模拟无数遍的台词累在喉咙,如何也说不出。
走楼梯时,她光顾着注意身边的男人,忘了脚下,豁然踩空。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整个栽下楼梯时,腰侧骤紧,被身边的男人及时握住,轻巧将她带回,又被惯性推着、一头扎进他坚l硬的胸膛。
由此可见,他手臂的肌肉,并非只是用来好看的花架子。
大厅敞亮,晨阳斜进,因照射距离过远、光线扩宽,而带有一种朦胧的光雾感。
稳重的沉香木味道徐徐钻进鼻腔,温热体温跟肌肉触感透过衬衫布料传递。沈别枝心率陡然失了频,大脑有些脸红心跳的眩晕。
“当心。”季夜鸣适时松开手掌,低下头,镜片后幽深的双眸,瞧着小姑娘毛茸茸头顶上的旋,嗓音低沉含笑:“要是摔下去,日后舞蹈界可就要失去一位优秀的DS了。”
带着关切的纵容语气,像逗弄不好好走路的调皮猫,却精准命中对方七寸。
沈别枝羞愧得脸颊发烫,立即退到旁边,随后又懊恼他干嘛提这事,脑子里什么计划告白都云飞天外,气鼓鼓认真走路。
自己刚来季家时,对眼前的男人十分惧怕,又自以为身负傲骨,不愿讨好。
对方问她以后想做什么,她挺直脊背,字正腔圆地说:“我要成为世界著名的领舞。”
当时的季夜鸣,没有嘲笑她口出狂言,只云淡风轻:“嗯,那就继续学。”
跟随季夜鸣见识到更多后,再被提醒曾经的中二誓言,沈别枝只觉幼稚不堪回首。
早餐是用料十足的海鲜粥,滋阴降火,金黄澄亮的鸡蛋羹,撒几颗翠绿的葱花,香软嫩滑——迁就她只吃得惯中餐的胃。
季夜鸣的与她不一样。
沈别枝闷头吃粥,重新想象模拟计划的场景。
季夜鸣抬眼,泛着冷光的银丝眼镜,稳当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他徐徐开口:“别枝。”
沈别枝从粥碗里抬起头:“嗯?”
嘴里还鼓鼓地含着一只虾仁,为了听他说话,快速囫囵吞下。
季夜鸣放下手中刀叉,用餐巾优雅擦拭唇角本就不存在的东西,深不见底的黑眸关切注视她:“最近有心事?”
多像一位体贴入微的家长。
沈别枝眨了眨眼睛,若无其事:“没有啊。”
心跳在加速,一边害怕他窥见自己的秘密,另一面又略有兴奋地希望他察觉到她的心思。
季夜鸣温和闲声:“那就好。”
神情如常,眼眸也无情绪起伏,似随口关心。
沈别枝察觉到平静水面下的波澜,却没有再出声。他不喜欢被隐瞒,对她的所有都了如指掌。
但她独自苦受春思,很乐意让他也为此付出一点情绪,即使微不足道。
作者有话说:
郝思嘉是玛格丽特.米切尔《飘》的女主,希礼是她初恋。
只引用,人设没什么关系。
第4章 轻惩罚
◎仅因为在露天泳池玩水吗?◎
今日季夜鸣到家早。
太阳还没下山,暮阳橙橙刺眼,意犹未尽地挂在海平线略上方的天空,晕红一片海天。
目光扫过客厅,将西装外套脱下,递给陈尧。
季夜鸣垂眼,一边翻折衬衫袖口,一边随口问迎上来的张姨:“别枝在哪儿?”
张姨与陈尧是母子,两人把季夜鸣从小照顾到现在,所以他平日随和时,他们倒不像其他人那样惧怕他。
张姨将倒好的水递给季夜鸣,亲切地笑眯眯:“中午小姐抱怨今天太阳大,这会儿估计还在玩儿水哩。”
季夜鸣顺着话音看了眼窗外,斯文点头:“嗯。”
“小姐约莫玩儿了挺长时间。”张姨说:“先生,要不要我去叫她出来?”
“不用。”季夜鸣把喝过的水杯还给她,抬脚往地下室的方向走。
季家地下室有一个酒窖、健身房,以及游泳池,还有一个除去季夜鸣,谁也不能涉足的私密收藏室。
越过白色为主调的简洁风休息厅。
泳池入口前,季夜鸣侧首吩咐陈尧:“在外面等着。”
陈尧:“好的,先生。”
陈尧恭敬退到休息厅里侧,确定泳池内的丝毫也瞧不见后,才站定,又下意识往那个方向看一眼。
不知道先生把别枝小姐当做什么在养,但他确定,先生对别枝小姐有着非常人的控制或占有欲。比如小姐这会儿在游泳,先生决不允许被他人窥探一丁点。
但此时泳池静悄悄,季夜鸣站在池边,平静地注视了无波澜的清澈水面。
无阳光的室内,空气阴冷,水池分明一眼见底,却总给人一种底下有水怪蛰伏的错觉。
半响,他轻轻推了下眼镜,转身离去。
季家后.庭花园的侧边,还有个露天泳池,是一个日出与夕阳都能欣赏到的位置。
即将进入七月,下午五六点的气温仍旧燥热,但阳光已没有中午那么灼烫。
沈别枝坐在水里的台阶上,整个身体泡在恒温水里,趴在池边用pad看电影,惬意悠闲。
匀称小腿借着浮力飘在水中,像两尾开心摇摆、玉白的鱼。
季夜鸣从石阶走下,就瞧见这一幕,他脚步略顿,才又信步走过来。
听见沉稳脚步,沈别枝下意识回头,随即欣喜笑出来,朝男人的方向游过去:“季叔叔,你怎么又回来这么早?
男人站定到池边,从沈别枝的角度看上去,身姿格外高大伟岸,她偷偷用眼睛丈量他的长腿、宽肩窄腰与臀的比例。
唔,听说这种腰的男人,很厉害呢。
季夜鸣漆黑的双眼扫过四周,随后温声开口:“天热,为何不去地下室?”
庄园过于宽敞,季家佣人多,随时能在花园偶遇他们勤劳的身影。不过沈别枝在这里游泳,张姨早已交代过其他人,千万不要路过此地。
季家主人的脾性,她再清楚不过。
沈别枝趴在泳池边,被水浸过的茶色眼睛望着男人,理所当然地:“玩儿水就是要晒着太阳才舒服啊。”
知道季夜鸣不喜自己到在这里游泳,平常一般会偷偷来,但今天没想到他会回来这么早。不过她同样不喜欢对方不动声色的约束,偶尔偷偷违背后被他发现,除了心虚,也会有一种叛逆的快感。
落日逐渐西下,此时正与海平面试探轻吻,天际与海面平分秋色的绚烂如画
季夜鸣低下头,银丝边眼镜在霞光下,如同斑斓镜面,遮掩住镜片后居高临下审视她的深眸。
但沈别枝仍旧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有些本能的虚,扒住泳池边的手松开,整个人沉下水,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
好似这样,就能将自己藏起来。
半响,季夜鸣抬起手,视线随意扫过腕间昂贵的手表,然后行至泳池的梯阶口。
他略微弯腰,绅士地向泳池中的少女伸手:“不要泡太久,上来。”
男人的手指干净、修长,指节分明,手掌宽厚,比沈别枝的要大上两个号,能将她整只手包裹住。
根本就是不想让她继续在这里玩!沈别枝在心底偷偷撇嘴。
他的语调虽然柔和,但定不容拒绝。